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為什麼孔子對泰卦的評價如此高

撰文/流沙河。詩人、作家

《易經》我們要講整個六十四卦。《易經》的這六十四卦，實在說來並不都具有等同的分量，《易經》中有些卦我都看出來是勉強湊成的，沒有多深刻的意思，但有個別的卦是非常重要的，我們要講的這個泰卦就是。上面說的全部都平常不足道的，我們先要把卦辭拿來看一看。

流沙河先生書

卦辭說的叫泰，泰這個字的古文字有兩個寫法。一個就是一個人，下面有力量把它抽起，有兩隻手把他抽起來，他在水上。是什麼意思呢？他在水上滑行非常快，所以泰有通泰的意思。這個是一種寫法。還有一種寫法，比這個更要老的，我就沒有收進來，但是可以給大家說，上面一個大，底下一個冰，水結了冰的冰，冰就是兩個這個棚棚，重起，那個是古文「泰」。那麼同樣它也表達的意思，一個人在冰上滑行，就很通泰，就很快速，沒有什麼阻礙。所以這個泰和我們今天用的天下太平那個的太是通的，都是說很通暢，就叫泰。

這一卦，卦辭，剛才說的，「小往大來」，這個「小往大來」我就必須要解釋，這個是平時很多朋友都沒有注意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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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我和大家擺龍門陣說，各位朋友回想起來一定見到過老鷹在空中盤旋，轉圓圈，想來各位小時候都見到過。但是我進一步問，你們就不一定知道了，老鷹在空中盤旋，這種自然界的現象冬天沒有。比如像這一個天氣，無論你怎樣出太陽，天空都看不到老鷹盤旋，到了春天沒有。開始有老鷹盤旋的時候是夏初，夏天來了才有，然後整個夏天都有，然後秋天的前半段也有，除了這一時段，（其他時段都）沒有了。古人早就注意到這種現象，古人看見老鷹在空中盤旋，翅膀基本上不扇動，就是這樣，它就能夠在空中盤旋，引起了古人許多猜測。古人就說的什麼原因使它不落下來？比我們當小娃娃的時候想得要多一些，他們解釋不了。後來他們有了陰陽理論，這個陰陽學說是到商朝時候他們才有的。

他們就根據陰陽學說。其實這是一種假說，因為迄今為止，什麼是陽，你能拿給我們看嗎？看不見。什麼是陰，也看不見，只是古人對自然現象的觀察以後設定的兩個概念。他們就用這種概念來解釋，說老鷹之所以不落下來，就是有陽氣把他們托著的。古人也不懂這個，現今我們就懂了，這叫上升氣流。上升氣流並不是任何季節都有，只有春末到整個夏季到初秋，這一段時間，過了就沒有上升氣流了。古人也觀察到，就說的夏天溫暖屬於陽，所以陽氣就要上升。但是有一點他們也不懂，如果夏季很熱，如果是雨天、陰天，也沒有，這就使古人很迷惑。我們現代人就很好解釋，說到了天氣暖和了，由於陽光加熱地面，地面溫度升高，地面溫度升高首先引起貼近地面的空氣膨脹，熱則膨脹，膨脹了比重就變小，自然就要浮起來，這就叫上升氣流。是因為雨天、陰天，沒有陽光加熱大地，所以也就沒有上升氣流。我們用現代科學常識都可以解釋，古人認為這是陽氣，陽氣上升。

那麼古人從他們形而上學的觀念認為，如果陽氣都在上升了，那陰氣一定會下降，認為在那個階段陰氣就從天上降下來，古人說的這叫天地泰交，就用的這個「泰」字。天地泰交就是陰氣和陽氣相交，就好比男女兩性相交。古人建立不起一套獨立的科學思考，只能用這種比附的方法，說這個天地相交和人間男女性交是同類的，能夠彼此影響的。於是他們就用這種理論來解釋上升氣流。

然後再來看《易經》的泰卦，這個泰卦，古人一定注意到了，陰在上陽在下，古人就利用這種卦相來作他們的比附的思考，不是科學方法。思考了他們就得出這是男女性交變換位置，本來應該是，陽在上陰在下，現在陰代表女，陽代表男，他們用這個卦象生出各種聯想，來設計了一個泰卦。泰卦這樣子設計出來，他們用男女性交易位來解釋，所以說他們就讚美，說這個好的時間來了。這是什麼原因呢？

是因為古代的婦女在家庭中沒有獨立的權，一般都是賢妻良母，丈夫怎樣說她就怎樣說，舊社會有女人終生沒有嘗到兩性相交的快樂的，多得很。是因為婦女們沒有獨立地位，所以偶爾有這樣一回，她們性交變了一個位置，這是一件大事。古人認為這件事情就像天地相交，陽氣從下面上升，陰氣從上面下來一樣。而且對於大自然來說，是因為陽氣上升，天氣逐漸熱和了，田裡面的莊稼也長得好了，各種牲畜餵養的能夠有大量的草料吃了，因為冬天沒有草料，牲畜都很瘦，牛羊馬這些逐漸就肥壯了。連雞都得到好處，是因為天氣暖和了，有了很多草，草裡面有很多蟲，那麼雞就能夠有蛋白質吃了，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表現出欣欣向榮。

流沙河先生，圖片提供：麓客學社·鐘鳴翔

而孔夫子抓住這一卦大做文章，說這樣的泰卦是表明一個社會進入了一個革新的階段，因為男女的相交，歷來都是男在上女在下，女在下面接受義務。古人說的這兩性是男施（施捨的施）女受（接受的受），現在突然變了，翻上去了，那麼對於有一部分夫妻他們就感到非常意外，特別是作為女方，她有主動性了，從中嘗到了快樂。男子也覺得這個行為使他太太更快活，男子心裡覺得也好，比以往那樣的男子在上、女子毫無反應的時候好，就能上下互相呼應，就是這個卦所表現的兩性變了位置，導致上下呼應，產生特殊快活，孔夫子抓住這一卦寫了一段辭。

原來我給大家講的都是經文，沒有講傳，是因為《易經》的經文非常之古老，估計是在西周初年就有了。而傳這些很多都是過了七八百年以後，到了戰國時代，到了秦漢時代，後人為了要闡發經文而加上去的文字，所以它不叫「易經」，那一部分叫「易傳」。「易傳」中間排在前面的就是所謂叫「彖辭」，據說這個是孔老夫子寫的。孔老夫子怎麼解釋這個「泰卦」？他給了非常高的評價，這一段我把它抄下來，因為在書上我要引這一段原文，抄了我還要給給他們整理，彖辭曰「泰，小往大來，吉」。這個「大」要讀成「tài」，叫「小往大（tài）來」，「大（tài）」就表示通泰了。

「小」是「消」，一個東西消亡的消，實際上「小往大來」就是消極的那一個階段過了，通泰的這一個階段來了。

「泰，小往大來，吉」。這是一件好事情。「亨」，這是很通暢的事情。「則天地交，而萬物生也」。孔子說天地的交配導致人間萬物，包括植物、動物、人類，都進入生長期，這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

上下交，而其志同也。上下指的是天和地，相交，它們的志同，志向相同。對於夫妻說來也是這樣，換了一個位置，夫妻之間感情的溝通還更加濃厚，所以說上下交而其志而同也，「同志」兩個字就是從這兒來的。是說夫妻的感情增長了，這兒用的是志同，志同道合。就是說他們雙方換了一個位置之後，就不只是丈夫找尋快樂，就叫志同，倒過來就是同志，「同志」兩個字就是從《易經》的這個地方來的。孔夫子的評價高得很，其實就是男女換了一個位置，他就給這麼高的評價。

內陽而外陰。內陽而外陰是什麼意思呢？就說陰把陽裹起來了，陽在裡面，陰在外面，裹起來了。因為孔夫子完全知道這是在做什麼事情，內陽而外陰，說得很準確。孔夫子還怕你們還不懂，就說「內健而外順」，就說內是剛健的，外是柔順的，所以你就知道這裡夫妻的比喻是國王和老百姓的關係。內健，就是剛健，就是領導是很堅強的，完全能夠這樣子，外順，老百姓很聽話。孔夫子的評價，就說這個事情真是了不起。

然後「內君子而外小人」，外小人了。「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就說原則藉此得到加固，老百姓的私心雜念領域縮小了。

這一段彖文，我看了我就笑。你們注意，這是換一個位置，提出要向群眾學習，那麼誰在上誰在下你就知道了，原來是官員在上，現在要和群眾打成一片，把群眾提拔起來，表揚了那多勞動模範，把他們派到重要地方去。這種提拔從下往上去，顯然是有這個意思的。這個在孔夫子看來是一種革新，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注意，這個是創新，換了一個上下位置，創新馬上立竿見影，就有好處。歷史上這一類東西，這些做法就是革新，能夠立竿見影。但是當然後來的各種事實告訴我們，這樣的事情只能發生一次，但不管怎樣它在關鍵時候抓住了這個，他的那種做法符合《易經》的泰卦。

（易經破迷·第九講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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