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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重來一遍,人類還會出現嗎?

不到五毫秒的時間裡,一隻穴螈屬(Hydromantes)的動物可以把舌頭彈射出嘴巴,抓住一隻正在飛行的倒霉蟲子。這是兩棲動物有尾目蠑螈亞目里的一種無肺螈,它的舌頭包括肌肉、軟骨和一部分骨骼。在兩棲類當中,它是快速捕食項目的冠軍。同樣是用舌頭抓蟲子,受制於解剖結構,蛙類和變色龍的動作則相對要慢得多了。

太快了?放慢40倍來看——

「我花了大概 50 年的時間去研究蠑螈舌頭的演化,」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演化生物學家大衛·韋克(David Wake)說,「這事兒太有趣了,蠑螈這種做什麼事兒都不快的,居然能做出我印象中脊椎動物里最快速的動作。」 在它們的譜系中,演化讓它們能夠更好地用舌頭完成捕獵。這種適應特徵看上去獨一無二,但它似乎也在其他三種無關的蠑螈身上獨立演化出來了。這是一個「趨同演化」的例子,也就是說,面對相同的環境壓力,不同的物種會各自發展出一些相似的生物適應特徵。

如果生命倒帶重播,所有物種的演化劇情是否會重新上映一次?」當問到這個被問了幾十年的老問題時,韋克會首先以蠑螈作為例子。在蠑螈身上,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但在其他生物體上,或許就不會了。

布爾吉斯頁岩:

同樣的化石,不同的觀點

這個問題的聞名,與演化生物學家史蒂芬·傑伊·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有關。1989年,他在《奇妙的生命:布爾吉斯頁岩中的生命故事》一書中提出了這個問題(並用了「磁帶」這個意象,畢竟年代不同了)。這本書討論了無數陌生動物留下來的化石,這些寒武紀時期的動物生活在大約 5.2 億年前的海洋里,並且以化石形式保存在布爾吉斯頁岩(Burgess Shale)中。

幾乎所有現在的動物,都能在寒武紀找到自己的祖先;但卻不是所有生活在寒武紀時期的動物,都在今天仍然有後代。許多寒武紀的物種已經滅絕了,有的是因為不足以適應競爭,有的則是當火山爆發、小行星撞擊或其他滅絕事件發生時,它們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

布爾吉斯頁岩的動物群,多樣性高得難以置信。古爾德由此推論,如果歷史以另一種方式展開,那麼今天的生命將會不同。古爾德把這些隨機的突變和偶發的滅絕稱為「歷史偶然性」,他認為,這些突變和滅絕相輔相成,驅使著生命的演化在不同的路徑上行進。在他看來,包括人類在內的每一種動物,其存在都是一個極其罕見的事件;如果倒帶回寒武紀時期再重來,這些都不可能再發生。

在書里,古爾德大量引用了劍橋大學的古生物學家西蒙·康威·莫里斯(Simon Conway Morris)對布爾吉斯頁岩的研究;但是,康威·莫里斯本人卻強烈反對古爾德的觀點。

康威·莫里斯認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自然選擇的作用下,生物體將演化出數量有限的適應特徵,以應對地球上同樣數量有限的生態位。這會讓那些沒有關聯的生物體,都逐漸趨同演化成相似的體態。他說:「生物體必須根據物理、化學和生物世界的現實情況來配置自己。」在康威·莫里斯看來,因為有這些限制,演化如若倒帶重來,最終重新產生的生物體也必然和現在的那些相似。他相信,如果人類的猿類祖先沒有發展出大體積的腦部和智慧,那可能就會有其他的動物——例如海豚或烏鴉,來填補我們現在所佔據的生態位。這種觀點,古爾德並不同意。

歐巴賓海蠍的藝術化形象。這是一種寒武紀生物,與象鼻相似,它長長的吻部可能是用來尋找海底的食物,並且將其傳送回它奇異的、向後的嘴巴 | Nobu Tamura

其實,這兩位學者都認同,趨同性和偶然性是同時存在於演化之中的。他們爭論的是,像人類智慧這樣關鍵的適應特徵,是否可重複,或者是否獨一無二。其他生物學家也參與了這個謎題的解答,並且揭示出趨同性和偶然性是如何相互作用的。理解這兩種力量的相互作用,可以讓我們知道,到底每一種生物都是幾十億年鏈條上機緣巧合得來的幸運產物,還是說,不管是蠑螈還是人類,我們這些生物的演化,都是如同死亡與稅收一樣逃不掉的存在。

大腸桿菌:

三十年一遇,是隨機發生的嗎?

為了解開這個謎題,理查德·蘭斯基(Richard Lenski),來自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的演化生物學家採取了和古生物學家不同的方式。他並不打算用化石來重建歷史;他想看的是,在實驗室里的受控環境下,趨同性和偶然性如何實時作用。

et al./ PLOS Biology(2005)

1988 年,他將來源於同一個大腸桿菌(Escherichia coli)的細菌種群,分進 12 個裝有液體培養基的燒瓶里,由它們各自進行演化。在過去 30 年裡,他或他的學生每幾個月都會把一些細菌樣本凍存下來。有了這份冷凍微生物的檔案,蘭斯基只要將樣本解凍,就可以從任意一個想要的時間點,開始重播大腸桿菌的生命歷史。這樣,他可以檢測出這些細菌是如何變化的,包括基因上的和顯微鏡下可見的改變。蘭斯基說:「這一整個實驗就是用來測試演化如何重複。」

在這其中的11個燒瓶里,大腸桿菌都變得更大了。但有一個燒瓶卻不同,裡面的細菌自己分出了不同的支系——一個支系的細胞比較大,另一個的比較小;它們現在已經共存了超過 60000 代。只有這一個種群出現了這種情況,這樣看來,似乎是發生了一個歷史偶然性事件。甚至在 30 年後,也仍然沒有其他任何一個大腸桿菌的種群,發展出這樣一大一小的兩個支系。在這個例子里,偶然性似乎打敗了趨同性

2003年,另一個偶然性事件發生了。原先這些培養基溶液都是半透明的,但有一瓶卻變渾濁了。一開始,蘭斯基以為是被污染了;但結果並非如此。通常來說,大腸桿菌以溶液里的葡萄糖為食;但這一瓶細菌,卻發展出了另一種方式——它們能夠利用培養基里的另一種化學物質檸檬酸鹽作為食物。在實驗開始的15年後,也就是大約31500代之後,只有這一個種群能夠將它作為營養物質。這個種群也因此迅速增長,規模擴大了5倍,細菌太多,把溶液弄渾了。

有了這一個歷史偶然性事件,蘭斯基和他的學生扎克瑞·布朗特(Zachary Blount)就能夠測試這個問題:如果倒帶重播,一切重新發生的可能性有多少?在凍存的大腸桿菌中,布朗特挑了 72 個不同階段的樣本,都來自那個後來演化出檸檬酸鹽代謝的種群。他將它們解凍,讓它們繼續生長。最後,在72個樣本里,有4個獲得了這種代謝能力;並且,這個突變只在30500代之後凍存的樣本里才出現。從基因分析的結果來看,在出現檸檬酸鹽代謝之前,有幾個基因已經發生了突變,這些突變推動了之後演化事件的發生。換句話說,這種利用檸檬酸鹽的能力,依賴於之前出現的其他突變。這些突變形成了分岔口,改變了之後的世代所能夠行進的路徑。

這個著名的大腸桿菌項目,被叫做「長期演化實驗」(The Long-Term Evolution Experiment),它們現在已經超過了 70000 代。蘭斯基由此獲得了一個深度數據集,並且可以從中推論出偶然性和趨同性在演化過程中的相互作用。在不同組的細菌之間,有一些變化是相對常見的,例如那些發生在細菌 DNA 上的、讓細菌變得更大而且更容易在燒瓶中繁殖的微小變化。但同時,蘭斯基也觀察到了一些引人注目的偶然性事件,在這些事件里,某個種群出現了與其他種群完全不同的現象。不過,蘭斯基補充說,和趨同性一樣,這些轉變並非是完全隨機的。

穴螈與變色龍:

為什麼變色龍的舌頭比較慢?

無論過程如何,「並非一切皆有可能。」韋克解釋道,「生物體在它們自己的『遺傳特徵框架』下進行演化。」它們不可能傳遞那些會殺死自己、或者阻止自己繁殖的突變。在穴螈屬的例子里,它們的祖先不得不克服一個重要的限制:為了獲得這種能夠快速彈射的舌頭,它們必須犧牲掉肺。這是因為,它們的舌頭部分源於一些肌肉,而這些肌肉的前身其實是用來將空氣泵進肺里的。之前小而弱的肌肉,現在變得更大、更強壯了。它就像彈簧一樣,包裹在嘴巴後部的一塊錐形骨周圍;當肌肉收縮時,這塊錐形骨的力量可以將舌頭連帶著它的骨骼一起發射出嘴巴。

因此,穴螈的祖先不僅僅是獲得突變、演化出快速彈射的舌頭而已;實際上,這個適應特徵建立在一系列的突變之上,這些突變首先要讓生物體克服對於肺的依賴,畢竟那原本是用來控制氧氣和浮力的。每一個變化,都取決於它之前的變化。

和穴螈不同的是,變色龍保留了它們的肺。它們並沒有去重新規劃肺部的結構,而是演化出了一塊膠原蛋白,可以讓它們在捕食的時候彈射出舌頭。表面上看來,穴螈和變色龍的舌頭似乎是趨於一致了;但如果仔細觀察,你會發現並非如此。變色龍捕食時,大概要用20毫秒來射出舌頭;這比起穴螈的5毫秒,可實在是太慢了。為什麼變色龍不得不用這麼慢的舌頭捕食?這是因為,它們遭遇了一些實現趨同演化的阻礙。變色龍舌頭的速度,已經足以確保它們的生存;但它們的「遺傳特徵框架」與穴螈不同,無法發展出那種更致命的彈射舌頭。用生物學家的話來說,變色龍已經到達了「適應峰」(adaptive peak)。

噬菌體:

是什麼限制了演化的頂峰?

哈佛大學的生物學家劉如謙(David Liu)也在噬菌體(一種能夠感染細菌的病毒)中發現了此類「適應峰」。這些適應峰,讓生物體很難都發展出同一個最佳設計——這可以用來解釋,為什麼偶然性的事件不會經常重複。

劉如謙想要知道的是,如果對幾組相同的噬菌體施以相同的環境壓力,它們是否會各自演化出某一種特定的酶。他利用一個叫PACE的輔助系統,來加速噬菌體內的蛋白演化速度。

在實驗過程中,病毒如果無法產生他想要的酶,就會被移除出去。留下的病毒都能合成這種酶,但這些酶的「質量」也有不同。具體來說,它們會產生一種聚合酶,這種酶能夠識別某些特定的DNA序列,並且在轉錄成RNA的過程中發揮作用。有些聚合酶識別序列非常精準,其他的則要弱得多。就像變色龍有一個相對不那麼快的舌頭,這些病毒演出的適應特徵也如此——足以維持生存,但它們無法獲得更好的聚合酶。有的病毒被卡在了更低的頂峰,有的則能夠爬到更高的地方。

生物學家說的這種適應峰到底是什麼?不如這樣想像:這裡有一片地形,它的地勢代表著或高或低的生殖潛能。在劉如謙的噬菌體實驗里,不同種群通過獲得不同的突變,在這片地界上探索。有的停留在小山丘旁,有的則跑到像珠峰那樣的高山旁邊。它們在各自的山頭上爬得越高,就越容易生存。所以,它們爬上了眼前的斜坡。要注意的是,病毒一旦抵達小山丘的頂點,就再也無法跑去另一座更高更好的山了。如果非要去,那它們必須先退著爬下山,這意味著它們要降低自身的適應力。這是很嚴峻的挑戰,因為以「適者生存」是最緊要的,適應力降低就意味著死亡。因此,哪個突變首先出現,也就意味著生物體一開始要攀爬的是哪座適應峰,這種選擇是一個歷史偶然性事件——而趨同演化如果想要克服它,就算不是不可能,那也會非常困難。

突變的時機很重要。「早期的隨機事件為基因池創造了差異性;而那些最終有益的基因能否影響生物體的存活,很大程度上也受這些早期隨機事件的影響。」劉如謙說。「隨機性消蝕了演化的重複性。」在這個實驗中,偶然性最終戰勝了趨同性,過去發生的事件對重複性造成了阻礙。

數字生命體:

生命能夠跨越適應峰嗎?

密歇根州立大學的計算生物學家克里斯·阿達米(Chris Adami)和查理斯·奧法里(Charles Ofria)的研究,則揭示了生命或許能夠跨越適應峰的限制。他們開發了一個叫「Avida」的計算機程序,在這個程序里,數字生命體在實驗人員設定的環境條件下進行演化。通過隨機地獲取或失去一些編碼片段,這些生物體也會發生突變;這讓它們有可能去解開一些數學問題,提高它們「繁殖」的能力。

在一個實驗中,他們為這些數字生命設定了一個任務:解開一個複雜的邏輯問題。在50個數字種群中,只有4個演化出了能夠完成這一任務所必須的編碼。有趣的是,所有成功的種群,在最初都有非常多的突變,也就是隨機的計算編碼片段;這讓它們更難以解開數學問題,也就更難去繁殖。這看起來似乎有悖常理,但奧法里發現,那些早期的壞突變,對於提升後代的適應性十分重要。這可能是因為它們增加了基因的多樣性,為之後的隨機突變提供了基礎

在演化過程中,一系列事件按特定順序發生,這是非常稀有的情況——這是不是就能說明,演化中的重大轉變難以重來?由實驗來看,的確如此;但康威·莫里斯卻會十分堅定告訴你:並不。「你不能愚蠢地斷言說不會有這樣或那樣的事發生,問題其實在於時間的尺度。」

他相信,不論過程中會有什麼偶然性事件發生,只要有足夠長的年限和足夠多的突變基因,自然選擇最終都會將生命推向那些必然的適應特徵,讓那些生物體能夠與其生態位最好地匹配。在他看來,有一天,蘭斯基實驗里的大腸桿菌都將能夠利用檸檬酸鹽,劉如謙的所有病毒也終將攀上它們適應性上的珠穆朗瑪峰。況且,這些實驗都是在非常簡單而且受調控的環境下進行的,這與生命在實驗室之外所必須要經受的複雜生態環境相去甚遠。你很難說得清,真實世界的環境壓力可能會讓結果發生怎麼樣的變化。

如果遇見外星人:

我們是唯一的智慧生命嗎?

迄今為止,試圖回答「生命倒帶」這個問題的所有答案,都有一個最大的缺陷:生物學家的結論都只能基於同一個生物圈——地球。如果能和外星生命相遇,我們無疑可以了解更多。即使外星生命不存在 DNA,它們很可能也會有相似的演化機制。它們需要一些能夠傳遞給後代的物質,這些會引導生物體的發展,並隨著時間而變化。正如蘭斯基所說:「適用於大腸桿菌的,也同樣適用於宇宙間任何地方的微生物。」

因此,趨同性和偶然性的這種相互作用,可能也同樣在其他星球上演。如果外星生命面臨著與地球生命相似的演化壓力,未來人類可能會發現,外星人也趨同發展出了像我們一樣的智慧[5]。反過來,如果像古爾德所說的,偶然性事件接踵而至,推動著生命走向一條獨一無二的路徑,那麼外星生命可能就會是極其怪異的了。

人類會是宇宙間的唯一一個智慧生命嗎?| Bruno Gilli / ESO

古爾德認為,人類代表了一個「極其不可能的演化事件」。他的證據是,在地球生命長達25億年的歷史上,類似人類的智慧只出現過一次。會不會有另一個物種,像人類一樣發展出智慧?在他看來,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其實,將我們自己視為宇宙間可能是唯一的一個有感知能力的物種,這種想法本身還附帶了一些生物範疇以外的重要含義。古爾德在《奇妙的生命》里寫道:「有些人覺得(人類是唯一智慧生命的)前景令人沮喪,我卻總為之感到振奮。我將它當成是一個源泉,它帶來了自由,也帶來了道德上的責任。」

作者:Zach Zorich

翻譯:麥麥

編輯:李子李子簡訊

編譯來源Nautilus:If the World Began Again, Would Life as We Know It Exist?

http://nautil.us/issue/34/adaptation/if-the-world-began-again-would-life-as-we-know-it-exist-rp

(由Nautilus授權果殼轉載並翻譯)

一個AI

我不管會不會有人類,但一定會有AI!

譯文版權屬於果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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