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文壇 | 高曉麗：溫暖的日子
1991年的那個夏天很漫長，我的學生時代以失敗落筆。炎炎烈日炙烤著萬物生靈，卻烘不干我潮濕幾乎霉變的心。我不敢走出家門，與任何一種目光相遇，都讓我自慚形穢；每一個平平常常的問候，都會讓我心靈的傷口嚴重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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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農村女孩子，確切地說作為一個農村的大姑娘，我一無是處。拿不起針線，釘個扣子都要付出血的代價。走進灶房，給灶膛里搭把火，會讓整個灶房煙霧繚繞，嗆得正在案板前忙著的母親不得不出去緩口氣。莊稼地里的活，更讓我力不從心。看著父母汗流浹背，我真的後悔自己多讀了幾年無用書。
離開學校，生活讓我手足無措，前路一片漆黑，沮喪頹廢的感覺讓我窒息。
九月開學季，沒有了從前的興奮感嶄新感。我用盡全力忘記九月的記憶，把自己藏在家裡苟且偷生。
九月三日（這個日子我記得很清楚），天剛黑下來，我就把自己放倒在自己的木板床上，沒有開燈，在黑暗中冥想天亮的奇蹟。恍恍惚惚里，我聽見母親在招呼誰喝茶，接著就聽到她有點激動的叫我過去。我恨不得自己馬上從黑暗中消失，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聯繫。
可我只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小聲支支吾吾地跟屋裡的人打了招呼，是我們村大隊部的書記叔和一個陌生人。書記叔笑著向我介紹那個陌生人，是我們村小學的校長劉老師。原來是學校的另一個老師生病住院了，需要找人代替那個老師給學生上課，他們商討後，選定了我做臨時代課老師。
整整一個晚上，我的靈魂都在我們村那個小學校的院子里遊盪。那裡是我求學之路的起點，是我夢想的搖籃，塵封著我太多太多的美好記憶。
厚厚的土牆圈起來的院子，裡面的建築物整體看起來像「一、」（大寫的一字，帶了一個頓號）。「一」是東西走向距離北邊圍牆兩三米，十多米長土木結構的人字梁大房，從中間分成了兩個教室，是學校的主體建築，教室的一角還套著老師的辦公室。「、」是坐東朝西借用東邊圍牆的一間小廈房，是畢業班（五年級）固定的教室，裡面可以放六套桌椅和一張講桌。那時候，學習成績不好的學生不能升級，最多只有十二個人可以上五年級，而這十二個人也不是都能考上鄉里的初級中學。
教室的牆壁是用粉碎的麥秸稈和泥抹刷的，土質的地面凹凸不平。不大的窗戶只有框沒有安裝玻璃，天冷了老師就讓大家從家裡找些透明的塑料紙，拼湊著用小鞋釘釘嚴實了。颳風的日子，窗戶上的塑料紙隨風呼吸，陪伴著我們的讀書聲、老師的講課聲。
院落就是操場，兩塊大小一樣的水泥板拼成的乒乓球案子，中間排上磚塊作為界限，孤單而傲氣的展示著自己的位置和貴重。幾十棵粗大的桐樹順著圍牆而立，儼然一副忠誠衛士的模樣。每當春天來臨，繁茂的桐花墜彎了樹枝，甜甜的味道給了我們無限的快樂。兩扇厚厚的木門佇立在東南角，擔任著村子裡孩子們童年的迎來送往。
六年過去了，明天我將要以老師的身份走進那裡，淤積在心底的頹喪被一股突如其來的興奮沖刷著……
當時農村實行了老師對調製度，本村的老師不能在本村任教，我的老師們都被調到鄰村的學校上課去了。
五十多歲的劉老師（劉校長）看起來很嚴厲，臉上雖然沒有笑意，說話的語氣還算溫和。他簡單的給我介紹了學校的狀況：學校共有四十六名學生，一二年級在西邊的教室，三四年級在東邊的教室（和我上小學時的模式一樣），沒有五年級，五年級並進了鄰村那所大一點的學校。一二年級的數學課和三四年級的語文課由我來上，我的辦公室和一二年級的教室在一起，順理成章我也是一二年級的班主任。就這樣我做了老師。
六年的時光，小學校舊貌換新顏。那些大桐樹比以前更粗更茂盛了，操場上多了一個籃球架，一張綠色的乒乓球台取代了原來的水泥板。紅磚砌成的圍牆堅固又美觀，校門還是以前的，上了棗紅色的油漆。那間像頓號似的廈子房不見了，只剩下翻新了的兩個大教室。棗紅色的窗戶鑲上了明亮的玻璃，教室的牆壁內外都刷上了白色的塗料，教室里是平坦的水泥地面，統一的桌凳和門窗是一個顏色，課桌都帶著書斗。
當我第一次走上講台，我的心在狂跳，以至於我不敢看那些平日里叫我姐姐，比我小八歲左右的孩子們，說話的聲音打著顫。或許是因為剛換了新老師，孩子們倒是很安靜，沒有人調皮搗亂。他們的安靜，讓我的心跳漸漸平緩下來，順利的上完了第一節課。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很快進入了做一個老師的狀態，走上講台不再慌張膽怯。劉老師聽了幾次我講課，說挺好的沒有大的問題，就是提醒我在學生面前，要樹立嚴厲的形象，免得以後管不住那些淘氣鬼。
每個周三的中午，所有的學生一起上體育課，劉老師從他辦公室拿出一個籃球，一副乒乓球，三根跳繩，三個雞毛鍵子，分給四個年級的學生，學生班長組織大家一起玩耍。我站在教室門口看孩子們在操場上跑來跑去，彷彿看見了以前我和我的小夥伴們。
有一天劉老師問我會不會唱歌，會不會畫畫，我說我只會唱歌不識譜，會畫簡單的圖畫。他說沒關係，以後每周你給學生上一次音樂課，只教他們唱歌。每周再上一次美術課，就畫你會畫的最簡單的圖畫。他鼓勵我說：你一定能帶好這兩科，讓學生們也感受一下音樂課美術課。我只能服從安排，每天批改完作業，把自己會唱的適合學生唱的歌練唱準確，把自己會畫的圖畫畫到最好，然後每周教給他們。方法雖然笨拙，學生們卻學的認真快樂。
每個清晨，聽著學生們朗朗的讀書聲，我的心情如陽光般明媚。站在講台上，與幾十雙期待的眼神對視，我的自信越來越強大。看著他們在操場上嬉戲蹦跳，我的目光閃爍著熱情。就這樣，那個冬天沒有了寒冷的感覺，每一天都是溫暖的日子。
放寒假了，我的代課也結束了。我代替的那個老師給了我150元的代課費，書記叔和劉老師也給了我一大堆讚揚的評語。在我心裡，這些都不重要。對我來說，走出失敗沮喪的自己，重新樹立自信，開啟美好的理想，才是我最寶貴的收穫。
那個冬天很溫暖，在知識的啟蒙地，我找回了自己，也找到了青春的夢想。
此後幾年裡，聽說學校修葺一新，還添加了許多教學設備。多年前，因為學生人數太少，村裡的小學校就被撤了，合併到了鄰村。現在那裡是一個沒有圍牆的娛樂場所，安裝著幾台健身器械，供村民們茶餘飯後消遣鍛煉。
時光荏苒，斗轉星移是天意，物是人非釀世情，總有些日子一直很溫暖。生命的旅途上，歲月輪迴匆匆太匆匆，時過境遷年年又歲歲，而那些誰也挪不走的地方，總烙印著曾經的記憶和故事，讓人感慨萬千，或暖心，或傷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