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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個人生,不要戴著面具過日子

近日,周國平老師的《悲劇的誕生》《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教育何為?》《我的哲學之師叔本華》和《偶像的黃昏或怎樣用鎚子從事哲學思考》五本尼采譯著再版,每本書的開頭附上了一篇長文導讀。另外兩本尼采專著《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尼采與形而上學》也將在不久之後上市。在和新京報記者的對話中,周L老師除了談論哲學寫作的方式以外,也聊到自己是如何理解尼採的哲學觀,尼採的教育觀對於當下又有怎樣的啟示。

采寫 | 新京報記者 李永博

尼采哲學觀

從宇宙的立場上,

人間的一切道德都是「瞎扯淡」

新京報:你在導言里提到,尼采一生的思想主要有兩條路徑。一方面是對於生命意義的解釋,另一方面是對現代文化的批判。這兩條不同路徑是如何在尼採的第一本著作《悲劇的誕生》中體現的?這本書在整個尼采學說當中佔據了怎樣的位置?

周國平:對人生意義的解釋是尼採的一貫主題,是他最終走上哲學道路的動機。這一條線索貫穿了《悲劇的誕生》幾乎全部的內容。《悲劇的誕生》中也有對文化的批判,但主要是針對蘇格拉底的理性主義、科學樂觀主義的批判。

我覺得比較重要的是,《悲劇的誕生》中的這兩條線索也是尼采一生的兩條主線。尼採在《悲劇的誕生》寫完之後,繼而發表了《不合時宜的考察》,其中包括了4篇論文,它的主題就是從各個角度展開對文化的批判。

《施特勞斯――告白者和作家》是對學者的批判,《歷史學對於生活的利與弊》是對歷史學的批判,《瓦格納在拜雷特》是對藝術的批判,《我的哲學之師叔本華》是對學術化政治化哲學的批判。當然這些論文里也有對人生意義的解釋,但是當時尼采思考的核心主題是對整個文化的批判。

所以用我的話來說,《悲劇的誕生》這本書是尼采思想的誕生地。雖然他後來又發展出很多其他的思想,但讀者也能在《悲劇的誕生》中找到這些思想的源頭。

義大利畫家拉斐爾·桑西創作的《雅典學院》

新京報:尼採在《悲劇的誕生》中批判了蘇格拉底,而在另一本著作《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中,尼采又批判了前蘇格拉底時期的哲學,比如他反對巴門尼德的學說的同時,又讚揚了赫拉克利特的學說。批判前蘇格拉底哲學和尼採的後期思想存在著怎麼樣的關係?

周國平:尼採在後來批判西方哲學傳統的時候,他的主要靶子是柏拉圖。他認為西方哲學走上一條錯誤的道路,就是從柏拉圖開始的。

柏拉圖實際上是西方形而上學傳統的締造者,他把世界分成兩個世界,一個是現象世界,一個是真實世界。我們生活在現象世界中,柏拉圖認為這是個虛假的世界。而真實世界就是理念的世界,這是世界的本體。在柏拉圖看來,世界是由一些概念組成的。

尼采認為西方哲學自此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這些哲學家否定了現象世界,而所謂的「真實世界」是他們虛構出來的。如果再往前追溯,這種否定現象世界的學說最早就是由巴門尼德提出的。

新京報:是不是可以說,整個西方哲學史中都貫穿著一條反柏拉圖的傳統?

周國平:實際上,整個西方現代哲學都是反柏拉圖的,叫作反本質主義,或者說反本體論。本體論最開始的提出者就是巴門尼德,而把這套學說變成體系就是柏拉圖。

在前蘇格拉底哲學家裡面,尼采最喜歡的就是赫拉克利特。因為赫拉克利特跟其他哲學家不一樣,其他前蘇格拉底時期的哲學家都在說,這個世界背後有一個本體,有的是尋找一個物質形態,比如泰勒斯說世界的本體是「水」。有的是尋找一個抽象概念,比如巴門尼德說是存在這個概念,畢達哥拉斯說是「數」。

赫拉克利特說世界是「火」。但是尼采理解得很對,赫拉克利特說的火併不是說一種物質形態,並不是說這種物質形態是世界的本源。赫拉克利特的原話是這麼說的:「世界是一團永恆的活火,按照一定的節奏燃燒,然後熄滅,然後再燃燒。」他實際上是用「火」來象徵這個世界是在永恆的變化。

尼采後來的哲學也強調世界是變化而不是存在,不存在一個不變的本體,現象世界是唯一的世界。而這就是現代西方哲學的重要主題,包括後來胡塞爾的現象學,以及胡塞爾的學生海德格爾發展出來的學說,都強調現象世界背後不存在一個不變的本體。

新京報:在尼采後期的作品比如《偶像的黃昏》當中,尼采似乎從文化的批判轉變為對道德的批判,可以這樣理解嗎?

周國平:應該說這是一種延續。我沒有翻譯尼采中期的作品,其實他中期的作品中對道德的批判已經非常強烈了,從《朝霞》到《快樂的科學》,尤其是《善惡的彼岸》和《道德的譜系》,《偶像的黃昏》延續了這條思路。

尼采對於道德的批判是「重估一切價值」這個命題的核心。首當其衝的就是要重估道德。用他的話來說,根本就不存在道德事實,道德無非是對現象的一種解釋,道德的背後不存在一個本體的東西。柏拉圖強調有一個理念世界,這個理念世界裡最高的理念就是善。尼采說,不存在一個道德本體,只存在對世界的一種道德的解釋。這種解釋是否正確,取決於它是對生命的壓抑還是對生命的解放。

他認為以往的道德解釋都壓抑了生命。他批判基督教重點也是批判基督教的道德,基督教的道德否定生命,所以他說「耶穌是生命的敵人」。基督教有很多對生命的否定評價,比如提倡禁欲主義,尼采認為這就是從源頭上否定生命了。尼采道德批判的重點,就是用生命的標準、站在生命的立場來看一切道德的解釋,看它們對生命持什麼態度。

新京報:尼採的道德觀,和我們平時所說的那種「不分善惡」、虛無主義的道德觀有什麼區別?

周國平:尼采說過,他並不是提倡不需要道德,人沒有道德是不能生活的。《善惡的彼岸》的書名也表達了尼采對於道德的看法。「善惡的彼岸」指的是站在善惡之外來評判事物。就是說,世人的道德觀念已經太強烈了,人們對什麼是善,什麼是惡的判斷已經固化了。所以你首先要從中解脫,先別去說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從中解脫出來後,站在什麼位置上來思考呢?

尼采說要站在宇宙和生命的位置上來看待人間的現象。從宇宙的立場上,人間的一切道德都是「瞎扯淡」,都是站不住腳的,都是沒有根據的。首先要超越「善惡」,站在善惡的彼岸,然後你再回過頭來,站在生命的立場上來,看看這樣一種道德解釋到底意味著什麼。

新京報:尼采一方面對道德進行批判,同時也在建立自己的學說,比如權力意志學說,「超人」學說。尼采建立的學說或理論在哲學發展脈絡中處於什麼樣的位置?他的這些解釋是否行得通?

周國平:的確,尼采正面建構的學說,比如權力意志學說和「超人」學說,都是在否定原先的道德解釋之後提出來的。我認為這些學說也是尼采站在生命的立場上思考後得到的。尼采認為不存在所謂的生命意志,因為生命已經存在了,不需要去追求生命。生命存在之後,我們需要追求的是力量,這就是他的權力意志學說。

他說的權力意志就是追求生命力量的上升和發展。一切有助於生命上升的都是好東西,壓抑生命的、使生命衰弱的都是壞東西。

對於尼采提出的這些正面的解釋和學說,我認為姑妄聽之即可,不一定有多大價值。這些學說還是具有很高的批判價值,但在批判以後,你去樹立什麼,我想就是見仁見智的事情,每個人可以自己去尋求。尼採的方向是對的,就是肯定生命,以生命為立場。他說的生命不光是一個個體生命,也就是作為整體的人類的生存,怎麼樣讓人類的生命更有活力,更加具有精神的高度。尼採的標準就是人類整體的上升。

新京報:後世不少人把德國法西斯主義的思想源頭歸因於尼採的學說,這樣的解釋是不是過時了,或者說是一種對尼採的誤讀?

周國平:這事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誤解,或者說這是法西斯主義出於本身的需要對於尼採的曲解。因為尼採的權力意志學說談論的是生命,談論的是人生的意義,而不是講現實政治。《偶像的黃昏》專門有一章明確強烈地批判了德國強權政治。

另外,我想強調一點,我不承認存在一種「超人」學說。「超人」僅僅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里出現過的一個概念,而且尼采明確說過,「超人」是一個比喻,是詩人的一個想像。後來解釋者就把它「引申」為一個學說了,我覺得這不成立。

新京報:尼采把叔本華和瓦格納視作自己精神上的導師,《我的哲學之師叔本華》就是尼采《不合時宜的考察》中的一篇論文。但尼采後來也對叔本華的哲學思想進行了大量的批判。你在導言中也提到,原作標題是「作為教育家的叔本華」,但其實這更像是尼採的「自我教育」。尼采和叔本華之間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周國平:我覺得是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叔本華的哲學是一種悲觀哲學,那麼尼采年輕時期讀到叔本華的時候,就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尼采內心深處本來就有悲觀的根子,從小就比較悲觀,所以叔本華就強化了他對人生的悲觀態度。

另一方面,尼采是一個生命力非常旺盛的人,他不甘心於悲觀,他要給人生尋找意義,所以他後來一輩子都在和叔本華「打仗」。兩者之間還是存在階段性的過程,一開始尼采主要處在叔本華的影響之下,但他也在試圖反抗叔本華的影響,試圖給人生尋找意義,否定叔本華「人生毫無意義」這樣的結論,這是從《悲劇的誕生》開始的。《悲劇的誕生》的結論就是人生的意義在一種藝術的、審美的態度之中。那個時候尼采已經開始對叔本華進行反抗了,但當時他沒有明說是針對叔本華。那個時候尼采已經開始和叔本華分道揚鑣了。

但是在這本書以後,尼采緊接著又寫了《我的哲學之師叔本華》,對叔本華大唱讚歌。這說明尼採在30歲寫這本書的時候,對叔本華還是肯定的。尼采認為作為一個哲學家來說,叔本華是一個榜樣。

這個榜樣主要體現在幾個方面,一個就是他關注人生的意義問題,儘管他得出的結論是否定的。在他之前的德國哲學家都不關注這個問題,尼采認為哲學就應該關注人生。

第二,叔本華和時代保持了距離,他沒有為這個時代服務,受這個時代的奴役,所以叔本華很孤獨,不被時代所理解。

第三,叔本華不是學院派哲學家,他一生沒有得到過一個學院的教職。叔本華曾經還和黑格爾打擂台,到柏林大學開課,選擇了黑格爾講課的時間做講座,結果他的講座上沒有幾個聽眾。後來他就放棄了在大學裡面找教席的做法,一輩子就是一個沒有職業的人,專心於寫作,所以他和學院哲學是兩碼事。另外,尼采也欣賞叔本華的寫作風格,他說叔本華非常誠實。

在《我的哲學之師叔本華》里,尼采沒有直接批判叔本華,但他從叔本華的榜樣中引申出來的大量的對哲學的看法,哲學和人生、時代以及政治的關係,這些都是尼采自己的看法,叔本華沒有直接談論這些問題。尼采僅僅是從他的榜樣上面看到了叔本華是這樣做的,但是叔本華自己沒有這樣說,尼采對此做了大量的闡述。所以我很重視這本書,因為只有這本書把尼采自己對哲學的理解講得如此清楚。

後來,尼采對叔本華的批判就非常多了,從《快樂的科學》就對叔本華有大量的批判,那個時候主要批判叔本華的悲觀主義。尼采後期哲學的一個主題就是虛無主義,他認為我們這個時代是個虛無主義時代,人們都沒有信仰了,都不相信人生有什麼意義了,於是渾渾噩噩地過生活。這種虛無主義的重要表現之一是叔本華哲學。尼采從這個角度對叔本華進行了很多的批判。

尼采教育觀

你到人世間來只有一次機會,

為什麼要戴著面具和大家一樣地過日子?

新京報:《教育何為》這本書的原名是「論我們教育機構的未來」,這似乎是尼采生前的未完成稿。其中他嚴厲地批判了德國當時的教育體制,比如尼采非常反對大學擴招,這反映了教育的功利化也是真正教育的缺失。尼採的很多觀點似乎和我們當下的教育問題非常相近。

周國平:我認為是這樣的。尼采對教育制度提出的問題,在當時的德國僅僅是一個苗頭,在今天,這已經是大規模的現象。當然,他也不是針對中國說的,但是不幸言中。實際上這也是個世界性的趨勢。

新京報:尼采批評教育淪落為謀生的手段,他持有一種精英主義的教育路線,認為教育培養的對象應該是「天才」。

周國平:尼采分得很清楚,一方面需要培養人們謀生的技能,但是這還不是教育。超出謀生的需要的部分才叫作教育。尼采對於這個問題的認識很清晰,他認為一個國家應該培養精英,一個國家或民族如果沒有文化精英,它的整體文化狀態就很糟糕了。

我覺得這個觀點是對的,你可以看到,歷史上每個時代文化的代表都是那些文化上的精英。當然,這些精英的產生不是偶然的,一定是有基礎的。能夠產生這麼多精英,說明整個社會的文化氛圍是很好的,社會文化的良好狀態和教育有密切的關係。

教育要培養精英,但教育培養的不僅僅是精英。尼采有個說法,他說要「培植天才的土壤」,有的人覺得,你這麼看重天才,我們都當土壤,這是貶低了我們。其實我覺得尼採的要求是對的。什麼樣的人才能當「天才的土壤」?庸人能當嗎?一個社會有大量的優秀人才,從大量的優秀人才里才能產生天才,沒有大量的優秀人才作為土壤,是產生不了天才的。所以尼采其實對我們有很高的期望,並不是貶低我們。

新京報:極少數人是天才,只有部分人有資格成為「天才的土壤」,另外一些人連這種資格都沒有。尼采這樣的區分有沒有在對人做等級的劃分?

周國平:我覺得沒有。當然大家都說尼采是個貴族主義者,人是分等級的,他也有這方面的言論。但是尼采有一個觀點在《我的哲學之師叔本華》中講得很清楚:你為什麼要做一個庸人呢?這是你自己不爭氣,你到這個人世間來只有一次機會,你為什麼要戴著面具和大家一樣地過日子,為什麼不可以讓自己變得更獨特一些,更優秀一些呢?尼采認為人人都有這樣的責任讓自己變得更優秀。

新京報:在《教育何為》中,尼采還談到了教育分工的弊端。在他看來,文史哲應該是不分家的,學科的分工讓人成為了機器。現在也有很多人也在提倡通識教育,而全球各國大學中的人文學科也在面臨衰退。尼采是否前瞻性地暗示了人文主義的危機?

周國平:可以說這兩者還是有關聯的。尼采提倡的是一種古希臘式的人文教育,這是尼採的教育理想。兩者的共通之處在於,人文主義的衰落使人成為了科學的奴隸,人性扭曲了,真正的人文教育也就不復存在了。這可能是一個全球性的趨勢,很難去扭轉社會分工的精細化。

但我想,其實應該提出這樣的要求。無論你的專業是什麼,無論你在哪個非常專業的機構里做研究或者工作,但是作為一個人來說,你應該有一個人的基本素養。愛因斯坦就說過,好的專家只是一條訓練有素的狗。你在一個狹窄的領域裡面訓練有素,反應非常敏捷和準確,但你一輩子只是個好工具,但你作為人的價值實現了沒有?

其實我覺得像這些的大哲學家和大思想家,包括像愛因斯坦這樣的大科學家,他們都有一個同樣的認識,就是作為一個人來說,人是目的,你要實現人的價值,這是你生活的意義,你不能僅僅作為一個工具。

新京報:大眾傳媒是現在大多數人獲取信息和知識的主要渠道,但是尼采非常反對,他甚至認為教育領域的各種弊病都在新聞界形成了合流。為什麼尼采不喜歡現代的新聞業和大眾傳播?

周國平:傳播媒介的發展,大眾媒體的興旺,當然有它的好處。人們可以共享更多的信息,但是確實存在問題,我認為尼採的判斷是對的,因為人們對所有問題都一知半解。當時尼采對新聞主義有很多批判,在《教育何為》和《偶像的黃昏》中都談到了這個問題。他說,支配文化的是什麼人呢?以前是天才,現在是記者,記者的特點就是樣樣都知道一點,但是樣樣都一知半解。而這種風氣已經影響到教育和文化了。

所以尼采說,教育的問題在新聞界合流,指的就是學術界也變成了新聞界,學者沉不下心鑽研,有一點一知半解就趕快傳播,好像這就是成績,學術和文化都變得淺薄化了。尼采提到的問題在當代也很嚴重,現在的學術英雄都是媒體明星了,如果你在媒體上沒有曝光率的話,你在學術界就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

加拿大紀錄片《受審視的生活:哲學就在街頭巷尾》(Examined Life: Philosophy is in the Streets2008)畫面。

哲學寫作

學術專著式寫作,

「至少不應該『一統天下』吧」

新京報:尼采喜歡使用語錄體的形式寫作,你本人的哲學寫作也傾向於散文化表達。有觀點對於你這種哲學寫作不以為然,他們認為這樣處理哲學問題過於膚淺,甚至是在為了迎合讀者的需求而熬制心靈雞湯。另外一些人則贊同這種寫作方式,比如,你的好友鄧正來先生在生前就說過,哲學就應該這麼寫。你怎麼看待不同的哲學寫作?

鄧正來(逝於2013年1月24日)生前住院期間,周國平前去看望這位老朋友。圖片截自鄧正來微博。

周國平:實際上,自古以來學術寫作都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所謂散文化的形式,一種是學術專著的形式。最古老的哲學寫作就是散文化的形式。蘇格拉底之前的哲學家,我們現在就是只能看到他們的隻言片語,他們的著作基本都已經失傳了,但是你可以看到這些隻言片語都是警句式的,而不是學術式的表達。

柏拉圖主要用對話體,有人說柏拉圖創造了一種新的寫作方式,「小說」。他的每篇對話都有一個場景,場景裡面,他描述蘇格拉底式怎樣的表情和姿態,和他對話的對象是長什麼樣的,然後再展開對話,這完全不是學術風格的。

我認為亞里士多德是學術寫作的「始作俑者」。學術寫作就是從他開始的,學究氣比較重。等到中世紀,聖·奧古斯的《懺悔錄》是學術著作嗎?完全不是。充滿了他自己活生生的感受。

近代的哲學無非是三大塊,一個是英國,一個是法國,一個是德國哲學。你去看看這些近代哲學家,他們的作品是學術著作嗎?英國的哲學家都不在大學教課,他們是業餘寫作者,都有自己的職業。

當然他們的作品有很強的邏輯性,條理分明,但絕對不是注重對概念的研究,或是分析研究別人的思想。他們就像和你談話一樣,把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地給你講明白,這是英國哲學家的風格。法國哲學家都是散文化地寫作,包括盧梭,伏爾泰,狄德羅,他們或者寫小說,或者寫散文。帕斯卡爾也是隨感和語錄式的,蒙田還是隨筆的鼻祖。

德國的哲學就有點不一樣了,德國哲學的寫作是兩極分化的,黑格爾就是一個嚴格體系的邏輯推演,也可以說帶有一定的學術性。因為德國哲學家基本上都是大學教授,這樣一種表達方式和思維方式和他們作為大學教授的背景是密切相關的。

但另外一端,比如叔本華和尼采,就完全不是體系和學術化的東西。叔本華的主要著作《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是一個體系,但他的體系和黑格爾的體系是完全不一樣的。如果你去看他的書,你會發現他的寫作是非常生動的,表達非常直率,明白通暢,完全不是學術論文的寫法。而且他也寫了很多隨感式的東西。尼采就主要是語錄體和格言體的寫作。

所以學術化的寫作主要是由於大學教授們為了他們的職業,不得已而做。我覺得從哲學真正的發展歷史來說,學術化寫作不是「正統」,反而是不漂亮的另類。散文式、隨感式的寫作卻是主流。

其實我不否認研究所和大學裡的哲學學者去做學術性的工作,這是有意義的。研究一個哲學家,或者研究一個概念,非常系統地談這個問題,這也是有價值的。但是我想,至少這不應該是「一統天下」吧。

我本人不喜歡這樣做,雖然我本人關於尼採的兩本專著也是比較系統的,但是我喜歡用一種比較生動的寫作方式,你也可以看成是一篇長篇散文,我一定要把自己的感受放進去。我不僅僅是做知識性的整理。光做知識性的整理,我覺得這是貶低了自己。就這樣吧,我喜歡這樣。

新京報:30年前中國掀起了一場「尼采熱」,30年後,你覺得今天的年輕人為什麼還需要讀尼采?為什麼說尼采是屬於年輕人的?

周國平:無論在什麼樣的年代,青年都是天然的理想主義者。我說的青年,不是指年齡,而是指品格。青年的特點,一是強健的生命,二是高貴的靈魂。尼采是這樣的人,我也祝願你們成為這樣的人。

尼采五本經典作品合集,

周國平老師翻譯並撰寫長篇導讀。

獻給每一個關心生命意義的青年,以及心靈依然年輕的非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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