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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三角」晶元往事:一家蘇南內衣廠的逆襲、三個台灣人的晶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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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世界半導體大會的展點陣圖,揭開了長三角「包郵區」晶元之城長達30年的暗戰。

一個傳奇公司的誕生與壯大,從始至終充滿了令人膽顫的驚險一跳。在闖過鬼門關之前,王新潮只能依賴他自己的直覺,做出一個個不成功便成仁的冒險決策。

一座半導體製造廠能夠帶起來一個經濟開發區。從中芯、和艦到台積電,上海、蘇州、南京對於半導體製造廠的爭奪,反映的是半導體製造廠所帶來的巨大經濟效益。

一張世界半導體大會的展點陣圖,揭開了包郵區晶元之城的暗戰。

在南京世界半導體大會熱鬧的展位上,不見高通英特爾等國際巨頭,雙目所及之處,展廳入口最為顯眼的位置是台積電,作為江蘇省省會—南京市的晶元半導體標杆項目,台積電南京廠的設立,使得原本落寞的南京晶元界高朋滿座,EDA供應商新思科技等晶元上下游大玩家紛至沓來。

雖說是「世界半導體大會」,逛完整個大會展廳,感覺卻是:整個世界的半導體企業都跑到了江蘇,而在展廳中,尤為扎眼的是南京的晶元企業。江蘇省內各地市之間的晶元競賽,與江浙滬包郵區之間的產業之爭,在一個不大的展廳中間,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展廳中心最為耀眼的展位,莫過於江蘇省內首屈一指,全球排名前三的晶元封測巨頭長電科技。在長電周圍,有如眾星拱月般的分布著小的封測廠,半導體材料廠,設備廠以及知名或不知名的物聯網晶元玩家。這些公司大多在江蘇省內,或與江蘇省內的晶元企業有著緊密的業務聯繫。

江浙滬包郵區對於晶元之城的競逐,已有三十年的時間。

從1990年王新潮在江陰晶體管廠升任廠長,到2001年蘇州工業園引入和艦晶元,再到2015年台積電宣布落戶南京,江蘇省兩條腿走路,民營經濟和外資力量撐起了包郵區晶元業的半邊天。在台資廠兇猛擴張的背景下,中芯近年也先後於浙江的寧波紹興兩地設fab廠,由此展開了包郵區城市之間的晶元戰爭。

一座蘇南內衣廠的晶元逆襲之路

全球第三大晶元封測企業—無錫長電科技創始人王新潮,生於1956年,為了出人頭地,他學過小提琴,報考過記者,在家中潛心研究馬列哲學。從1972年到1988年,自學成大專的王新潮用十幾年時間的努力,終於迎來了自己人生的重大轉折—到江陰晶體管廠當黨委書記兼副廠長。

在1988年,江陰晶體管廠是個爛攤子。

江陰晶體管廠在王新潮初中畢業剛工作那年—1972年成立,但當時叫「長江內衣廠」。在後來改革開放初期的晶體管熱潮中,一個做內衣的集體所有制企業跑去做了晶體管,還受到了中央的表彰。隨後國外高性價比晶元產品的衝擊,這家弱小的廠商只剩下一家客戶—江南無線電器材廠,也就是後來的無錫華晶。

王新潮走馬上任之時的1988年,正是風雨飄搖之時。企業巨虧數百萬,上下離心離德,唯一的大客戶還質疑自己的專業管理能力,怎麼整?

不同於由永川半導體研究所500人研究團隊支持,國務院「908工程」20億資金資助的無錫華晶,江陰晶體管廠這家集體所有制企業就像上不了檯面的游擊隊,沒爹疼沒娘愛沒人管,一切都只能自己去爭取。

王新潮沒有開掛,他也開不了掛。

在任之初,王新潮先是提高產品良率最終獲得了客戶信任,於1990年升任廠長。但工廠仍未挽虧,銀行都不願意借錢給研發新產品。無奈之下,王新潮不得不從民間籌集5萬塊錢專攻當時看好的發光二極體指示燈,產品研發出來騎著自行車上街推銷,工廠方由此一戰扭虧為盈。

好景不長,金融危機和走私潮疊加,已經改名為長江電子的新生企業似乎又面臨「斷流」的危險。

在那個互聯網方興未艾,信息還比較閉塞的時代,就像同屬江陰市的華西村黨委書記吳仁寶每天必看新聞聯播一樣,王新潮匯總了媒體上關於電器業的各類消息。在直覺的指引下,王新潮認為國內家電等整機市場的國產化替代,必將帶動國內配套電子工業鏈的發展,由此,他帶領公司開始了分立器件領域的冒險。

在分立器件領域,長電在其他國內同行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逆勢以低成本策略大幅擴張產能,等到國家嚴厲打擊走私,經濟形勢好轉之時,長電瞬間填補了市場空白,由此問鼎市場霸主。

進入21世紀後,長電還延請了於燮康、賴志明、馮東明等人才加盟,主導與新加坡先進封裝等國外公司合作,開拓長電先進、新順微電子等先進晶元封裝工藝與硅分立器件市場,並將分公司利潤與負責人及經營團隊收入緊密掛鉤,由此轉變產品結構,並提升其技術競爭能力。

到2015年,在中芯和大基金的彈藥支持下,長電蛇吞象收購星科金朋,由此成為全球第三大晶元封測廠,但此次海外擴張遲遲未能扭虧。

一位台灣資深媒體人向CV智識表示,過去幾年封測業競爭愈發激烈,除了台灣地區雙雄日月光和矽品,排名其後的封測廠壓力都不小,如何消化整合海外資產,對於王新潮退位後的股權結構分散的長電科技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這樣一個傳奇公司的誕生與壯大,從始至終充滿了令人膽顫的驚險一跳。在闖過鬼門關之前,當了十一年機修工,熟讀馬列主義哲學的王新潮,只能依賴他自己的直覺,做出一個個不成功便成仁的冒險決策。

長電科技的成功,是「蘇南模式」鄉鎮企業闖出全球市場的典型範例。在這些「小地方」,企業對於人才的渴求卻是十分旺盛的,以前是「星期日工程師」,現在長大了的企業正在聘請全球範圍內的頂尖職業經理人助力企業經營再上一層樓。

改革開放之後,在無錫市燦若星辰,快如流星般的或成功或失敗的嘗試中,長電科技是最不起眼,最後卻大獲成功的「蘇南模式」的成功典型。

在這個不為人注目的小城,國家先後傾注了不凡的人力與資金研發DRAM存儲晶元,以復刻韓日趕超的奇蹟。十幾年過去,存儲晶元之夢轉移了陣地,在江陰這塊土地上卻自發生長出了一個出身草莽的封測巨頭。

更加耐人尋味的是,長電科技的誕生地—江陰市,雖說在名義上歸無錫代管,但一位有晶元創業經歷、現任某知名投資機構負責人的業內資深人士王凱(化名)表示,無錫和江陰,要分開講。以長電科技為代表的江陰集體企業改制和市場化運作,完全不同於無錫的國有企業項目。

王新潮與長電科技,算是包郵區晶元之城競逐中的一個剪影。在2000年的關口,三個台灣人同時瞄準了這片熱土,並在這片土地上展開了長達近20年的晶元戰爭。

三個台灣人在包郵區的晶元戰爭

一家年虧損26億、擬募資25億的晶圓代工廠要上科創板,消息一出來,便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工藝製程落後,衝擊國產廠商,拱手讓市場於人,財務數據異常...種種爭議,將一家台資公司放到了聚光燈下。

蘇州和艦晶元是這場爭議的焦點。

和艦晶元的控股股東,是曾經的全球第三大晶圓代工廠台灣代工雙雄之一的聯電。早在世紀之初,台灣人張汝京、王文洋來滬設立中芯國際與宏力半導體後,聯電董事長曹興誠便緊隨其後,大手筆地在中新共管的蘇州工業園砸下10億美元,設立和艦。

為什麼聯電會選擇在蘇州工業園開闢大陸市場?而不是當時炙手可熱,各方面都堪稱完備的上海張江?

和艦晶元副董事長兼CFO尤朝生表示,當時做出這個選擇,一是考慮到當時中芯和宏力都在張江,人才爭奪會尤其激烈;二是當時聯電一上來就要投資十億美金,遠遠超過了上海市政府1億美金的審批許可權,而蘇州工業園為中國與新加坡政府共管,投資額不受此限制,且項目審批效率遠高於他地,3個月的時間,和艦項目已經破土動工。

但無論是在大陸,還是在中國台灣地區,對於聯電蘇州和艦項目的爭議都不絕於耳。

聯電當時急匆匆到中國大陸投資,卻沒有向台灣地區當局備案,這為後續和艦項目的故事平添了多重波折。

2005年,和艦創始人徐建華在台灣的居所,以及聯電公司被突擊檢查。隨後,聯電董事長曹興誠表示,聯電曾經幫助和艦尋找客戶,兩公司之聯繫,是他的主意,他願意主動接受調查,但聯電及公司高層並無直接投資和艦。

曹興誠用心良苦,可見一斑,迫於台灣地區當局壓力,曹辭去聯電董事長一職。2006年,曹興誠被新竹檢方以「違反商業會計法」起訴,2007年,新竹法院判無罪,2008年,台灣地區高等法院判無罪,檢方不服,提訴至台灣地區最高法,2010年,終判無罪。

一開始是「偷跑」,後來聯電在大陸保持了領跑的姿態。

2013年底,聯電高層與原山東省長郭樹清會面探討集成電路發展規劃,2014年初,聯電在山東設立了IC設計廠聯暻半導體(山東)有限公司。2014年底,聯電在廈門設立聯芯,該公司主體為一座12英寸晶圓廠。2017年3月,聯芯獲台當局批准,28nm技術得以由聯電轉給廈門聯芯。

至此,和艦上市的資產全部成型。

和艦的三大資產,包括了一座成熟的8英寸晶圓工廠—蘇州和艦廠,一座剛量產的12英寸新廠—廈門聯芯集成,還有山東的IC設計廠。和艦虧損的主要來源,是廈門聯芯新廠龐大的固定資產折舊成本,而一個fab廠在前期虧錢是不可避免的,前期巨大的設備折舊和攤銷,遠遠大於代工收入,而產能和良率爬坡都需時日。

除了在科創板中鶴立雞群般的巨額虧損,技術來源,公司獨立性,以及關聯交易等問題,也是業內人士關注的焦點。

此外,有一些觀點認為,不應該讓一家台資公司跑到大陸來圈錢,以擠壓國產廠商。畢竟和艦的直接競爭對手是華虹和中芯,特別是在當下晶圓代工業務日子並不好過的情況下,容易引起爭議。

但是王凱對CV智識解釋道,和艦在2018年的時候是要和富士康一起上市的,優先順序次於富士康,聯電高層對於和艦上市也很有信心,後來由於一些問題,上市議程往後拖,現在恰巧碰到了科創板,就上了。並且,科創板的允許虧損的標準不是給和艦一家公司量身定製的,科創板容許虧損,當時主要考慮了存儲業公司的需求。

台灣資深媒體人TechEdge創始人林宗輝也向CV智識表示,聯電在2017年宣布14nm工藝製程研發成功,但是14nm工藝良率至今堪憂,聯電當時宣布此事,是為了符合台灣地區當局「N-1」代的規定,方便將28nm技術轉移大陸,以便與中芯搶奪市場。

而聯電在工藝製程上落後的關鍵時點,是2010—2012年,由於聯電採用的IBM技術路線相較於台積電的英特爾路線比較難搞,在台積電於2012年量產28nm後,聯電此後便一直陷於「工藝製程落後—量產成本高—利潤少—研發投入趕不上別人」這樣一個惡性循環。

江蘇省的晶元半導體戰略,正好比賽馬。改革開放以後,江蘇省內各地百舸爭流,江陰蘇州等,各具特色,反倒是省會城市南京,長期以來一直默默無聞。但最近幾年,江蘇省內的競爭態勢正在改變。

在聯電於2014年再度擴張大陸業務版圖之後,代工巨頭台積電看準國內巨大的需求,於2015年宣布在南京落戶一12英寸fab廠,主打16/14nm。2018年10月31日,台積電南京廠正式啟用,這是國內目前為止工藝最先進的量產線。台積電落戶南京後,其上下游配套的歐美日國際公司紛至沓來,短短几年時間內,南京已經形成了一個晶元半導體產業集群。

品利基金半導體投資經理陳啟對CV智識表示,幾年前台積電所在的江北區,還是一片荒涼之地,台積電南京廠建起來了之後,就慢慢熱鬧起來。

由於半導體有聚集效應,台積電新廠落成之後,越來越多的產業鏈公司來落戶,如新思科技,ARM等,接著更多的設計公司也聚集到周圍,進一步帶動產業鏈發展,從而給當地經濟帶來較大發展。如果算筆賬,每在上游投1元錢,能帶動下游100元的增長,半導體投資的聚集效益和槓桿效應可見一斑。

除了台積電落戶的利好,隨著上海地租等各項成本的水漲船高,張江地區已經基本飽和,發展空間受限。南京作為一個擁有包括南京大學東南大學在內諸多知名高校的人才高地,也正在吸引更多的上海晶元企業在此設立總部或第二研發總部。

從中芯,和艦到台積電,蘇州,上海,南京對於fab廠的爭奪,反映的是fab廠所帶來的巨大經濟效益。「一座fab廠能夠帶起來一個經濟開發區」,王凱對CV智識表示。而三個台灣人—張汝京,曹興誠和張忠謀之間的晶元戰爭能夠在包郵區打起來,反映了地方政府發展晶元產業的不遺餘力。

上海、江蘇歷來對外資友好,在改革開放的四十年間,兩地的產業政策一脈相承,發展到今天,已經非常成熟。

外資廠在上海江蘇兩地落戶成長的過程中,培養了大量的本土晶元半導體人才,這些本土人才出去之後,參與或創建了大量中國本土的晶元公司,這一產業轉移的過程,本質上是地方政府用土地人口紅利培育產業實力。

「但是我們是不能指望外資fab廠培育起中國的本土產業的」,王凱表示,「無論是台積電南京廠,還是三星西安廠,都自帶產業鏈上下游,或是三星培育的韓國本土的半導體設備材料公司,或是為台積電做配套的歐美日公司,指望他們培育中國本土的公司,是不切實際的。」

浙江「起芯」低?

包郵區這個概念,是因為杭州的阿里巴巴起來的,但是在包郵區晶元之城的競逐中,杭州,乃至整個浙江,存在感都不是很強,明顯落後於上海和江蘇。

品利基金的半導體投資經理陳啟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杭州人,作為一個半導體投資人,他深深感受到杭州晶元半導體產業和江蘇、上海存在巨大的差距。

「杭州因為有個阿里巴巴,實在太成功了。所以杭州此前把資源都放到這些領域內,喜歡往這方面發展,最終杭州也確實變成一座全國著名的互聯網之城。但是也因為太過於重視互聯網,而錯過了發展晶元半導體的最佳時機,比如杭州某知名半導體公司,就因為在本地沒有得到太多的支持,於是去外省建設了兩條新的產線。」

他表示,隨著2018年互聯網金融集體暴雷,高層才開始意識到,光搞互聯網和金融是遠遠不夠的,城市經濟持續發展還是需要一些硬科技公司。

但是截止現在,想要短期內聚集資源、快速發展,追趕江蘇幾乎是不可能的。雖然紹興、寧波等地區也搞了集成電路小鎮、半導體特色產業園等,但還是遠遠不夠的。此外半導體周邊耗材,設備等項目還涉及環保問題,作為全國環保最嚴格的地區,立項非常難,很難落地。

而在王凱看來,江浙滬對於外資的不同態度,決定了三地晶元半導體發展的不同路徑。

「晶元是一個舶來品,剛開始做的厲害的都是國外公司,剛開放那個時候,哪個地方對外資好,外國人待著舒服,晶元公司就更願意去那個地方。浙江不同於江蘇和上海的地方在於,浙江對外資的歡迎程度沒那麼高,整個省的經濟基礎是民營經濟。沒有外資公司的技術引進,轉移和擴散,浙江的晶元產業發展的沒那麼成熟。」

江浙滬晶元產業的差距,早在三十年前已經埋下。各地的人才密度,開放引資政策,以及地方政府主政官員的偏好與中央的資源傾斜等種種因素,共同決定了今日包郵區的晶元產業格局。以上海為中心,沿著上海向外輻射的交通幹道,晶元產業向四周擴散,由此形成了一個競爭合作並行不悖的晶元半導體產業體系。

包郵區晶元啟示錄

作為一個晶元產業鏈上的後來者,中國如何才能發展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晶元半導體產業?

包郵區的晶元城市爭奪戰,提供了一個有益的啟示。

起於蘇南內衣廠的長電科技,越過台灣當局跑到大陸建晶圓代工廠的台灣人,在包郵區開放包容的政策下,或起於草莽頑強生長,或藉助地方政府提供的土地和人才紅利,在大陸市場大放異彩。起於微末的民營企業,和世界級的企業同場競技,是這片熱土上的奇景。

事實證明,無論是外資晶元廠,還是內資晶元廠,兩者互有競合,對於需要同時考量經濟增長,技術進步和產業體系構建的政府來說,均不可偏廢。外資廠的引進與優待,看似是在讓渡土地,人才和市場紅利,但利益讓渡的背後,是經濟轉型,技術升級全盤棋的考量。並且,一個無心插柳的正面結果,就是外資廠帶來的先進技術和運營體制,培養了大量本土化人才,從而為中國公司的崛起打下了最為核心的基礎。

在內外賽馬,互有競合的競爭格局下,可以期待,在包郵區的土地上,能夠生長出第二個「海思。」

參考資料:

1,《芯事》,作者:謝志峰陳 大明,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

2,長電科技公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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