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那些年》悅悅

對於陸遊，你有什麼印象？

「偉大詩人」「憂國憂民」「仕途多舛」……然而，你可能不知道的是，他不光是「讀書三萬卷」的文人，還是「學劍四十年」的戰士。他雖一生仕途坎坷，卻能愈挫愈勇。這一切都源於他的一個夢想，而這個夢，他做了漫長的一生。

夢的源起

陸遊出身名門、家境優渥，但一出生就一腳踏入了亂世。

1125年，陸遊出生這一年，金滅遼之後南下攻宋。兩年後，靖康之變發生，陸父帶領全家回到老家山陰（今浙江紹興）。之後為了躲避戰火，一再逃難。對於兒時的顛沛流離，很多年後陸遊仍記憶猶新：「我生學步逢喪亂，家在中原厭奔竄」；「兒時萬死避胡兵，敢料時清畢此生」……對金人和戰亂的厭惡深深印刻在年幼的陸遊心中。

陸遊堅定的抗金立場離不開童年的經歷，也離不開家庭的影響。陸遊一家都是剛直忠勇之士，父親陸宰曾擔任糧餉轉輸官，抗金時全力支援太原前線。叔父陸宲忠勇雙全，在金兵來侵時，力守城池，庇佑了一方百姓。陸遊家常有聚會，參與者都是主戰派人士。年少的陸遊聽聞他們縱談國事，深受震撼：「（士大夫）相與言及國事，或裂眥嚼齒，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殺身翊戴王室。」

從此，「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報國夢在陸遊心中深深紮根。

陸遊天資聰穎，十二歲便能寫詩做文。為了報國夢想，他更是埋首苦讀：我生學語即耽書，萬卷縱橫眼欲枯；少小喜讀書，終夜守短檠（短檠qíng：一種油燈）……到了青年時代，他拜了當時的主戰派詩人曾幾為師。

不僅如此，他還苦學劍術，結交江湖奇士。陸遊的功夫如何？據他自己說：十年學劍勇成癖，騰身一上三千尺。術成欲試酒半酣，直躡丹梯削青壁。

夢想的開始，連連遇挫

陸遊受恩蔭成為正九品的登侍郎，由此踏上仕途。然而，在夢想將要起航的時候，卻連連遭遇挫折。

陸遊在30歲之前先後參加過三次科考，雖然才高八斗卻連連折戟。最後一次考試，他順利進入殿試，卻被秦檜暗箱操作劃掉了名字！秦檜此舉一來是要給自己同考的孫子清除勁敵，二來陸遊一家的主戰傾向素來為秦檜忌憚，陸遊在策論中堅定的抗金立場被秦檜扣上了「喜論恢復」的帽子。

直到秦檜病逝，陸遊才有機會重新踏上仕途。此時他已經33歲了。當他滿懷意氣，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卻又因為直言敢諫、不識時務接連被貶。

陸遊遇到的第一任大領導是宋高宗。朝廷鼓勵大家提意見，陸遊雖然只是擔任管理聖旨、詔書的小官，但他卻認了真。他彈劾當時高宗的寵臣楊存中，又力主從臨安遷都到建康（今南京）。當宋金烽煙再起時，他竟然請高宗御駕北伐、光復東京，為此不惜「淚灑龍床請北征」！對陸遊而言，這是「位卑未敢忘憂國」，而在高宗看來，這條條款款不都是在打自己的臉么！於是陸遊很快被罷官了。

之後，孝宗即位，他對陸遊十分欣賞，下旨欽賜其進士出身。

為了報答孝宗的知遇之恩，陸遊又積極上書建議：整飭軍紀、固守江淮、徐圖中原。他彈劾皇帝身邊的兩個親信結黨營私、貪污受賄，惹怒了孝宗，孝宗對他的好感也漸漸消散。

宋孝宗起用老將張浚北伐，但因為倉促出征大敗而回。陸遊害怕朝廷就此停止北伐的腳步，一面勸勉張浚準備二次北伐；一面積極運作，結交京城諫官，希望他們能勸諫皇帝。這些都成了陸遊的罪名，40歲的陸遊又一次被罷官還鄉。

無案牘勞形，陸遊倒也輕鬆自在。在此期間，他寫下大量的田園詩歌，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樣：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游山西村》）

陸遊的夢想還在嗎？「慷慨心猶壯，蹉跎鬢已秋。百年殊鼎鼎，萬事祗悠悠。不悟魚千里，終歸貉一丘。夜闌聞急雨，起坐涕交流。」（《聞雨》）

即使仕途如此不順，即使田園生活再清閑，讓陸遊焦灼於心的仍然是風雨飄搖中的家國。

離夢想最近的地方

就像陸遊詩中所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很快，陸遊又迎來了接近夢想的機會，只是，此時的他已經年近半百了！

1169年，朝廷任命陸遊為四川夔（kuí）州通判。45歲的陸遊帶著一家老小逆流而上入蜀，途中幾次差點殞命江中，前後走了一年，到達夔州後發現仍是閑職！他不得不抱怨：殘年走巴蜀，辛苦為斗米。

在焦灼與無奈中度過了兩年，陸遊終於有了真正接近夢想的機會！四川宣撫使王炎邀請他共謀抗金！陸遊興奮極了，「平生萬里心，執戈王前驅」。

在王炎帳中，他起草了《平戎策》，提出：收復中原必先取長安；取長安必先取隴右。他終於有了親臨前線的機會，常常戎裝策馬到各個要塞巡邏：大散關、駱谷口、仙人原……他年少時修習的武功也有了施展之地，他成了打虎英雄，自己也頗為得意：奮戈直前虎人立，吼裂蒼崖血如注。從騎三十皆秦人，面青氣奪空相顧。

穿上軍裝、跨上戰馬的陸遊，儼然覺得自己又變回了英姿勃發的少年郎：「念昔少年時，從戎何壯哉！」「憶昔西征日，飛騰尚少年！」「投筆書生古來有，從軍樂事世間無！」

然而，朝廷的一紙詔書，否定了他的《平戎策》，夢想破滅的同時，他又一次被降職到成都。

去往成都的路上，陸遊知道餘生怕是沒有機會上戰場了，無奈自問：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在成都，陸遊養花、喝酒、賭錢，「倡樓呼盧擲百萬，旗亭買酒價十千」，朝中有人彈劾他「不拘禮法，恃酒頹放」，他乾脆自號「放翁」，就是徹底頹放給你們看！

夢想從不會停止

陸遊在離夢想最近的地方，眼睜睜地看著它戛然而止，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無法放下。

無論在醉後、夢裡、病中，他一再提起，心心念念：

酒醒客散獨凄然，枕上屢揮憂國淚。（《送范舍人還朝》） 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看。（《病起書懷》） 千年史冊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金錯刀行》）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書憤》）

之後陸遊又幾度出仕，經歷了更多的跌宕起伏，他仍然各種上表勸勉朝廷「力圖大計、宵旰勿怠」、「繕修兵備，搜撥人才」……陸遊的不合時宜不被皇帝待見，也總被政敵找茬，於是一而再被削職、罷官、歸田……

閑居鄉下，哪怕過著「炊米不繼」的日子，陸遊心中遺憾的仍是：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登高遠望，想到的仍是：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遠離朝堂紛爭，他仍然那樣惆悵：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嘉泰二年（1202），陸遊受宋寧宗邀請，以77歲高齡主持修撰孝宗、光宗兩朝歷史。宰相韓侂胄準備出兵伐金，時人認為韓侂胄此舉是為了籠絡人心，鞏固地位。陸遊不顧人言，只要伐金，他就支持，於是為韓侂胄撰寫了《南園閱古泉記》，卻被天下清流所恥。

然而，開禧北伐卻失敗了！陸遊期盼了一生的北伐夢就這樣成了終生的遺憾。3年後，陸遊與世長辭，臨終前，他最後一次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示兒》）

陸遊的一生，波瀾壯闊，歷盡波折。他夢想金戈鐵馬，戍守邊疆；他夢想收復故土，重整山河；他夢想海晏河清、時和歲豐……夢想一次次破滅，但他卻初衷不改、矢志不渝。

對於這個執著地做了一生英雄夢的陸遊，借用梁啟超先生的評價：詩界千年靡靡風，兵魂銷盡國魂空。集中十九從軍樂，亘古男兒一放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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