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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書事

那年的書事

那年的書事

上世紀60年代末,我當年就讀的學校,有一不大不小的圖書館。入學第一學期,一切都覺得新鮮,要做的事很多,圖書館沒進多少次,只是課外活動時間偶爾在那裡翻翻報紙雜誌。

第二學期,「文革」開始,因受到批判的「毒草」越來越多,學校圖書館的藏書首當其衝,成為破「四舊」被焚毀的對象。後來,管理員疲於清理和下架,只好一關了之。

轉眼到了1967年,停課仍在繼續,漫長的假期似無盡頭。一天,我發現幾位室友神色有些詭異,相互擠眉弄眼,一臉的壞笑。話題有巴爾扎克的《守財奴》《荷馬史詩》《十日談》,還有莎士比亞……這些對我來說,不但陌生,簡直是天方夜譚,聽著如在雲里霧中。

我猜想,這其中肯定掩蓋著一個秘密。好在我們是「紅衛兵親密戰友」,有權分享共同的快樂。在多番警告並確認我不會叛變告密後,他們終於把我引向「胡志明小道」。

天黑下來,沒有月光。借著校園裡幾盞昏暗的路燈,我們快步來到圖書館走廊,輕輕從附近教室搬來課桌椅,拿出對付雙杠的技能,憋氣縮腹,引身向上,雙手緊緊抓住窗戶的欄杆,然後,不顧手被玻璃劃破的危險,騰出另一隻手,從一塊已被打破的玻璃縫裡,拉下「翻跟頭」窗戶的插銷,小心翼翼推開半邊窗戶,借著瓦縫間透出的微光,貓著身子,雙腿顫抖翻進去,好在他們以前已將書籍壘得半牆高,足以成為柔軟的落地保護設施。

黑暗慌亂中,飢不擇食,摸到幾本書殼厚厚的書揣在懷裡,溜回了宿舍。燈光下,發現是《紅與黑》和《基度山伯爵》。有了它們,我當了好一陣子「逍遙派」。常常成天躺在床上閱讀,看了個昏天黑地,有時甚至忘掉了吃飯。書中的主人公尋寶成為億萬富翁,報恩復仇的故事,驚險曲折,它讓我呼吸到了距離久遠年代的空氣。微弱的燈光閃爍著,在石灰牆上張貼龐大的影子,每次我都會產生一種幻覺,彷彿進入了一個藏寶的密室。這種神秘所帶來的快感真是難以名狀。我甚至覺得,頭腦裡布滿了清澈的文學陽光。由此,我第一次認識了大仲馬和基度山伯爵,也認識了斯湯達和於連。也就是從那時起,才接觸到「文藝復興」「古希臘羅馬文學」等新鮮名詞。

不靠什麼美女俊男,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技巧,就是簡單的白紙黑字,猶如春雨潤物,不知不覺中塑造著我們的靈魂。睡前,每每說起書中的故事,總是眉飛色舞,唾沫四飛。

幾次得手後,膽子也大了起來,後來竟發展到白天也去光顧。趁校園裡人少時,我們「貓上鍋台——老路」,身手敏捷地翻窗而入,頭頂著蛛網,在書浪里走得東倒西歪,每一腳都可能踩到經典和大師。我們在書山上躺著讀,坐著讀,聊一陣再讀,甚至讀出無端的傻笑。

1968年12月,我們「老三屆」最後一批分配。其時,我正在家鄉小學為一位休產假的老師代課,也可以說是提前上崗,學校的畢業典禮沒有參加。後來聽同學說,我的畢業鑒定中,有「要鬥私批修」之類的話,猜想一定與那些書事有關。(黃駿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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