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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讀書不得其法,讀的再多也沒意義

余光中:讀書不得其法,讀的再多也沒意義

余光中:讀書不得其法,讀的再多也沒意義

扶植學術、激勵創新、鑄造精品、傳播知識

文:余光中編輯:小文

余光中:讀書不得其法,讀的再多也沒意義

01

在知識爆炸的現代,書,是絕對讀不完的,如果讀書不得其法,則一味多讀也並無意義。古人矜博,常說什麼「於學無所不窺」,什麼「一物不知,君子之恥」。西方在文藝復興的時代,也多「通人」,即所謂Renaissance Man。十六世紀末年,培根在給伯利勛爵的信中竟說:「天下學問皆吾本分。」現代的學者,誰敢講這種話呢?學問的專業化與日俱進,書愈出愈多,知識愈積愈厚,所以愈到後代,愈不容易做學問世界的亞歷山大了。

不過,知識爆炸不一定就是智慧增高。我相信,今人的知識一定勝過古人,但智慧則未必。新知識往往比舊知識豐富、正確,但是真正的智慧卻難分新舊。知識,只要收到就行了。智慧卻需要再三玩味,反覆咀嚼,不斷印證。如果一本書愈讀愈有味,而所獲也愈豐,大概就是智慧之書了。

據說《天路歷程》的作者班揚,生平只熟讀一部書:聖經。彌爾頓是基督教的大詩人,當然也熟讀聖經,不過他更博覽群書。其結果,班揚的成就也不比彌爾頓遜色多少。真能善讀一本智慧之書的讀者,離真理總不會太遠,無論知識怎麼爆炸,也會得魚忘筌的吧。

02

叔本華說:「只要是重要的書,就應該立刻再讀一遍。」他所謂的重要的書,正是我所謂的智慧之書。要考驗一本書是否不朽,最可靠的試金石當然是時間。古人的經典之作已經有時間為我們鑒定過了;今人的呢,可以看看是否經得起一讀再讀。一切創作之中,最耐讀的恐怕是詩了。就我而言,「峨眉山月半輪秋」和「岐王宅里尋常見」,我讀了幾十年,幾百遍了,卻並未讀厭;所以趙翼的話「至今已覺不新鮮」,是說錯了。

其次,散文、小說、戲劇甚至各種知性文章等等,只要是傑作,自然也都耐讀。奇怪的是,詩最短,應該一覽無遺,卻時常一覽不盡。相反地,卷帙浩繁、令人讀來廢寢忘食的許多偵探故事和武俠小說,往往不能引人看第二遍。凡以情節取勝的作品,真相大白之後也就完了。真正好的小說,很少依賴情節。詩最少情節,就連敘事詩的情節,也比小說稀薄,所以詩最耐讀。

朱光潛說他拿到一本新書,往往選翻一兩頁,如果發現文字不好,就不讀下去了。我要買書時,也是如此。這種態度,不能斥為形式主義,因為一個人必須想得清楚,才能寫得清楚;反之,文字夾雜不清的人,思想一定也混亂。所以文字不好的書,不讀也罷。有人立刻會說,文字清楚的書,也有一些淺薄得不值一讀。當然不錯,可是文字既然清楚,淺薄的內容也就一目了然,無可久遁。倒是偶爾有一些書,文字雖然不夠清楚,內容卻有其分量,未可一概抹殺。某些哲學家之言便是如此。不過這樣的哲學家,我也只能稱為有分量的哲學家,無法稱為清晰動人的作家。如果有一位哲學家的哲學與唐君毅的相當或相近,而文字卻比較清暢,我寧可讀他的書,不讀唐書。一位作家如果在文字表達上不為讀者著想,那就有一點「目無讀者」,也就不能怪讀者可能「目無作家」了。朱光潛的試金法,頗有道理。

凡是值得讀的智慧之書,都值得精讀,而且再三誦讀。古人所謂的「一目十行」,只是修辭上的誇張。「一目十行」只有兩種情形:一是那本書不值得讀,二是那個人不會讀書。精讀一本書或一篇作品,也有兩種情形。一是主動精讀,那當然自由得很;二是被迫精讀,那就是以該書或該文為評論、翻譯或教課的對象。要把一本書論好、譯好、教好,怎能不加精讀?所以評論家(包括編者、選家、注家)、翻譯家、教師等等都是很特殊的讀者,被迫的精讀者。這種讀者一方面為勢所迫,只許讀通,不許讀錯,一方面較有專業訓練,當然讀得更精。經得起這批特殊讀者再三精讀的書,想必是佳作。經得起他們讀上幾十年幾百年的書,一定成為經典了。

普通的讀者呢,當然也有他們的影響力,但是往往接受特殊讀者的「意見領導」。

03

世界上的書太多了,就算是智慧之書也讀不完,何況愈到後代,書的累積也愈大。一個人沒有讀過的書永遠多於讀過的書,淺嘗之作也一定多於精讀之作。不要說陌生人寫的書了,就連自己朋友寫的書,也沒有辦法看完,不是不想看完,而是根本沒有時間,何況歷代還有那麼多的好書,早就該看而一直沒有看的,正帶著責備的眼色等你去看!對許多人說來,永遠只有很少的書曾經精讀,頗多的書曾經略讀,更多的書只是道聽途說,而絕大多數的書根本沒聽說過。

略讀的書單獨看來似乎沒有多大益處,但一加起來就不同了。限於時間和機緣,許許多多的好書只能略加翻閱,不能深交。不過這種點頭之交(Nodding Acquaintance)十分重要,因為一旦需要深交,你知道該去哪裡找他。很多深交都是這麼從初交變成的。略讀之網撒得愈廣愈好。真正會讀書的人,一定深諳略讀之道,即使面對千百好書,也知道遠近緩急之分。

要點在於:妄人把略讀當成深交,智者才知道那不過是點頭淺笑。有些書不但不宜精讀,且亦不必略讀,只能備讀,例如字典。據說有人讀過《大英百科全書》,這簡直是以網汲水,除了迂闊之外,不知道還能證明什麼。

有些人略讀,作為精讀的妥協,許多大學者也不免如此。有些人只會略讀,因為他們沒有精讀的訓練或毅力。更有些人略讀,甚至掠讀,只為了附庸風雅。這種態度當然會產生弊端,常被識者所笑。我倒覺得附庸風雅也不全是壞事,因為有人爭附風雅,正顯得風雅當道,風雅有「善勢力」,逼得一般人都來攀附,未必心服,卻至少口服。

附庸風雅的人多半是後知後覺,半知半覺,甚或是不知不覺,但是他們不去學野蠻,卻來學風雅,也總算見賢思齊,有心向善,未可厚非。有人附庸風雅,才有人來買書,有人買書,風雅才能風雅下去。據我看來,附庸風雅的人不去圖書館借書,只去書店買書。新書買來了,握在手裡,提在口頭,陳於架上,才有文化氣息。書香,也不能不靠銅臭。

04

當然,買書的人並非都在附庸風雅。文化要發達,書業要旺盛,實質上要靠前述的那一小撮核心分子的特殊讀者來推波助瀾。一般讀者正是那波瀾,至於附庸風雅的人,就是波瀾激起的浪花,更顯得波瀾之壯闊多姿。大致說來,有錢人不想買書,就算「買點文化」來做客廳風景,也是適可而止。反過來呢,愛書的人往往買不起文化,至少不能放手暢買到精神的奢侈得以饜足的程度。

亞歷山大恨世界太小,更無餘地可以征服,牛頓卻嘆學海太大,只能在岸邊拾貝。書海,也就是學海了。逛大書店,對華美豪貴的精裝巨書手撫目迷,「意淫」一番,充其量只像加州的少年在灘邊踏板衝浪罷了。至於海,是帶不回家的。我在香港,每個月大概只買三百元左右的書刊,所收台港兩地的贈書恐怕也值三百元。這樣子的買文化,只能給我「過屠門而磨牙」的感覺,連小康也沾不上,遑論豪奢?要我放手暢買的話,十萬元也不嫌多。

看書要舒服,當然要買硬封面的精裝本,但價格也就高出許多。軟封面的平裝本,尤其是膠背的一種,反彈力強得惱人,攤看的時候總要用手去鎮壓。遇到翻譯或寫評時需要眾書並陳,那就不知要動員多少東西來鎮壓這一批不馴之徒。檯燈、墨水瓶、放大鏡、各種各樣的字典和參考書,一時紛然雜陳,爭據桌面,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時,真恨不得我的書桌大得像一張乒乓球桌,或是其形如扇,而我坐在扇柄的焦點。

我曾在倫敦的卡萊爾故居,見到文豪生前常用的一張扶手椅,左邊的扶手上裝著一具閱讀架,可以把翻開的書本斜倚在架上,架子本身也可作九十度的推移,椅前還有一隻厚墊可以擱腳。不過,這隻能讓人安坐久讀,卻不便寫作時並覽眾書。

05

有時新買了一部漂亮的貴書回來,得意摩挲之餘,不免也有一點犯罪感,好像是又娶了一個妾,不但對不起原有的滿架藏書,也有點對不起太太。書房裡一架架的藏書,有許多本我非但不曾精讀,甚至略讀也說不上,辜負了眾美,卻又帶了一位回來,豈不成了阿拉伯的油王?

至於太太呢,她也有自己的嗜好呀,例如玉器,卻捨不得多買。要是她也不時這麼放縱一下,又怎麼辦呢?而我,前幾天不是才買過一批書嗎,怎麼又要買了?

我的理由,例如文化投資,研究必備等等,當然都光明正大。幸好太太也不是未開發的頭腦,每次見我牽了新歡進門,最多從容地輕嘆一聲,也就姑息下去了。其實對我自己說來,不斷買書,雖然可以不斷滿足佔有慾而樂在其中,但是煩惱也在其中。為學問著想,我看過的書太少;為眼睛著想,我看過的書又太多了。這矛盾始終難解,太太又不斷恫嚇我說,再這麼鷺鷥一般彎頸垂頭在書頁的田埂之上,要防頸骨惡化,脊骨退化,並舉幾個朋友做反面教材。

除了這些威脅的陰影之外,最大的問題是書的收藏。每個讀書人的藏書,都是用時不夠,藏時嫌多。我在台北的藏書原有兩千多冊,去港九年搜集的書也有一千多冊了,不但把辦公室和書房堆得滿坑滿谷,與人爭地,而且採行擴充主義,一路侵入客廳、飯廳、卧室、洗衣間,只見東一堆,西一疊,各佔山頭,有進無退,生存的空間飽受威脅。另一現象,是不要的書永遠在肘邊,要找的呢,就忽然神秘失蹤,到你不要時又自動出現。我對太太說,總有一天我們車尾的行李箱也要用來充書庫了。問題是,這幾千本書目前雖可用「雙城記」分藏在台北和香港,將來我迂迴台北,這「兩地書」卻該怎麼合併?

06

然而書這東西,寧願它多得成災,也不願它少得寂寞。從封面到封底,從序到跋,從扉頁的憧憬到版權的現實。書的天地之在,絕不止於什麼黃金屋和顏如玉。那美麗的扉頁一開,真有「芝麻開門」的神秘誘惑,招無數心靈進去探寶。古人為了一本借來的書限期到了,要在雪地里長途跋涉去還給原主。

在書荒的抗戰時代,我也曾為了喜歡一本借來的天文學入門,在搖曳如夢的桐油燈下逐夜抄錄。就在那時,陸蠡為了追討日本兵沒收去的書籍,而受刑致死。在十年浩劫時期,一切封資修的毒草害書,不是抄走,便是鎖起。無數的讀書人都訣別了心愛的藏書,可驚的是,連俄國的作家都難逃大劫。請看四川詩人流沙河的《焚書》吧:

留你留不得,

藏你藏不住。

今宵送你進火爐,

永別了,

契訶夫!

夾鼻眼鏡山羊鬍,

你在笑,我在哭。

灰飛煙滅光明盡,

永別了,

契訶夫!

——點「星標」不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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