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編推薦 | 余真《小葉榕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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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余真，最深刻的印象是，似乎她一直在「遭遇」與「處境」里，她如此敏銳、敏感和敏捷地捕捉到了這樣的狀態——個人和社會或自然的關係。比如《小葉榕之二》，那「垂垂老矣的小葉榕」，「淹沒我視線」，我卻「不曾撼動它的視野」，讀完，不禁質疑起個人的存在來，說是寫小葉榕，我卻感受到了「從東路走到了西路」踽踽獨行的「我」。再比如《空山寂寂》，那寂靜的空山，草木慈祥如父，而我們不能深入、不能表達，寫的並不是深山本身，我又一次讀出了「我」與萬物的疏離、一種潛藏的孤獨感。而《碎片》，則處身於對「不可逝去的往日」的追懷，置身於歲月和記憶的「碎片」中不可自拔，卻又只能無助旁觀。
可以看出，余真真的很能準確捕捉最個體的經驗與感受。她的寫作，時刻讓自己處在和世界接觸的最邊緣，這個微弱的、混沌的、變動不居的接觸面，成了她巨大的資源庫。她擅長刻畫和描寫，卻並不耽於修辭，而是致力於細節的表現力、感受的表現力。《冬天》里，僅僅聚焦「又紅又腫的腳趾」；《彷彿夢境》里，僅僅書寫少女們在草地上無憂的睡姿。鏡頭雖小，她卻獲得了由細節言說、感受表達帶來的無限況味。可以說，在和世界接觸的最邊緣，她並不急於獲得思想或情感，而是試圖獲得一種人的「存在」狀態。這不是一個批判系的詩人，而是往更深的生命感里走的詩人。這樣的寫作，非常珍貴。
上面只是就所讀到余真的幾首詩得出的粗淺印象。如此說，我也正處在余真的邊緣。
——劉川（《詩潮》主編）
余 真，原名蘇惠。1998年生於重慶江津。作品發表於《詩刊》《詩歌月刊》《星星》《草堂》《花城》《長江文藝》等刊。曾參加詩刊社第34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小葉榕》。
站在站台上的人
鐵路旁的夾竹桃，微風抖動著你們
有人因愛而離去，帶著你們筆挺的香氣
他說離去無需渲染。他不理解擁擠的站台
有人不舍就有人迫切……
有人獲得愛，就有人回絕或者失去
他的忠誠。他不主張語言，在空白的紙面
他不熱衷電影里，灰濛的布陳……
季節都如此激昂。將花枝們遞來遞去，果實
像雪花一樣樸素，它們掉在地上，
任由腳印密布。在他那極度無聊的想像里
你們如秋天一樣金黃，像凋謝一樣蜷縮
沒有人會在另一端等待你們
冬 天
父親出生在冬天。南方的急躁的冬天
它熱愛雨水的踐踏。它澆滅著，父親豎起的衣領里
藏著的高粱的緋色。沖刷著父親
啞口無言的鞋子。浸泡著鞋子里，又紅又腫的腳趾
幾根經歷工地和高樓恐嚇的腳趾。它們和雨水黏在一起
躲在鞋底，多麼拘謹。
William Merritt Chase
彷彿夢境
飛上枝頭的白鴿，落在了少女的及笄
落葉們把自己交給了草地
她們安詳，寂靜，把大腿和乳房
交給了草地
她們睡在草地上，彷彿跟草地長在了一起
她們彷彿還不認識男人
彷彿一切都還是值得託付的
小 葉 榕
春天它盡情茂盛，樹下有永不知悔的
獨白。我的心如晚霞浮動。
整個秋天，我都沒能獲取抵達樹頂的
方法。這裡逐漸失去日色的垂憐。
倦鳥們踏上疲憊的迷途。
沒有得到面孔的風，一遍遍割下
它們深邃的綠意。
落葉們一遍遍憐愛，行路者的身影。
Paul Gauguin
小葉榕之二
我經常一個人，在大學城東路上踱步
那淹沒我視線的小葉榕，垂垂老矣的小葉榕
它面對我，而我數年間總是背過身去
這孤傲的小葉榕，不知回頭的小葉榕
我從東路走到了西路，不曾撼動它的視野
一個單調的早晨
我不為月亮還未離去而惶惑
我也惰於驚嘆那突然發生的日出
那被突然剝奪的一個叫昨天的日子
平靜的海面白得形同概念，
讓我想起你，讓我想起那山谷
微微騰起的白色水霧。人們清醒或者
混沌。看不清它的瑕疵，那海面就像
一隻整晚擦拭的瓷碗……我如此貼近
它的易碎。一切如此簡潔、寧靜，
就像蛋殼在碗上，
取出了自己的另一副本體
碎 片
那個午後我在岸邊發獃，粗碗中的酒
已經褪到了裙底，過去我們讚美著愛情和街道
讚美著沙柳蕭條的光輝。更久遠的時候
我是一堆渾濁的麥垛，而你曾令我死灰復燃
像路邊一簇簇盛放的百日菊。火光映著
池塘延伸的裂紋，讓我想到過去庭院中的
夜晚，我們認為星空浩瀚又渺若無物
而黑暗中鋪滿了黑暗的枝頭。一切存在都不再具體
我和黑暗都是無助的旁觀者，我和黑暗都有
浩瀚又渺如無物的碎片，這碎片源自不可逝去的往日
Nicholas Roerich
空山寂寂
我相信最仁慈的，必定是漫山的草木
它們如此深入，像一個動情的父親
離那種深入，我們尚欠缺一副肉身
河流像一管喉嚨，我們的心事一直滾動
卻沒人說得出口
發表於《詩潮》2019年6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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