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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疼痛,一半溫暖

父親去世之後,江蘇作家龐余亮並未為父親寫過一篇文章。又過了幾年,在靖江人民公園的門口,他看見一個中風的老人拄著拐杖,就上前扶著他在公園門口轉了一圈。在老人的身上他聞到了父親的氣息,因為父親就是因中風去世的。那天晚上,他開始寫《半個父親在疼》這篇散文。

去年8月,這篇散文和龐余亮其他寫父親的文章,以及寫母親、寫鄉村生活、寫童年記憶的文章一起,以《半個父親在疼》為書名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今年的父親節,詩人、中國人民大學教授王家新、散文家周曉楓、本書作者龐余亮與讀者一起分享這本「複雜且真實」的父愛、親情之書。

作為文學母題的父愛如何抵達真實

「一寫到父愛就是如山的、寬厚的,一寫到母親就是慈愛的、忍辱負重的,你會看到在很多散文里,大家都像是有著同一個父親、同一個母親。」說到親情題材散文寫作中的毛病,周曉楓不免有點兒刻薄,她說,頌歌是好寫的,但也是平庸的。只有那些寫到內心去的東西才能扯出根系裡埋著的情感,包括成長中的經驗、靈魂中的痛楚,甚至還有多年之後跟父親、跟自己達成的和解,當然那是非常需要力量和勇氣的,不是那麼好操作的。她提到多年前讀過一位俄羅斯作家的文字,這位作家先講了絨鴨的故事:絨鴨不斷撕扯胸前的羽毛給小鴨子鋪巢穴,最後小鴨子被拿走了,巢穴空無一物,絨鴨父母卻把胸前的絨毛撕扯得血肉模糊,依然鋪著已經沒有了小鴨子的巢穴。作家接著寫道,在父親去世之後,他每天穿著父親的大衣,別人問他幹嗎呢,他說「每天裹著父親」。「我對這句話印象特別深,我覺得這是寫父親比較獨特的手法。這不是修辭學上的勝利,而是情感衍生出的文字。」

在龐余亮眼裡,文盲父親因為家庭貧窮而脾氣暴躁。1989年春天他父親中風,他每天伺候父親。「父親一輩子都是村莊里的英雄,他中風後被困在身體中,他的脾氣變得更加暴躁。有時用拐杖打人。給他洗澡的時候因為重心不穩他跌了下來,就開始罵,我也跟他對罵。」龐余亮說,跟父親相處的五年里,彼此沒有任何感情交流。但是他至今記得,開始寫《半個父親在疼》的那個晚上,敲到「父親」這個詞的時候鍵盤卡住了,他當時以為是父親不讓他寫,後來他發現其實是他用力過猛導致鍵盤卡住。寫完這篇散文,他開始重新體會父親,理解父親。

周曉楓從老年人體能喪失的角度理解出現在許多老年人身上的暴躁。王家新則聯想到自己的父親,他的父親也是晚年因腦溢血中風,開始半身癱瘓,後來全身癱瘓,所以讀龐余亮寫父親的這幾篇散文,他有更深切的感受:「首先它非常真實,比如父親的疼痛確確實實是身體的感覺,而不是抽象的概念。父親中風以後身體左臂枯瘦,右肩疼痛,他寫得很真實。他在《半個父親在疼》裡面賦予我們的語言真實的質地,不空洞、不抽象、不模糊,都是很真切的肉體的感受和經驗,他還把精神完全貫穿其中。他寫他父親,同時把對生活、對生命那種愛恨交加、悲喜交集寫得淋漓盡致。」

複雜的「父親」,真實的親情

一個年過五十的人還有什麼雄心壯志/他的夢想不過是和久別的/已長大的兒子坐在一起喝上一杯/兩隻杯子碰在一起/這就是他們擁抱的方式/也是他們和解的方式/然後,什麼也不說/當兒子起身要另一杯/父親則獃獃地望著杯沿的泡沫/流向杯底。

王家新在現場讀了自己寫的這首《和兒子一起喝酒》,在網上這首詩被人解讀為「中國式的父子關係」。王家新認為,兒子和父親的關係非常古老,甚至非常黑暗,說不清道不明。在龐余亮的父親主題里,他讀出了幽默、疼痛完全攪和在一起的中國鄉村生存的智慧。他表示,寫到這種程度是一般作家很難達到的,很令人佩服。「骨肉之間的矛盾、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喜交加全呈現出來了,他很真實地敘述細節,他不是那種刻意地使用修辭,而是把真實的父親、真實的生活像穿越瀑布般穿過陳詞濫調呈現在我們面前,這是文學寫作很重要的東西,這種真實的力量讓人心動。」王家新說。

周曉楓說,這本書里最感動自己的還是《半個父親在疼》這篇。她認為很多人包括作家一生都在寫跟父親纏鬥乃至糾葛,這可能是一生給你準備的題材。她在這篇散文中讀到了足夠的誠懇,足夠的作家的力氣。她稱讚這種文字是慢慢釀出來的,「像樹分泌樹脂一樣。你能看到父母給了我們皮膚和血肉,你會發現我們不斷撕扯的過程中最後是血肉模糊甚至體無完膚的狀態。我們小的時候不想成為父母那樣的人,我們主動地想撕裂這種關係來獲得自己的成長,有一天你會發現,我們過的是沒有父親的父親節,沒有母親的母親節。我們的情感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更深入地糾纏著過去」。

寫生活給你的這個父親,然後理解他

龐余亮曾做過十五年鄉村教師,他說那是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十五年。這本書中的《露珠筆記》是他當教師的時候寫在備課筆記反面的班上學生的故事。「那時候我還沒長大,跟學生一起摸爬滾打。」他喜歡葦岸的《大地上的事情》,就以這種筆調寫起了發生在他和孩子們身上的故事。這也是這本書中他最喜歡的一部分。

分享會的最後,話題還是回到了《半個父親在疼》。周曉楓再次表達了對這篇作品的喜愛:「裡面包含著成長中的羞辱,你寫了干農活,父親讓你撐篙,寫得很詳細。我們在積累了成長中的銳痛、不言自明的隱痛之後,當你扶著中風老人像多米諾骨牌被推倒了一樣,你的一切經驗復甦了,席捲的力量之下來不及修辭,但我仍看得出余亮是飽含詩意的人。」

「他沒有把生活詩意化,我們仍感覺得到這是詩人寫的文字。」王家新說,「比如《半個父親在疼》的結尾,余亮通過寫中風這種身體的感受,看到其他中風的老人拄著拐杖艱難地行走,那是他的半個父親——這是擴展的,是詩的手法,而不只是表面的文字。」

考試留級就回家,這是父親給龐余亮下的命令,也是家訓,所以他六歲上學,十六歲考上大學。「我一口氣考上了,回過頭想想,我能讀書寫作還得感謝父親。」他說自己渴望中的父親和現實中的父親並不是吻合的,他渴望很完整、很標準、很慈祥的父親。「但生活給你的就是這個父親,你必須要寫他。」也許正如周曉楓所說的:「我們經歷的東西拓展了我們對文學和生活的理解。」寫了父親之後,龐余亮開始理解父親。「父親是最孤獨的」,他把一位外國詩人寫的這句詩記在筆記本上,寫在了小說里。

《中國教育報》2019年06月21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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