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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辭對《詩經》的傳承:屈原的「香草美人」要追溯於《蒹葭》?

文 | 陳昂

楚辭對《詩經》的傳承:屈原的「香草美人」要追溯於《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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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刊本《楚辭》,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

王逸對楚辭進行了自覺的改造,並將楚辭逐漸地納入到儒家文化的認同之中。王逸在給楚辭尋求儒家經典的文本依據時,所說的「夫《離騷》之文,依託《五經》以立義焉。『帝高陽之苗裔』,則厥初生民,時惟姜嫄也。『紉秋蘭以為佩』,則將翱將翔,佩玉瓊琚也。」兩次以《詩經》作為參照,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楚辭「軒翥詩人之後,奮飛辭家之前」,更點明了《詩經》與楚辭間的傳承關係。確實,楚辭與《詩經》之間的傳承關係,不僅僅在於時間,更在於其精神內核。

我們且看《離騷》:

邅吾道夫崑崙兮,路修遠以周流。揚雲霓之晻藹兮,鳴玉鸞之啾啾。朝發軔於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鳳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與。麾蛟龍使梁津兮,詔西皇使涉予。路修遠以多艱兮,騰眾車使徑待。路不周以左轉兮,指西海以為期。屯余車其千乘兮,齊玉軑而並馳。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抑志而弭節兮,神高馳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樂。陟陞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僕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

清人劉熙載在《藝概·文概》中說:「就《離騷》而論,……有路可走,卒歸於無路可走,如屈子所謂『登高吾不說,入下吾不能』是也。」《離騷》此段,最見此意。雖然用了極美之文辭,但結尾在即將高蹈於浮世之外的幻麗之境時,驀然回首,「忽臨舊鄉」,一切的繽紛綺麗在回顧處黯然失色,正是「有路可走,卒歸於無路可走」。這一回顧,格外驚心動魄,而有如此深刻的哀痛,有如此嘗試過忘懷而終不能忘懷的掙扎之後,屈原才會清醒而堅定地選擇死:「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離騷》式的苦悶不自屈原始,實則《詩經》已為其先導。

「仆悲馬懷」的情狀原從《詩·周南·卷耳》中來: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而再如《小雅·十月之交》:

四方有羨,我獨居憂。民莫不逸,我獨不敢休。

天命不徹,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魏風·園有桃》:

園有桃,其實之殽。心之憂矣,我歌且謠。

不我知者,謂我士也驕。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小雅·黍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楚辭對《詩經》的傳承:屈原的「香草美人」要追溯於《蒹葭》?

《湘夫人》,現代,戴敦邦,國畫,取材自屈原《九歌·湘夫人》。

這些都讓我們想起《漁父》中「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慨,都是獨醒之境中以天下為己憂者的詩人情懷。相比《詩經》中未留下姓名的詩人,屈原是第一位有名姓且有跡於史的詩人,與平民游士不同,他是楚國貴胄,他的忠誠於楚王,半出於此,半則出於對君臣之間友誼和承諾的看重。他以潔白之行完成了自己,為後來的士人與詩人留下了一幕完整而又悲壯的正劇,使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愍其志焉」(《楚辭章句》),「罹憂」的故事因此而有了恆久的生命力。不惜以生命來殉自己的理想,不惜用生命來印證詩的真誠,後來的詩人能夠達到如此境界者,也實在不多見。有這樣的誠摯與高潔作《離騷》的底色,它才有了「濯淖污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史記·屈原賈生列傳》)的精神之光,也因此它扶搖萬里的夭矯綺麗才終究歸於沉著。

我們再來對比一下《秦風·蒹葭》與《九歌·湘夫人》的關係。先看《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九歌·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

沅有芷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慌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

朝馳余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

聞佳人兮召予,將騰駕兮偕逝。

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

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盈堂;

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

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

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

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

……

其實不論是《蒹葭》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還是《湘夫人》的薜荔芙蓉,蓀橈蘭旌,紫壇桂棟,荷蓋之室,本都是心像,不論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還是「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都是緣思賦情,而不是緣事賦情。它們並沒有留下一個迴腸盪氣的故事,它們只是用了百轉千回的文辭寫下一個徘徊不能去的思念。屈原的「香草美人」影響於後世格外深遠,很大程度上在於他為人間至情選定了這樣一個「江月年年只相似」的永遠的象徵。而推本溯源,《秦風·蒹葭》可以說正是為其「道夫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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