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聖戰」志願者應該被允許回國嗎？

當西方人抵達哈里發國時，他們會焚燒護照，在儀式上拒絕承認自己的國家身份，並在Twitter上吹噓自己的行為。如今，「伊斯蘭國」組織在伊拉克和敘利亞失去了最後一片土地，數百名西方人和他們的孩子被困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北部的營地和監獄裡，總是希望回到自己的祖國。然而，他們的政府不想讓聖戰分子回來，並且正在採取可疑的措施將他們拒之門外。

以英國女孩沙米瑪·貝古姆（Shamima Begum）為例。2015年，15歲的貝古姆和兩個同校的朋友，都是十幾歲的青少年，從東倫敦的家逃到了伊斯坦布爾。從那裡，他們乘坐巴士前往敘利亞邊境，最終抵達拉卡，在那裡加入了ISIS。當時，這些女孩是「聖戰新娘」現象的縮影：脆弱的年輕女性被網上招聘人員培訓，嫁給敘利亞的伊斯蘭武裝分子。

今年2月，一名記者在敘利亞東部一個龐大的聯合國境內流亡者營地里找到了她，之後在接受《泰晤士報》採訪時，我們了解到了貝古姆和她動機的另一面。貝古姆解釋說，她逃跑是為了在ISIS尋找一個「完美的家庭」，她並不後悔。她還主動表示，在垃圾桶里看到一個被斬首的頭顱「沒有讓她感到不安」，並在隨後接受英國廣播公司採訪時表示，2017年曼徹斯特爆炸案是對西方襲擊ISIS的「一種報復」。

2015年，貝古姆抵達拉卡10天後，嫁給了一名皈依伊斯蘭教、後來成為ISIS戰士的荷蘭男子。這對年輕夫婦有三個孩子，他們都很快死去，第三個孩子出生後不久就在貝古姆逃離ISIS最後一塊飛地後抵達的營地里去世了。貝古姆的伴侶亞戈·里迪克（Yago Riedijk）現年27歲，目前被關押在敘利亞北部的庫爾德拘留營。在接受BBC採訪時，里迪克向貝古姆表達了自己的愛意，並表示希望他們能夠一起回到荷蘭。

但這種可能性不大。荷蘭政府判定里迪克加入恐怖組織，他是2018年巴黎市恐怖襲擊的嫌疑人。他與貝古姆的假婚姻，就像ISIS管理的所有此類婚姻一樣，在法律上是無效的，所以里迪克和貝古姆幾乎肯定沒有資格在荷蘭或其他任何地方與家人團聚。

許多被稱為「聖戰新娘」的婦女目睹了可怕的暴力，失去了孩子和丈夫。有些人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和其他疾病。許多人在「伊斯蘭國」組織控制的領土上懷孕或有多個孩子。但在這些女性中，也有許多人搶劫了逃離ISIS的人的財產，或者加入了女性「赫斯巴」組織——ISIS的宗教警察——並對其他穆斯林女性實施了暴政。有些人吹噓要把婦女當奴隸。

今年4月，德國籍的「伊斯蘭國」歸國者珍妮弗·維尼什（Jennifer Wenisch）在德國受審，罪名是戰爭罪和謀殺一名5歲的雅茲迪女孩。貝古姆和其他像她一樣的人現在聲稱，他們只是敘利亞的家庭主婦，但他們的社交媒體賬戶顯示，其中一些人可能犯下了罪行，甚至超出了加入兇殘恐怖組織的行為範圍。

據估計，美國支持的庫爾德武裝目前在敘利亞東部關押著1000多名像貝古姆和她的伴侶這樣的西方男女，以及許多兒童。美國向其歐洲盟友施壓，要求他們在本國審判這些被拘留者。

今年早些時候，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推特上說，法國、德國、英國和其他國家應該遣返並起訴被拘留的800名歐洲人。特朗普警告說，否則這些人將被釋放，並有可能返回歐洲，在那裡犯下新的暴行。（就特朗普而言，他反對遣返24歲的霍達·穆薩納（Hoda Muthana）。穆薩納2014年從阿拉巴馬州前往敘利亞，2016年被奧巴馬政府吊銷了護照。）

歐洲各國政府不為所動，尤其是因為讓ISIS回國者在國內接受審判的過程遠非易事。在一些國家，出國參加敘利亞和北非的叛亂並不總是犯罪行為。例如，瑞典直到2016年才將這種行為定為犯罪，這意味著在此之前這樣過的任何瑞典居民只能因在衝突地區犯下的特定罪行而受到指控。

但是，儘管在判案中越來越多地使用難民的證詞和從社交媒體賬戶收集的證據，但在衝突地區犯下罪行的證據很難收集。大多數歐洲國家不允許審前拘留超過2天至14天，事實證明，長期監測大量自由嫌疑犯是困難的。即使ISIS的志願者被定罪，他們也給歐洲的監獄帶來了一個問題，歐洲的監獄必須管理好一群傳教狂熱分子。

出於所有這些原因，歐洲政府更願意在任何可能的情況下將起訴外包出去。英國首相特雷莎·梅的一名發言人表示：「外國武裝分子應該在最合適的司法管轄區，按照正當的法律程序被繩之以法。」換句話說，不是在英國。

德國外交部承認，原則上應該將被困在敘利亞的德國公民遣返回國，但該國外交部長海科·馬斯（Heiko Maas）表示，鑒於不穩定的安全局勢，遣返被拘留者將「極其困難」。奧地利當局宣布，派遣領事人員從敘利亞的拘留中心和境內流離失所者營地收集奧地利公民的做法風險太大。今年2月，法國宣布，在敘利亞東部被拘留的14名法國ISIS武裝分子將被送往伊拉克接受審判。

但以這種方式外包司法是有問題的。歐洲法律禁止引渡嫌疑人到可能面臨死刑或不人道監獄條件的國家受審。目前還沒有明確的統計數字顯示有多少西方公民在伊拉克受審，也不知道他們被判了什麼刑。

但是，參加了巴格達法庭審理的記者報道說，他們匆忙進行的審判只持續了10分鐘。被判處死刑的男人和女人被當場處決。三名比利時人和至少11名法國公民被判處絞刑。

今年1月，法國政府承諾進行干預，以避免對本國公民判處死刑，但仍堅持要求他們必須在犯罪現場接受審判。與此同時，德國政府設法將一名婦女的死刑減為無期徒刑。庫爾德人控制的敘利亞東北部地區沒有死刑，當局也起訴了數千名被俘的ISIS武裝分子，但警告稱，他們缺乏對付這麼多囚犯的能力。

替代方案也會帶來自己的問題。瑞典政府建議專門為ISIS武裝分子設立一個國際法庭。但是，目前還不清楚這樣一個法庭將設在何處，嫌疑犯將如何被移交受審，法院是否能夠處理數千名被控犯有危害人類罪的嫌疑犯的案件。盧安達和前南斯拉夫境內類似的反人類罪法庭的經驗表明，審判過程將是費時和昂貴的。

此外，歐洲各國政府已開始剝奪ISIS志願者的公民身份，以阻止他們回國。在貝古姆被發現一周後，英國內政大臣賽義德·賈維德（Sajid Javid）吊銷了她的護照。賈維德聲稱貝古姆有資格成為孟加拉國公民，因為她的母親有孟加拉國護照，因此不會成為無國籍人士。

然而，孟加拉國官員否認貝古姆有公民資格。即使貝古姆能夠搬到孟加拉國，她也可能因為加入ISIS而面臨死刑。

另外兩名離開英國、嫁給ISIS武裝分子的英國聖戰分子新娘——妹妹雷瑪（Reema）和扎拉?伊克巴爾（Zara Iqbal）——也被吊銷了護照。這對姐妹可能有資格獲得巴基斯坦國籍，但她們的五個孩子出生在ISIS統治之下，可能沒有國籍。

據《獨立報》報道，自2010年以來，至少有150名英國人被剝奪了公民身份，不過尚不清楚有多少案件與敘利亞衝突有直接關聯。據悉，澳大利亞、比利時、丹麥和美國也撤銷了ISIS成員和招募人員的國籍；其他幾個國家，包括奧地利、德國和瑞士，要麼考慮實施該措施，要麼通過法律允許他們這樣做。

剝奪ISIS志願者的護照有兩個目的。首先是復仇。「這些人去反抗民主、自由和丹麥所代表的一切，他們不屬於丹麥，」丹麥移民部長英格·斯托傑伯格（Inger Stojberg）今年3月表示。歐洲大部分國家都有這種情緒。第二個優勢是控制案件數量，因為監控遣返者的成本已經使歐洲緩刑和反恐機構的資源緊張。

可以肯定的是，歐洲法院經常撤銷被判犯有恐怖主義等嚴重罪行的人的國籍，前提是這些人擁有雙重國籍。然而，在像貝古姆這樣的案件中，各國正在先發制人地實施這一措施，以避免必須對嫌疑人進行審判。

取消ISIS志願者的國籍引發了法律問題，這是一項糟糕的政策。國際人權法規定，每個人都有權擁有國籍，任何人不得被剝奪國籍，如果那樣會使他或她成為無國籍者。此外，大多數國家法律不允許通過簡單的行政命令剝奪人民的國籍。在

某些情況下，當局在確保有關個人在其他地方擁有合法的公民權方面不夠努力。例如，在2018年末，一名英國法官阻止了政府剝奪兩名聖戰分子護照的決定，發現他們沒有其他有效的公民身份。因此，歐洲和美國的法院很可能在其他案件中阻止或推翻這項措施。

此外，通過取消公民身份來阻止ISIS投奔者回國，對把大約1200名在敘利亞和伊拉克作戰、現已回國的歐盟公民繩之以法這一進程毫無幫助。這些返回者中很少有人被起訴。去年，一名被ISIS綁架為性奴的雅茲迪難民告訴BBC，她在德國一家超市外遇到了曾經的虐待者。

剝奪人們的護照也不能解決他們在ISIS控制的領土上所生子女的困境。ISIS沒有頒發有效護照，在其領土上出生的兒童實際上是無國籍的。這些嬰兒都沒有進行合法登記，許多孤兒由非母親的婦女照料。一夫多妻制和連續婚姻使建立親子關係變得困難，沒有親子關係就無法確定是否具有公民資格。

儘管如此，瑞典最近還是遣返了臭名昭著的ISIS武裝分子邁克爾·斯克拉莫（Michael Skramo）的七名孤兒，屈服於孩子祖父母的壓力。法國最初計劃從敘利亞和伊拉克遣返大約150名法國聖戰者的孩子，但政府擔心可能的公眾抗議，只承認了其中的少數人。

其他國家的政府就更不寬容了。ISIS招募的新成員「背棄了丹麥，」丹麥移民部長斯托傑伯格說，「所以他們的孩子沒有理由成為丹麥公民。」

要對付來自歐洲和其他地方、目前被由美國支持的庫爾德武裝關押的無數ISIS武裝分子，並沒有簡單的解決方案。但局勢高度不穩定，將ISIS家庭留在營地和監獄，或將他們移交伊拉克處決，可能不會是一個可行的策略。

在敘利亞伊德利卜省，聖戰組織——包括一些與ISIS結盟的組織——仍在對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政府發動游擊戰，並可能決定通過將ISIS武裝分子從庫爾德監獄中釋放出來，來充實自己的隊伍。據報道，美國在敘利亞的駐軍人數已經減少，如果美國從敘利亞撤軍，土耳其和阿薩德政權可能會攻擊庫爾德武裝，屆時庫爾德武裝可能不再能夠監視這些被拘留者。

把兒童留在仍然是戰區的地區是不可接受的選擇。至少在這件事上，特朗普是對的：歐洲各國政府應該讓本國公民回國，起訴那些犯下罪行和暴行的人。

註：本文編譯自《外交事務》網站6月7日評論文章「Jihadists Head Home」，作者：於特?克勞森（Jytte Klausen）

參考原文：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europe/2019-06-06/jihadists-head-home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