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脈書香
小時候還記得那不到幾平方的小屋有著幾個大書柜子，全是父親多年輾轉留下來的書籍。不懂筆墨的自己總是笑他怎麼不和別家的大人一樣在酒桌前沉浮人生，他說你會懂得。可懂又懂得了幾分呢？
等我真的明白那些已經是五年級末，一首《關雎》讓我贏得滿堂喝彩，一曲三變《望海潮》使我一鳴驚人。事後他指著那方丈書屋笑自己「寵溺」了我，可惜那本書已經被年幼的我破損的都脫了線腳，但也不用憂愁百年後那些書都成了無人要的「廢紙」。滿園墨香，書房一角牆隅上類似於梁楷的潑墨仙人圖，提筆寫著幾句禪語，那是他最得意之處。我終身難忘。席地而坐，依著那一盞昏黃光暈的落地燈，與他秉燭夜談也是家常便飯，問及為何有了那麼多的書，他說那是在杭州工作時的十餘年裡用積攢下的工資買的，二十幾年前的工資用來買書，維持生活都是處於瓶頸狀態。而他竟是一直維持了十餘年不曾間斷，哪怕鞋子穿舊了也不去買新的，逢年過節有著探親的機會也主動將別人的班頂下來，都是為了一分一毫的積攢著買書的錢。翻開那些泛黃卻依舊帶著他淡淡煙草味的扉頁，八一、八五、甚至是七十年代的都有，呵，連著書都長我十年呢。二十幾年前，父親轉業回到故鄉，兩三個大箱子承載了父親在杭州邊檢站十餘年的記憶，鄰裡間都來瞧瞧這個有作為的青年帶來了什麼大城市的新物件，一啟箱，嘩然！全是書，連著身為母親的奶奶都有著些訝異，但也清楚的明白祖上傳承下來的一脈書香怎麼會輕易地斷章呢？是啊，一脈書香如同雞翅木般的濃郁厚重，沉香屑般的悠然沁脾。
幾年前的搬家，老家的書便已經是塞買了汽車內部，而父親真的猶豫不決的確是為了新家的書房。朋友勸他去家私城買個歐式的書房配套放在新家裡彰顯氣派，而父親確是笑著說：「那是書房，不是給別人看的，我看啊，還是辛苦老兄你去做七個頂著天花板的書櫃，每層嘛，七層就好，辛苦了辛苦了。」朋友也爽快，而如今六個書櫃早已經是連一張紙都難以塞進書縫裡。他很固執。像個未長大的孩子，為著書而執著了半輩子蹉跎了半輩子，放滿了關於我們這十幾年來的點滴。以前的他總愛刮著我的鼻子擔憂我是否會願意繼承那滿倉書籍，而今他卻是擔憂著是不是該在客廳的背景牆上開闢出新的書櫃，家裡的書真的是多到連床頭都壘著幾本，自然不是為了炫耀什麼。
痴迷地望著父親那深邃的眼睛，一本《大實話》終於代替了《禪機》的地位，時間也在他的眼睛裡沉淪，每次來學校接我回家，雙膝間安然的放著一本書，幾聲叫喚方覺女兒已經在車門旁久候多時，那時的我不知該是笑還是嗔？
舜江名苑旁的秋雨書店早年是通濟橋下的小鋪子，父親同兩任店主頗熟，每每進店總是微妙的打著招呼，可如今問及也是少之又少，不知是新辟的書吧內世人紛談掩蓋了店內原有的沉醉，還是店主的名聲遠大已經看不到本質的根源，其中的深刻意味，我尚且也只知道片面而已，但我始終記得那關於總角的「裂帛珠璣」，豆蔻年華時詞曲饒舌的碎語笙歌。似是應了父親的那句話，自我念文起，瞧得儘是些給四五十歲人看的書，說的寫的都帶著些深沉滄桑，倒是有些幼安詞『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詩強說愁』的意味。呵，或許是，或許不是，我自是明白，那份情感遲早都是要受的。
習慣了每星期六的傍晚拉著父親去街邊陋室淘幾年的舊書，那些過了時賣不出去的墨寶散亂在一堆塵埃內，百元下手都不心疼，卻是為著解渴買冰棍而計較著幾角錢的差價。那是由一對中年夫妻經營在保慶路上的書屋，幾次下來總當我們是大客戶，偶爾幾句交談後，他們說我是不同於這個年齡的孩子，挺另類的，看得書也定是頗多，想問父親是怎麼教育的。父親抿嘴吐著煙圈，會心一笑，其實不然從他的眼神里早已經讀出了一切，哪有什麼育兒經驗呢，都是拜年幼時耳濡目染所賜。偶然想起今年暑假去寧夏的趣事，在興慶區的承天寺名叫古寶齋的古玩店內得知齋主有門路進到《夏漢字典》，在確定了的確有一本余貨的情況下，父親問我是不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是真的願意，父親願意出1200元買，我諾諾的點頭。關於西夏起源於一本他的藏書《湮沒的王朝----為西夏叫魂》，之後便是痴迷著，他也深知，購了《西夏通史》作為禮物相贈。剎那間，我仿若覺得他是知己般的親近，不同於嚴父般的畏懼，看著我將厚重的字典捧在懷中珍愛，連回航途中都不輕易讓書離開自己半步，他的眉目有些絲絲的欣慰……
我們之間有著太多的相似，因為文字，因為書籍，因為那擁有著一脈相傳的血水。一間書屋承載著書香門第百年的鉤沉。而自我出生前便有的他自攥的七句古文，滲透著他對於古越姚洲的滿腔深情，寄託著超越父輩的期望。墨香未絕，字字珠璣演成一句飲水詞「憶共燈前呵手為伊書」，凝成一曲小山詞「幾番魂夢與君同」，嬗變一折安意如《觀音》里流芳古今的梨園戲。
為你鍾情，傾我至愛，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俞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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