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錄釋義》（2）

《傳習錄釋義》（2）

作者簡介：蘇樹華，上世紀九十年代，隨母音老人蔘學，2003年獲得南京大學博士學位，主要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佛教文化。2000年後，遵照母音老人的傳法囑咐，隨緣傳授心中心法，及其他方便法門。

《傳習錄》原文：

「３」愛問：「至善只求諸心，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盡。」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愛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間有許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嘆曰：「此說之蔽久矣，豈一語所能悟？今姑就所問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個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個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個信與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無私慾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面添一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事父便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只在此心去人慾存天理上用功便是」。愛曰：「聞先生如此說，愛已覺有省悟處。但舊說纏於胸中，尚有未脫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間溫凊定省之類，有許多節目，不知亦須講求否？」先生曰：「如何不講求？只是有個頭腦，只是就此心去人慾存天理上講求。就如講求冬溫，也只是要盡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慾間雜。講求夏凊，也只是要盡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慾間雜。只是講求得此心。此心若無人慾，純是天理，是個誠於孝親的心，冬時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求個溫的道理。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便自要求個凊的道理。這都是那誠孝的心發出來的條件。卻是須有這誠孝的心，然後有這條件發出來。譬之樹木，這誠孝的心便是根，許多條件便是枝葉須先有根，然後有枝葉。不是先尋了枝葉，然後去種根。禮記言『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須是有個深愛做根，便自然如此」。

釋義：

忠孝仁信，一切萬德，皆良知的發用，皆良知的光輝。良知的發用，良知的光輝，豈能離了良知而獨存？猶如陽光，此是太陽的光輝，豈能離了太陽而獨存？猶如鏡影，此是鏡體的光輝，豈能離了鏡體而獨存？清凈的鏡體，妍來現妍，媸來現媸，萬相齊來，盡現無餘。良知心體，隨緣發用，亦復如是。飢來便食，飽來便止，冷來添衣，熱來減服，事上無滯，即名無私。若也無私，則衣食住行，送往迎來，便是良知的本然光輝，事父自然是孝，事君自然是忠，交友自然是信，治民自然是仁。若也無事而生出許多糾結，即使糾結在這忠孝仁信之相上，那也是污染，亦名人慾。真正學人，不受相惑，凜然一覺，橫掃一切。常常如此，便是無上的格物功夫，便是無上的去人慾功夫。人慾凈盡，驀然回首，那良知卻在時時起用處。

良知心體，是一切德相的根源。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百般作用的主人公，只是這個良知心體。若無這個良知心體，誰來事父？若無這個良知心體，誰來事君？乃至交友治民，一切作為，儘是這個良知心體的德相。所以，孝之理，不要到父上去找。忠之理，不要到君上去找。信之理，不要到朋友上去找。仁之理，不要到民上去找。忠孝仁信，一切德相，皆以良知為源頭，猶如一切漚相，皆以水為本源。

良知心體，無遮無障，光明透脫，應一切緣，成一切用。回歸良知，契入心體，良知即我，我即良知，到得這裡，遍含萬物的良知心光，以及良知心光的天地萬物，儘是諸人自己，故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莊子曰「萬物與我一體」。到得這裡，諸人的當下，便是一個人慾滅盡、天理流行的太平世界。

良知即是真我，真我即是良知。若人不識良知心體，而將身家身命安放在實無定相的忠孝仁信之相上，則成昧卻良知、捕風捉影的痴漢。何以故？落在孝相，則孝亦非孝，而成污染。落在忠相，則忠亦非忠，而成污染。落在仁相，則仁亦非仁，而成污染。落在信相，則信亦非信，而成污染。總之，落一切相，則成一切污染。成一切污染，即是一切人慾。人慾即污染，污染即人慾。若不落相，則無污染。若無污染，則人慾自凈。

問曰：遍境是相，如何不落？答曰：須是識得自家良知，以良知為自體，發一切用，行一切相，皆成良知的德相。

良知心體，光皎皎，赤裸裸，本無污染，本無人慾，只因百姓不知良知是個什麼，故將某個現象當作自己，將其餘現象當作他物，故有以相逐相之過，故有糾結纏縛之苦。故先賢有雲，「先立乎其大」。大者，根本也，良知也，多彩生命之本源也。若不立乎其大，而欲解脫纏縛，則總歸是「夾路桃華風雨後，馬蹄無處避殘紅」。若也見得自家良知，立於自家良知，這時，朗朗乾坤，清平世界，何處有殘紅？

《傳習錄》原文：

「４」鄭朝朔問：「至善亦須有從事物上求者？」先生曰：「至善只是此心純乎天理之極便是，更於事物上怎生求？且試說幾件看。」朝朔曰：「且如事親，如何而為溫凊之節，如何而為奉養之宜，須求個是當，方是至善，所以有學問思辯之功。」先生曰：「若只是溫凊之節、奉養之宜，可一日二日講之而盡，用得甚學問思辯？惟於溫凊時，也只要此心純乎天理之極；奉養時，也只要此心純乎天理之極。此則非有學問思辯之功，將不免於毫釐千里之謬，所以雖在聖人猶加『精一』之訓。若只是那些儀節求得是當，便謂至善，即如今扮戲子，扮得許多溫凊奉養的儀節是當，亦可謂之至善矣。」愛於是日又有省。

釋義：

學聖學賢，不可學樣子。這個樣子，那個樣子，千變萬化，無有定樣，怎能學得盡？時節因緣，變化不定。君子之行，據情而應。據情而應，豈有定相？若有定樣，即是機械呆板。機械呆板，不知變通，豈是聖賢？更有甚者，還是傷害，豈是至善？

所謂至善，絕非行相上的盡善盡美，而是心性上的純然無雜。若是行相上的盡善盡美，那麼，戲子扮相，扮得是當，豈是至善？

事父時，純乎天理之行。事君時，純乎天理之行。交友時，純乎天理之行。治民時，純乎天理之行。應一切緣，起一切用，純乎天理，是名至善。純乎天理，也只是心性光明，純一無雜。無雜個什麼？無有絲毫人慾的摻雜。

至善之境界，始於明明德，或曰明心體。歷經親民，或曰明後格物。終於至善，或曰終於純乎天理之行，或曰終於純乎明德之行。

《大學》的至善，位在三綱的第三，相當於八條的平天下。這個平天下，就是天下平。天下平是境界上的純乎天理，而不是事相上的「有善無惡的君子國」。

昧卻良知，著意行相，黏著不放，此便是人慾。若是這樣，起心動念，言行舉止，儘是人慾之行。以此人慾之行，而求聖人之道，則是背道而馳，永無成聖之期。為何如此？聖人之道，即是這本然的良知心體，不是修造而成的。聖人之道，若言是修成的，那麼，修成還壞，終歸於滅。聖人只是識得了這個良知心體，只是契合了這個良知心體。

欲求聖人之道，不可事先規划出一個聖人的樣子，然後按照這個樣子塑造人，使人完全地符合這個樣子，以為完全地符合了這個樣子，便是成了聖人。

聖人不是塑造而成的，而是減損而成的。所謂減損而成，便是於自心上不斷地減損人慾，於自心上不斷地減損習氣，於自心上不斷地減損污染，使自心恢複本然的光輝，使自心純乎天理之行，純乎良知之行，便是成就了聖人之道。

這個天理，不是別物，而是人人皆有的良知心體。這個良知心體，遍含萬物而一塵不染，一塵不染而又遍含萬物。若欲契入這個天理良知，須人反身而誠，反觀自見。若能見得這個天理良知，便是見了聖人之道。若能損盡這些人慾，便是純乎天理的人，便是純乎良知的人，亦稱名為聖人。

佛教有一句話，頗與聖人之道合。佛教有雲，千劫學佛威儀，萬劫學佛細行，不得成佛。為何不得成佛？這是因為，只學佛的樣子。學佛的樣子，落在樣子上，即使學得極像，那也如同扮相，扮得極似，那也不是。同樣，成就聖人之道，若是學樣子，則是添人慾，則永是凡夫，不得成聖。

今日之文化教育，全然是塑造式的教育，按照某種提前預設的樣子塑造教育對象。用這樣的辦法塑造教育對象，結果，教育的對象愈來愈遠離了他本然的良知，愈來愈陷入了他後天的人慾，愈來愈陷入了他後天的煩惱。看看自己曾經受到的教育，看看自己正在受到的教育，不是這樣嗎？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