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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為了追求廠妹,偷了6輛摩托車

等不到的婚事

「分別兩個月,我每時每刻都在思念你,但出了這樣的事,我沒有臉再去見你。無論以後你身處何方,請永遠記得,曾有一個喜歡海子的男孩子,不惜一切地愛過你。遺憾的是,我沒能像海子一樣,寫出讓後人傳頌的詩句。」

1995年中秋節過後,我最後一次收到張長江的來信。信封鼓鼓囊囊,貼了兩張郵票,蓋著濟南的郵戳。滿滿八頁信紙,隨處可見斑斑淚痕。他寫下這些文字時,正打著手電筒,趴在一個廢棄的下水管道里。

我震驚,悲痛,忍不住落下淚來。那個本該闔家團圓的中秋夜晚,他是懷著怎樣蕭索的心情握起筆桿,用絕筆的口吻寫下這些字句?

不到五個月的時間,一個好學上進的青年淪為階下囚。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1995年4月中旬,我收到湖北《楚南文學》雜誌社寄來的筆會邀請函,彼時,我正在深圳一家韓資毛絨玩具廠的車縫部做女工。自1992年,18歲的我離開老家陝西漢中,就一直在這裡打工。

那時深圳遍地是黃金,無數和我一樣的農村女孩從全國各地湧來,企圖在這裡找到自己的夢工廠。

車縫部有400位年輕女工,大多來自四川、湖南等出美女的地方,整個車間尋不見太丑的女孩。我個頭矮,一身贅肉,唯一算得上特點的,是嘴角邊兩個小酒窩。工友們整天「胖妹」「阿胖」地喚我,我深感自卑,每晚回到宿舍,迅速拉上床簾,坐在小床上看書、寫日記,填補內心。

當時深圳盛行「打工文學」。本地的打工雜誌有《大鵬灣》《打工之友》,周邊城市的《佛山文藝》《江門文藝》,每期刊載打工生活的文章。我幾乎每期都會買,還試著寫些小說和散文,記錄每日見聞,投向幾家內陸刊物,陸續在《當代青年》《窗》等雜誌發表了幾篇豆腐塊文章。

和窩在農村無所事事的同齡人相比,我們在工廠謀得工作已是不錯的出路。可鄉人不會知道,在車間,每天要工作14個小時,只有發薪日才會放假一天,如同鳥入囚籠。

每年3月的最後一個周末,是難得的休閑時光,工廠舉行盛大的運動會:所有工人兩個一排,身穿紅黃粉綠青藍紫七種顏色的廠服,從黃田工業區走到深圳黃田國際機場附近的後瑞小學,喊著激昂的口號……彩旗飄飄,隊伍延綿幾公里,成為黃田的獨特風景。

流水線上的日子繁複而漫長。同宿舍的女孩喜歡織毛衣、聊八卦,沒人和我討論文學。打工三年多,我無數次想要逃離工廠。

雜誌社寄來的邀請函,打破了我長期自我依靠的僵局。我幻想,這或許是一個機遇。

按照邀請函里的會程安排,我至少需要請七天假。自開廠以來,還沒有批給普通員工事假的先例,各級領導逐一傳看邀請函,假卻沒批下來。我只好辭工。

1995年4月29日,我背著全部行李,踏上開往蒲圻(現湖北赤壁)的火車。我拿著邀請函走出蒲圻火車站出站口,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抬手招呼我:「參加筆會的嗎?」他穿著警察制服,身後停著一輛中巴車,車身掛著醒目的橫幅:熱烈歡迎參加首屆中國赤壁筆會的同志。我連忙點頭,他便幫我把行李包卸下。

中巴車載著筆會成員開往招待所,車上閑談時,幫我卸行李包的男孩子介紹自己叫張長江,年方十七,是筆會年齡最小的成員,父母在煤礦上工作,家中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張長江崇拜詩人海子,中學在市報發表過幾首小詩,夢想有朝一日也能寫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樣的絕美詩句。但因為偏科嚴重,他沒能考上高中或者技校。母親提前辦理病退,托關係讓他頂班到礦上的經警支隊工作。

晚上,大家各自整理好床鋪就相互串門了。張長江年紀雖小,卻很善談,像老熟人一樣,笑嘻嘻地要看我帶了些什麼書。

筆會第一天下午,大家拿著各自的作品交流。張長江拿走我兩篇小說、一篇散文,一邊讀,一邊時不時抬頭看我,突然,他大聲說:「你笑起來非常好看,兩個酒窩深深的,怎麼還會自卑嘛。」我羞紅了臉,低下頭去。他讀到我那篇自我剖析的散文了。

「說真的,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有這麼深酒窩的女孩子呢,你幹嘛還要自卑呀。」這句話擲地有聲,會場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坐在近處的筆友紛紛爭搶我那篇散文傳閱,輪番盯著我嘴角的酒窩看。他們對我的作品及打工妹的身份感嘆不已,同時,對深圳這個改革開放最前沿的經濟特區充滿好奇。

我是這次筆會中唯一的農村打工妹,原本很不自信,可看到大家對我肅然起敬的樣子,我心底偷偷泛起一絲絲得意。張長江偶爾與我四目相對,眼裡是我至今無法忘懷的炙熱。

時隔多年,我依然能回憶起筆會七日的細枝末節,那是我二十幾歲的青春里,寥寥可數的,最飛揚的日子。

我和筆友們一同去了三國赤壁古戰場,坐遊艇遊覽千島湖,那幾日,張長江始終影子似的跟在我身旁。有筆友打趣說我們倆般配,張長江壞笑著回應:「是嗎?我也覺得挺般配的。」

鬨笑聲中,我紅著臉急切辯駁,心裡卻開始長草,比起回農村隨意嫁掉,張長江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我是張長江認識的第一個廠妹,而他每天只需工作八小時,還能享受雙休日,我們的生活有天壤之別,一切都是未曾涉足的領地。他出於覺得新奇,才對我這個年長五歲的農村女孩感興趣。長大成熟之後,他或許不會如此。

第六天,筆友們一同登上了岳陽樓。眼前是八百里洞庭湖的浩瀚煙波,微風撫過湖面,倏忽閃過的漣漪像酒窩,想想夥伴們明天就要分別四方,我有些感傷。

張長江輕聲耳語:「晨姐,我想和你一起看遍世間美景。」我不知該作何回應,訕笑著低頭不語。

當晚,結下友誼種子的筆友們三三兩兩走出招待所,用自己的方式話別。張長江約我出去走走,臨近分別,我沒理由拒絕,同他散步到附近的小公園。剛在花壇邊坐下,他便不由分說地把我摟進懷中。朦朧月光中,張長江眼裡波光粼粼,滴滴熱淚落在我的脖頸。

張長江哽咽著,喃喃道:「我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想到明天過後,就再也見不到你,我實在是忍不住。你是我認識的所有女孩子當中,最特別、最吃苦耐勞的。從你背著沉重的大包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覺得你不一般。你總因為胖而自卑,在我眼裡,這恰恰是最可愛的地方。雖然我們只接觸了短短七天,但我並不是頭腦發熱、一時衝動。年齡差距不算什麼,你最崇拜的偶像三毛,不也嫁給了小她八歲的荷西嗎?」

最後這句話讓我有些動搖。要說一點不喜歡張長江,那是假的。工廠里,男工都在裁床、充棉、釘眼和包裝這幾個需要力氣的部門,加起來也沒有一百個。由於男女比例失調,長得再丑的男孩都有人愛,帥氣瀟洒的男孩子更是少女們的香餑餑。我對外貌不自信,從未主動和異性接觸,但也偷偷渴望著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我開始迎合張長江吻上來的嘴唇,剛開始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互相試探,兩三次過後,我們就深深地吻在一起了。我們頭抵著頭,像兩隻俏皮的小鹿,對視一陣後,我們再次不由自主地親吻對方。

原來初吻真的像書里描寫的那樣甜徹心扉。只是,明天我就要回陝南秦巴山區老家,也許此生都不會與他再見面。

片刻甜蜜換來長久的尷尬,我裝作舉重若輕,擦去他的眼淚,結束了這場公園幽會。

次日上午,楚南文學雜誌社在蒲圻賓館舉行筆會頒獎儀式。我寫的打工題材小說《愛情是只狼》《明天罷工》分別獲得了小說類一等獎和二等獎,張長江的詩也獲了詩歌類鼓勵獎。獎品只有一本大紅的硬皮證書,但我們都非常滿足。

午飯後,雜誌社把我們送到武昌火車站,筆友們就此四散各方。等車的間隙,張長江拉著我,與跟他同住一間房的浙江筆友魯營,在火車站前的廣場鋪上報紙習地而坐。初夏日光中,兩個大男孩暢談各自的理想抱負,我在一旁笑眯眯地聽著。

張長江的目光不時停留在我身上,魯營看不過去,朝我身旁挪了挪,湊到我耳邊說:「張長江這小子是動真感情了,這人不錯,挺有上進心的,你也別在年齡問題上再糾結了,一輩子能碰上真心愛你的男子不容易。」

這些天我們朝夕相處,交流文學理想,探討詩詞歌賦,雖美好,卻不是能支撐我們交往的木樑。我是個農村打工妹,沒有穩定工作,也沒有城市戶口,而他尚未成年,現實之下,詩和遠方一片虛無。

我站起身,別過臉逃避。二十二年來,我頭一回這麼恐懼作答,恨不得火車即刻出發。

終於臨近發車了,我忍住不看張長江眼裡的哀婉,告別時也沒上前擁抱他。

離開工廠的第二站是回家。父母很高興,村裡同齡的女孩早已結婚生子,他們經常寫信催促我回家相親。

到家沒幾天,介紹相親的人陸續上門。前三個相親對象都是建築工人,見面無一例外,都盯著我的胸看。第四位相親對象是個殺豬匠,我一聽,立馬拒絕。

並非看不起這些職業,只是我不甘心這就是自己的歸宿。村裡有人背後議論,說我出去闖蕩幾年,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長得不咋地,眼光倒挺高。

張長江隔三岔五的來信成了我唯一的撫慰。他希望儘快多賺些錢,盤下了一個小賣部,讓妹妹幫忙看店,他下班後騎三輪車去進貨,每天忙得不亦樂乎。我也向他傾訴回家後被逼著相親的煩心事。農村生活比流水線上還寂寞,一個比一個不靠譜的相親對象,更讓我覺得未來跌宕無著。

張長江在信里說,他有一個在威海大學當老師的舅舅,可以幫我在學校里找一份管宿舍的差事,每天工作8小時,有充足的時間看書、寫作,舅舅還能幫忙找專業老師指點。

在大學校園裡工作,聽起來是相當榮耀的事,還能請專業老師指導寫作,這簡直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

我馬上和父母商量,但他們覺得這莽撞又危險,堅決反對,後來聽說是個警察介紹的工作,才鬆口應允。我們在信中約定,我先去他的家鄉兗州,他會到火車站接我,隨後再陪我一起去威海。

幾天後,我揣著對未來的美好期許動身了。這是我猶猶豫豫的人生中,最不猶豫的決定,可沒想到,張長江騙了我。

兩個月不見,張長江瘦了一圈。他拖著我走進家門,開口就是道歉,說他沒有在威海大學當老師的舅舅,只是害怕我在老家相親成功,心急如焚,只好把我騙來。

我沒想到張長江會騙我,頓時不知所措。想想,當下正值7月,學校即將放暑假,怎會需要宿管人員呢,我真是蠢。張長江見我呆愣地站著,突然跪在我面前,不斷訴說對我的思念,祈求我原諒。

張長江的愛來得那麼突兀又順其自然,彷彿生下來就長在心裡似的。雖沒辦法理解他的自私,但這一刻,我想接受這份愛。他帥氣又上進,除了年齡,符合我對愛情的一切幻想。

當晚,我們徹夜未眠,一直聊到天光大亮。他承諾會想辦法幫我在礦上找一份差事,但我暗自決定,過兩天就回深圳打工。

坐了兩天火車,我身上早已髒兮兮,衣服也被汗濕了。張長江讓我擦擦澡,端來一大盆清水,卻遲疑著不肯出去,最後小聲說:「姐,我幫你擦擦澡吧。」

我思索了下,既然無法回報他的深情厚意,就讓他看看我的胸吧。我脫掉上衣,解開胸罩扣子。瞬間,張長江手裡的毛巾掉進盆里,眼睛瞪得老大。

通過鏡子的映照,我看到自己雪白的皮膚和圓潤豐滿的雙乳。在廠里,整個工業區美女如雲,女孩們都比我苗條,現在沒有對比,我才驚覺,其實自己也不差。

我羞紅了臉,雙臂捂住胸口蹲下,嚷著讓張長江出去。

次日清晨,我催促張長江去上班,半開玩笑地說:「再這麼玩下去,你用什麼來養我啊。」待他出門後,我立馬收拾行李,給他寫了一封簡單的告別信,趁他媽媽還在昏睡,輕手輕腳地離開。

誰知,我剛買好去深圳的火車票,還沒走出售票廳,抬頭就看到了張長江。他察覺到我要走,離開家後,一直在這裡候著。

「晨姐,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是真心實意的。」張長江再次情以淚寄。從初識到現在,他於我,最多的便是哀求。

我也哭了:「長江,我相信你,但我們要面對現實啊,你的工作是媽媽提前病退才換來的,能說不要就不要嗎?你現在還太小,我會等你,但今天必須得走。」見我去意已絕,他便不再勸我。上車前,他塞給我一百多塊錢,囑咐我找到工作後立馬寫信告訴他。

火車緩緩開動,張長江跟著火車跑了很遠,從模糊的影子,到完全看不清。我在車窗內泣不成聲,未曾想到這就是永別。

由於是熟手,到深圳沒兩天,我就在一家新開的毛絨玩具廠找到了工作,開始和張長江頻繁地書信往來。

張長江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無能和窮困的家境,才沒有留住我。他來信透露自己焦慮不堪,希望儘快攢夠和我成家的錢。為了多賺幾塊錢,他騎三輪車去很遠的地方找進價便宜的貨,還去汽車站載客,幫人拉貨。

我從未和他提起過錢財的要求,每次都在信中勸他,好好工作,不要急於求成。我承諾等他三年。三年以後,如果他還像現在這樣愛我,我就和他結婚。

三年約期還未到,我卻等來了他的訣別信。信紙皺皺巴巴,幾處字跡模糊不清,落款處的日期正是中秋節。

我努力辨識出事情的脈絡。張長江有幾個初中同學,畢業後無所事事,合謀盜竊摩托車去外地賣。人在極度的貧窮和困窘中,很容易失去理智,張長江一直計劃著攢夠兩萬塊錢來深圳找我,沒禁得住他們的慫恿,六人分工合作,共盜竊了六輛摩托車。

目標即將達成,張長江決定再干最後一票就金盆洗手,沒曾想,第七輛摩托車主人是當地派出所長的相識,馬上查到了他們。張長江逃到了濟南,其餘五個人,據說已相繼落網。

緊接著,我收到張長江妹妹的來信。公安局找上了他們家門,說如有張長江的消息要及時彙報,妹妹猜測他可能會來找我,請我幫忙說服他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但張長江沒有來找我,我給和他關係交好的浙江筆友魯營也寄去一封信詢問。幾天後收到魯營回信,張長江也沒找過他,他分析,張長江很有可能已經被抓了,他們是團伙作案,正撞在嚴打的槍口上。張長江還是個警察,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說不定會被判個十年八年的。

我自責又擔憂,連著給張長江的妹妹寄去三封信,請她有了哥哥的消息一定告訴我,如果被判刑,告訴我監獄地址,我會寫信鼓勵他好好改造,爭取減刑。

想起張長江說起過,他弟弟在礦區子弟小學上五年級,名叫張長海,我又寫了封信給他弟弟。

但所有信件都杳無迴音。1996年元旦,好友的車間在招收發文員,她向主管推薦了我。做文員比在流水線上輕鬆得多,我第二天就辦理了辭工手續。

背著行李走出工廠,我不住地回頭,望了又望。只要離開這家工廠,張長江就再也找不到我。那個沒有網路的年代,失去音信是最容易的事情。

最後一次獲知可能與張長江有關的消息,是在1997年7月1日。這天,香港和深圳都下了瓢潑大雨。所有工廠都放假了,福永鎮的萬福廣場聚集身著雨衣的人們,一同歡慶香港的回歸。

人群中,我瞄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是以前的室友阿蓮。她驚喜地奔向我,拉著我的手說:「你走後沒多久,就有好多信寄來,大概有二三十封呢,一直打聽不到你的地址,只能讓門衛原址退回了。」

「有沒有從山東寄來的?」

「好像有幾封。」

-END-

作者丨鄧華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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