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卿的《祭侄文稿》
寫字的人、祭奠的人還有這幅字，滿滿都是故事。
故事的背後是一個大唐盛世的悲歌，更悲傷的是一千多年後一部《神探狄仁傑》和一部《妖貓傳》，然後你告訴我那特喵的就是大唐盛世。
咳咳，集中注意力。
顏真卿是大唐的忠純之臣，他的哥哥顏杲卿，侄子就是祭的這個人顏季明也都是。在安史之亂爆發的時候顏杲卿駐守在常山，他的侄子在四處奔走謀求反安祿山。
這本是屬於安祿山的領地，顏杲卿恪守對於唐朝的忠義，堅守在城內不肯投降。他很明白自己外無援兵，城也並非堅城。
安祿山的手下抓來了顏季明，要顏杲卿投降。被拒絕後就一怒斬殺了顏季明，後來城破被安祿山抓到，安祿山說，「我提拔的你，你怎麼敢造反？」
顏杲卿說：
「我世唐臣，守忠義，恨不斬汝以謝上，從從爾反耶？」
於是安祿山把他綁到柱子上，接下來畫面就血腥了，節解其肉啖之。
顏杲卿猶自罵不絕口，被鉤斷其舌，被問：「復能罵否？」
口裡含糊不絕猶自出聲，就這麼死去了。
文天祥《正氣歌》里，「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的後半句就是這個典故，前半句也是個驚心動魄、感人不已，集戰爭、友情、熱血、愛情、驚悚和懸疑於一身的故事。
等到758年顏真卿派人去河北找到侄子顏季明的頭顱，悲憤之下寫下了這篇帖子，所以這帖子里有很多修改的地方。
按現在的話說，這是一幅獨一無二的作品。
這幅字被譽為「天下行書第二」，排第一的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考慮到第一已經不知所蹤，更顯得這份帖子的彌足珍貴。
據說第一在唐太宗的墓里，也有說其實在李治的墓里。五代時候溫韜挖遍了唐陵就差李治的墳頭沒挖，據說要挖的時候天地色變。再說下去就是盜墓筆記的橋段，反正天下第一的《蘭亭集序》，不知所蹤。
蒙娜麗莎是1502年畫的，這幅字是757年。藝術不能量化，年份很直觀。
這麼一個充滿英雄氣節的文物，這麼悄悄地被送去日本展覽。
我用很東方的思維告訴你，我覺得於禮不合，於情傷心。
不是不可以拿去日本展覽，但是不是應該有個正式的儀式，有個正式的通告呢？
「紙壽千年，卷壽八百。」這一件距離今天 1260年了。
只能說希望千萬別出什麼事故，希望能夠盡量減少傷害，希望有機會的同學要去看看，真的是瑰寶來的。
783年，顏真卿被派去勸降叛亂的藩鎮李希烈，到了785年被殺害。有個他兵解成仙的故事，不是寫《篤神紀》就不瞎說了。
延申閱讀
安史之亂
那殘暴的歡愉終將以殘暴結局。
不知為什麼說到安史之亂，我會想起《西部世界》第一季的結尾。開元盛世就好像那西部世界裡的樂園，武功文化都到一時之巔，可隨之而來的安史之亂把這盛世美重重摔落，凌亂碾碎。
公元755年，安祿山在國舅爺楊國忠一臉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下，終於反了。
曾經是個小賊，又當過逃兵，多次死裡逃生的安祿山，終於熬到這一步。他熬死了每次都讓他汗流浹背的李林甫。沒想到那個「口蜜腹劍」的宰相死了，卻來了個賭徒楊國忠。楊國忠似乎一門心思把賭注押在了自己會造反上。
他不能再等了。
「賭了！」。
這個三百斤的大胖子，能做「旋風舞」的胡兒。這個指著自己圓滾滾的身子對著老皇帝說，只有一顆忠心的三鎮節度使，此時控馬彎弓十八萬殺將過來。
漁陽鞞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一騎紅塵帶來的不是醉人的荔枝，而是顏真卿的急報。這已經是造反的第四天，唐玄宗終於開始相信安祿山真的造反了。
這個帶領著多國部隊（多民族）的粟特人，他最初的對手是封常清，高仙芝（高句麗人）。
大家都是名將，心裡早就過了無數招。一翻一瞪眼，封常清敗，退守不出。
反軍勢大，手下是大唐最強勁旅，安祿山早有反意，刻意籠絡胡人健兒。封，高二人手下多是臨時招募的新軍，於是退守潼關避其鋒芒。
曾經少年英雄，女性殺手的唐明皇到了此時卻是昏招迭出，他覺得反軍即日可破，二將是畏敵不前，在聽信了監軍太監邊令誠的進言後，下令將二人斬殺。
罪名是：「以賊搖眾，盜減軍糧。」
封常清死前留下遺言，「常清所以不死者，不忍污國家旌麾，受戮賊手，討逆無效，死乃甘心。」
於是身首異處。
刀斧手隨即按倒高仙芝，這位曾經威震九邊，戰陣無數的宿將，看著封常清不由哀從中來。
他自然記得這個身形瘦弱，走路跛腳的老友。當年他在營前苦苦哀求參軍，起初自己不為所動，但封常清每日必來堅持不懈，終於高仙芝給了他一個機會。卻沒想到這矮小子卻是文武全才，不世的豪傑。
「封二，子從微至著，我則引拔子（跛子）為我判官，俄又代我為節度使，今日又與子同死於此，豈命也夫！」
高仙芝再看著無數軍士高喊道，「我若是盜減軍糧，你們實說，我若是沒有，請你們替我喊一聲冤枉。「
冤枉之聲，震動潼關。
邊令誠面色微變，冷然下令，」速速斬之。「
就這樣將星驟落，恆羅斯之戰再無機會扳回，阿拔斯王朝再不用擔心東邊的威脅，他們將可以專心進攻君士坦丁堡。韓國歷史學家心目中東亞最偉大的武將就此殞命。（當年跟我一樣玩過軒轅劍 雲和山的彼端的人，還記得那一戰嗎？）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唐玄宗說，我外還有郭子儀，李光弼勤王，內還有自帶定場詩的哥舒翰可以鎮守潼關。一手牌都是名將，你管我出對還是出順。
哥舒翰是突厥人，當年就和安祿山有矛盾，一次唐玄宗讓高力士給兩人說和。當時安祿山官位還低於哥舒翰，他自然要主動些，就說，」我父親是胡人（粟特人），目前是突厥人。翰兄你父親是突厥，母親是胡人，算是同族兄弟，應該親近。「
哥舒翰偏偏是個文化人，好好說聲」嗯嗯」就可以的事，偏要拽個文。
「古人有雲，野狐向窟嗥，是為不祥。兄既見愛，敢不盡心。」
安祿山光聽著野胡，不詳，勃然大怒，從此仇恨更深。
哥舒翰帶兵到了潼關依舊堅守不出，這又惹唐玄宗和楊國忠猜忌，怕他是要擁兵自重。旨意連出，哥舒翰痛哭出兵，果然中計大敗，二十萬人馬只餘下八千，他自己也被部將抓去投降安祿山。
在755年中風僥倖不死的哥舒翰沒有猶豫，見了安祿山就拜倒在地，「肉眼不識陛下，遂至於此。」
安祿山哈哈大笑，饒過了他的性命，殺了那些部將。
終於長安失守，隴西李氏最風光的皇帝變成了喪家之犬。邊令誠負責開城投降，唐玄宗說，聽說蜀道難，我想去看看。
狼狽逃到馬嵬坡。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韋皇后，太平公主，上官婉兒，楊貴妃，大唐朝一小半出名的女人都是給李隆基害死了。多少恩愛化作一句，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太子繼位，遙尊玄宗為太上皇。
李隆基這一次沒有抵抗，他這一生多少次絕境求生，多少次把別人逼入絕境。
這一次：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757年打下了半壁江山的安祿山常年喝酒，眼疾發作幾近失明，對於身邊的人動輒或打或殺。終於在一個夜晚，他的兒子安慶緒和近侍李豬兒決定加快一下歷史進程。
平時需要三人組負責給大胖子安祿山換衣服，兩個要捧著肚子，最後負責頂著肚子系腰帶的李豬兒乘黑一刀砍在了安祿山的肚子上。
安祿山大喊，「是我家賊！」，隨後氣絕身亡。
這故事告訴我們要善待保潔人員。皇宮大內的不好惹，星級酒店的也是。
撼動天下的大燕首任雄武皇帝就這麼莫名的死了。
到了這時候，玄宗時代最後的名將們和後來的代宗李豫開始上好牌了。
安慶緒不是郭子儀、李光弼和僕固懷恩的對手，這三個人也各有他們的故事，一個是所有武將的終極理想，一個是唐朝武將的宿命悲劇，而僕固懷恩是鐵勒族最悲劇的人物。也許時光（金錢）恩賜我再看些書，可以再有個機會來絮叨他們。
安慶緒一個月內八戰八敗，被二十萬大軍團團包圍。
於是他向自己父親的老戰友，自己的前臣子史思明求救。
其實史思明已經歸順大唐有段時間了，不過這種忠誠實在沒人信，於是看到了安慶緒願意出讓皇位以後，史思明說，「皇上，我就來。」
安慶緒死守，甚至還打了一個反擊。
史思明如約而至，殺退了十三萬叛軍，也殺退了唐軍。
於是安慶緒和自己的三個兄弟跑去感謝。
史思明生硬的笑著，「送賢侄去見他爹地。「
殺了安祿山的兒子，史思明給安祿山報了仇，繼承了大燕國，他開始當皇帝。他也喜歡喝酒，喝了酒沒別的毛病也是喜歡殺人。
這一天他喝了酒，叫來了自己的親兒子史朝義，「給你一個月時間，建一座城或者殺死你們。」
史朝義不是個有勇氣的人，開始拚命修城。
這種故事裡肯定是修不好城了，史朝義覺得自己死定了。他的部下告訴他，與其等死，我們還可以殺你爹。
史朝義不敢動手，他的部下告訴他，我們也可以殺死你，再去殺你爹。
於是史思明也被自己的兒子殺死。
唐朝軍隊再次來了，這次還有僕固懷恩找來的回紇軍隊幫忙。
史朝義覺得自己打不過。
他的部將告訴他，你可以去范陽找救兵，我來替你死守堅城。
史朝義走了，部將投降交出了他的妻兒。史朝義跑到范陽，守將告訴他，我們已經投降了，你可以考慮去死。
於是史朝義弔死了自己，就在城門外。
安史之亂算是結束了。那些部將們逃過了懲罰。
回紇人，吐蕃人開始入侵中原，唐朝沒有像西羅馬帝國那樣馬上毀滅，但從此走上了無可逆轉的下坡路。
雖然三十年後李愬雪夜入蔡州，唐朝還有幾次中興的機會。
但那個盛唐再也沒有了。
宋朝吸取了藩鎮割據的教訓。自那以後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再不是志向了。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江南逢李龜年————杜甫
梁文道先生的節目里詳細說過這首詩，原本不太懂的我聽過之後，就是對大唐盛世戛然而止的感悟。
時光太遠，那個盛世就好像我們聽希臘神話里說的「黃金時代」，很多時候我環顧四周難以琢磨，甚至不能思考。
Vanity，Vanity all is vanit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