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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帶我走向你

去年暑期,正值酷熱折磨著北方的日子,打開大學班級的微信群,一則噩耗赫然映入眼帘:7月26日,同學呂守生不幸撒手人寰。下一欄是班長的評語「守生這個頭開得不好啊」,在他心中,不單單是往年聚會上的那句開場白——「最值得驕傲的是,我班同學沒有掉隊的」——必須改動了,還有某種不祥的預感撲面而來。

其實,呂守生的離世在大家的預料之中。因為通過他愛人的留言得知,他「近幾年的元旦和春節都是在醫院裡度過的」,腦血栓和糖尿病併發症雪上加霜一般擊潰了他。許多年來,疾病一直像惡魔附體般沒日沒夜地折磨著他,糖尿病併發症致使他的視力急劇下降,酷愛閱讀的他被迫與親人般的書籍告別;之後是面臨腿部截肢的風險,這位出生在海浪腳下、崇尚身心運動的男人行動日益遲緩和艱難,最後幾年完全靠血液透析維持生命,甚至一度與死神擦肩而過。最終在7月26日這一天,他沒有再熬過死亡這一關。我寫下詩行悼念他:「你走了/在這酷夏/如此沉悶的大氣/如此熱的風」。

然而,又沒有人相信他會走得如此匆促,誰能相信記憶中那麼壯碩的生命會瞬間消失呢?也許從理性上說,死亡是不可閃避的歸宿,個體的生命終結本是一件尋常事,但對於一個與我的生命有所交接、有所融通的友人,他的辭世不可能不在我的感情世界裡掀起波瀾。守生的死之於我不啻於一陣風暴。

守生是我大學時代最要好的同學之一,不單是在同一教室聽課,同一寢室生活,家庭背景相似、年齡相近等,主要是我倆有著相同的興趣愛好,即酷愛文學。兩個「遊離」於專業之外的文青,把主要精力用於讀小說和詩歌,還時不時地搞點小創作。從那時起,我們之間就擁有其他同學難以介入的共同話題。

他是我見到的讀書最多的同齡人。他的閱讀量可謂驚人,不僅讀一般的文學書,還讀歷史類、政治類的書籍,偉人傳記和回憶錄是他的最愛。他簡直是個書痴,連如廁也會捧著一本書看,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班級「常識」。

在剛畢業那幾年的通信中,他也不忘談起他的書。乍到分配地大慶,他就向我講到他的藏書規劃,要在幾年內建立起自己的藏書室,那是他渴欲實現的雄心之一。信中說,他不時處於經濟拮据狀態,除了置辦必備的防寒用品,維持最起碼的日常飲食之外,最大宗的開銷就是購書,有些月份還會負債。

前幾年,在一次短暫的通話中,他又提起他的書,不過這回卻帶著些許傷感的語調,因為病魔奪走了他正常的視力,而他已告別早年的那些藏書,只能用耳朵去「閱讀」有聲書。他很滿意已擁有數量可觀的此類書籍了。在電話中,一貫樂觀的他調侃道:畢竟老天還是垂青我,讓我有書可聽啊!聞聽此言,電話另一邊的我不禁潸然淚下。

他還是我最會講故事的同窗好友。他講起自己的家族史如數家珍,一代代人紛繁糾結的情感關係,被他一層層揭開,有賁張的血脈,有柔情的淚滴,有拉奧孔一樣的拼爭場面,有斯芬克斯的謎般預言,他的娓娓道來,顯示出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的天賦。在畢業之初的艱難時日里,他告訴我,在備感孤獨的狀態下他寫起自己的回憶錄,回望自己十幾年(從小學到大學)有笑有淚的學生時代,尤其是難忘的大學歲月。

他過早地離開人世,沒有把那份生命敘事完整地留下。與他相比,無論或讀或寫或講,我都是相形見絀的。如果說他是一個令人羨慕的魔幻三角形,既具天資稟賦,又精力旺盛,還葆有一份執著,那麼我所有的,只是後一項,一條可憐的直線。

如今,我不得不提起這支無力的筆,追憶他的點滴人生。就讓記憶引導我走向他,儘管他的生命也和其他生命一樣普通甚或渺小,在終結時也一樣的尋常,但對於我這個平凡的個體來說,他的生命故事卻格外吸引著我。在他撒手人世後的兩個多月里,我的心情始終很沉重,總想把那份斷斷續續的記憶串聯起來,為錯失一面的他,也為一隅徘徊的我,為難能可貴的同窗緣分,為那份共有的對文學的痴迷,留下一點文字。

大學畢業,因名額受限,他沒有返回到海濱的家鄉,而是被分配到冰天雪地的大慶。他後來說,那裡的氣候始終排斥著他這個大浪腳下的孩子,就像當年有同學嘲笑他差一點在小河中沉底一樣,他後來解釋說,自己是憑藉海水的強大浮力游泳的。他確是水中泡大的,但那可是海水啊!

他說是奇寒的天氣和高鹽的飲食害了自己的身體,當然,還有他當年被戛然拋入一個遙遠陌生之地的落寞和凄苦,遠離家人朋友,遠離溫暖的季風、和煦的日光、愜意的海浪。孑然一身,一無所有,從零開始,這是要付出某種身心的代價的,他無奈地承受著,也漸漸地消蝕著自己……

在來信中,他最常提及的是戀愛和婚姻。他的戀愛觀傳統而保守,在他看來,寧願與戀人守在爐火邊談天說地,也不會在街頭或公園裡雙雙牽手同行。儘管有種種干擾,他仍堅持找一個同等學歷的女孩為生活侶伴,在這一點上他絕不退縮和讓步。他的戀愛之路可謂充滿坎坷。那些無果的相親佔去了那麼多的精力和時間,總不免令他心情沮喪。

而即便他處境不順,他依然竭力督促我談戀愛,希望我早日找到那份夫妻間獨有的「力量和溫熱」。正如他在一封信中所列的那樣:你目前身體狀況如何?你在文學上有沒有什麼成績?你戀愛了嗎?以上三項,一直是他來信必問的。有這樣一個問候我、關心我的朋友,我感到很溫暖。

也許是好事多磨,在他幾乎失去了耐心的時候,終於遇到了屬於自己的「好緣分」,一位中文系畢業的女生與他喜結連理,兩個孤獨的年輕人走到了一起,開始了他們相依為命的婚姻生活,真可謂「孤獨依靠著孤獨」。他倆都是孑然一身地在異鄉生活,身邊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面對著必須依靠自己打拚的陌生世界。三十多年後,在他病魔纏身的時候,是他的妻子支撐著羸弱的身體攙扶著他蹣跚而行,走進住院處,走進透析室,走進病房,日夜陪坐在他身旁。儘管沒有希望中那麼長的時光相伴,但相守在一起的日子畢竟真真切切地存在過,在那段逝去的河流中曾有那麼美妙的歌聲響起……

他還是第一個贈詩給我的人。我二十歲生日那天,他寫了一首舊體詩,作為禮物送給我,我一直把它壓在一冊筆記簿的塑料內封里,看見筆記簿時就會翻出來讀讀,彷彿總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我抽出那半頁稿紙,見箋如晤是那一刻獨有的心情。它畢竟是我大學時代的第一幅「畫像」,我的最初的文字輪廓和身影即浮現於其間。

他留給我的文字還包括十幾封書函,寫於大學畢業初的五年間,都是用淺綠色稿紙謄寫,雋逸的文字有條不紊地填滿那一個個小方格。它在我眼中的分量極重,至今我仍作為珍貴的物件收藏著,一次次搬家也沒有將其遺棄。信如其人,他的來函恰到好處地表現了他這個人,他的古道熱腸,他的風趣詼諧,他的敢笑敢罵,時而如嚴肅的老師,時而如頑皮的赤子。我尤其喜歡他描寫個人生活場景的那些文字,總是那樣別具一格,鮮活自然,栩栩如生,一個熱愛生活的爽直男子漢形象水晶般透明地躍然紙上。

當記憶引導我的腳步走向他——呂守生,我的同窗好友,我總會想起許許多多陳年往事,一件件,一樁樁,相隨著,摺疊著,些許清晰,些許模糊,朦朧者如月色,明澈者如日光,照拂在我舊時的歲月里。我始終不知道它們對我發生了怎樣的影響,但是我依稀感到那影響是始終存在的,像細雨潤物一樣。我感謝上蒼賜給我這位好友,儘管唯有同窗四年,通信五年,三十年未謀一面,而今他又走失在另一條漆黑的長路上。

當記憶引導我的腳步走向他,我會看到腳下那條跋涉而來的路,那溫暖的友情即是一盞不熄的街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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