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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偷子後,一紙鑒定讓她找到假兒子,26年後又尋回親兒子

丟失26年的劉金心回來了,重新闖入朱曉娟的生活,喊她媽媽。失而復得是一個美好的詞語。但於朱曉娟和劉金心而言,過去一年半,他們對這個詞感情複雜。這對母子的關係,就像兩個忽然被命運捆在一起的齒輪,需要在相互靠近、磨合、遠離的過程中找到安全距離。

文 |羅芊

編輯 |金匝

1

朱曉娟還記得自己和劉金心第一次說話,是在微信上,她問,「劉金心嗎」,對方回了一個「嗯」字,她便哭了。

那是2018年1月31日的傍晚,DNA鑒定結果還沒出來,但血緣是神奇的,她管劉金心要了一張照片,點開放大,照片里的男孩有一張和她一樣的圓臉,眼睛很大,「像,百分之八九十的像」。

他們從下午5點多聊到晚上8點多,劉金心稱呼朱曉娟為「媽」,朱曉娟回復他「兒子」。斷斷續續通了3次視頻電話,聊一會兒又掛掉,「又愛又怕,親情這東西好奇怪,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了,但總忍不住聯繫。」

那天,朱曉娟告訴劉金心,你過去叫做程若麟,但若麟這個名字有點大,要改,你屬羊,1991年3月7日上午10點32分出生,是剖腹產的。

她還找出手機里那張劉金心小時候的照片,是他被抱走前幾天鄰居在院子里抓拍的,小手捏著一串鑰匙,穿一條白底卡通圖案的褲子,「照片里那條褲子,是你走的時候穿的,這褲子還在嗎?」 劉金心形容自己那天的心情:眼淚都流幹了。

1992年,年僅一歲的劉金心被朱曉娟家中的保姆何小平抱走;三年後,一次打拐行動為朱曉娟送回一個名叫「盼盼」的孩子,河南省高院錯誤的親子鑒定顯示,這孩子就是劉金心;在撫養「盼盼」26年後,2018年春天,劉金心出現,朱曉娟才知道,這是錯位的26年。

重逢的日子被安排在2018年2月6日。此前一天,這對母子收到了來自重慶警方的「鑒定文書」,結果顯示,朱曉娟與劉金心「符合雙親遺傳關係」。

相見前一晚上,兩個人都沒怎麼睡好,朱曉娟天麻麻亮就起來,去菜場買了一隻老雞,小火熬湯。在前往重慶市公安局渝中區分局會面的路上,她胡思亂想了很多。想著,那個孩子現在是什麼情況呢?有沒有讀到書?成家了嗎?會不會學壞了?

學壞了就學壞了吧,這位母親想。

公安局的會議室人很多,她還沒坐穩,劉金心就進來了,穿一件中長款的黑色外套,休閑褲,鞋子是一雙舊皮鞋,前面的尖尖都翹起來了。雖是個圓臉蛋,身上根本沒有肉,腳杆子很細,頭髮全是少年白,看起來很滄桑。

沒有像電影場景里那樣抱頭痛哭,闊別26年,劉金心沖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

他們都有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懷孕時,朱曉娟聽人說,多吃桂圓孩子眼睛漂亮,她每天吃,孩子出生了,七斤六兩,白胖白胖,醫生都圍著看,眼睛真的又圓又大,眼仁兒也很黑。她給這個孩子取名「若麟」,若是聰明的意思,麟是珍貴的意思。

第一次見面結束,朱曉娟讓劉金心回家吃飯。她給他盛飯盛湯,吃飽了帶他逛商場,給他買運動鞋買新衣服,劉金心當時有些咳嗽,她趕緊拿葯給他吃。第二天,她還帶他回外婆家,買了很多菜,一起做飯吃。外婆眼睛看不清楚,一直拉著他的手,那次相聚,「外婆、小姨、媽媽三個女人抱在一起哭。」

那幾日,只要出門,母子倆走路時都會手挽著手。一個27歲的大男孩,一直挽著媽媽的手,乘地鐵時挽著,走在路上也挽著。劉金心還過上了人生的第一個生日,2018年3月7日,媽媽給他發紅包,對他說,兒子,生日快樂。

劉金心很高興,「怎麼說呢,這麼多年沒得過什麼母愛,有時候還是有點渴望的那種,心裡會想。」

2

相比養母何小平,朱曉娟確實能給人一種「慈母」的感覺。55歲的她有一張和善的臉,皮膚白皙,眼角微微向下垂。她念過大學,一直在醫院上班,跟人交流時溫柔得體,和人約見面,都會提前一些到達,看對方是和她孩子年齡相仿的人,分別前會細心囑咐,「你這麼遠來很辛苦,要注意休息。」

這樣的溫柔對待在劉金心的童年時光里鮮少能感受到。他兒時在南充農村度過,抓蛇打雀,頑劣得很,養母何小平在外打工,將他寄養在親戚家。他至今記得,小時候冬天很冷,他只有一雙鞋,被雨雪打濕後只能凍著,兩隻腳上總是長滿凍瘡。

剛尋回生母時,劉金心特別珍惜,因為她「比養母會關心人,比她有內涵。」他們有很多話說,不像和養母那樣,「一對腔就吵。」

他很喜歡給朱曉娟發微信,舅媽誇了她年輕要跟她說,晚上看到一篇文章蠻感動也跟她說,染了黑髮也跟她說,甚至剛剛和朱曉娟分別,他都會發微信說,「辛苦你了,那麼早起來給我做早餐,送我那麼遠,媽媽,我以後不任性了。」

相認沒多久,他默默在網上選了一套護膚品,寄給了朱曉娟,儘管朱曉娟說,「心心,等你以後有能力了再給媽媽買禮物。」他還是很執著,「我愛你,我的第一份禮物你必須收!」

「我愛你」,劉金心從未對養母何小平說過這句話。而對朱曉娟,他會很勇敢地在言語中表達愛,說「媽,我想你了。」「媽媽,我愛你。」

這樣的對話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少了呢?他發現朱曉娟回復自己的信息的速度變慢了,以前總是很及時,慢慢變得老是「沒注意看手機」,有時他發一句「媽」,等了好一會兒,對方都沒回復,他就會說,「沒事了。」

劉金心敏感,他能夠察覺到,雖然和朱曉娟有著不可分割的血緣關係,但血緣也難以抵抗時間。他在家裡見過盼盼——朱曉娟養了26年的兒子,他稱盼盼為「我那個兄弟」,能感覺到朱曉娟對盼盼發自內心的肯定和欣賞。「他們在一起像是一家人,我總是有點客人那種。」

事實可能確實如此。朱曉娟曾描述過收到劉金心那句「媽媽,我愛你」時的感受——「說實話,我好像沒什麼好大的感覺。」

盼盼之後,她還生了一個小兒子。她用自己撫養大的兩個孩子舉例,「像那兩個小孩,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這種話,只是說我有什麼事或者生病了,他們兩個都會陪我,我前段時間突然口腔發麻,兩個小孩都把他們醫保卡給我,叫我拿去買葯。」

3

母子間變得越來越「冷」不是朱曉娟所希望的。

剛開始那些天,她總是盡量溫柔的、好脾氣的包容這個孩子,她覺得孩子在外面受苦了。甚至剛相認沒多久,劉金心說出那句對保姆的求情——「你別怪她,畢竟她是我的養母」——朱曉娟都會回答「我理解」。

她內心其實並不理解。一位母親,她可以理解自己的孩子很善良,但真的很難理解一位保姆,僅僅因為自己的孩子死了,便抱走別人的孩子「鎮命」。

孩子丟失那些年,朱曉娟和丈夫跑遍了全國13個省尋子,聽人說,許多孩子被賣到農村,便在各地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很長一段時間,她只要聽到別人家孩子的哭聲,都想敲門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這位保姆不僅帶走了她的孩子,還分裂了她的婚姻。因為孩子丟了,朱曉娟和丈夫有了嫌隙,丈夫怪她,「為什麼只顧著上班沒看好孩子?」她怨懟丈夫,「保姆是你找來的。」後來,他們離婚了。

在相聚的過程中,劉金心每次替保姆何小平求情,朱曉娟就覺得,她和這個孩子更遠了,「他心還是向著那邊。」

還有許多細節讓朱曉娟感到受傷。比如,有一次,劉金心不小心說漏嘴了,稱何小平為「我媽媽」,因為朱曉娟在旁,便馬上改口,「我養母。」只要她態度一有鬆動,想要起訴保姆,劉金心便會求她,「不要追究她的責任,我求你了,她畢竟養了我20多年。」

在朱曉娟的認知里,劉金心初中沒念完就輟學打工了,因為感情不順酗酒,身體很糟糕,20多歲就出現過胃出血、胃穿孔的癥狀,工作也不穩定,少年白頭,落魄又潦倒。「他這個樣子,何小平是把他養大的嗎?他是混大的,不是養大的。」

在這段脆弱的關係中,傷人的不是什麼惡語,而是源自潛意識裡的不信任。一次,劉金心隨口過問外婆房產情況,朱曉娟甚至懷疑,孩子被保姆何小平送回來,只是來分家產的。這場尋親的背後,會不會是保姆想要「甩包袱」。

他們有許多生活上的摩擦。每次劉金心過來重慶小住,吃辣椒都吃得很兇,胃不好的他,海辣椒一頓能吃小半碗,比重慶人還吃得厲害,夜裡兩三點不睡覺,吸煙也是,一根接一根,一天一包都不夠——這些都是朱曉娟不喜歡的。

她更滿意的是自己養大的兩個孩子,都是大學生,很乖。她甚至直接對劉金心說過多次,「如果你在我身邊,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4

剛開始時,這位母親還有耐心鼓勵劉金心,「我相信你也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媽媽相信你,你要有自信心。」他們談話間總是提到「希望」、「勵志」、「好好工作」。

當她發現劉金心有些不愛回應這些話,就會說,「我是你媽,又不是麻老虎,你這麼怕我嚴格要求你嗎?」

也許是因為恨鐵不成鋼,朱曉娟跟劉金心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嚴厲了,不喜歡他頻繁辭職,總是敦促他工作。

一開始,她只說「我們都很關心你,但你必須改掉你身上的毛病」這種規勸的話,到後來就變成了「你自己沒本事誰也幫不了你,27歲多的人了」,再後來話越來越重,「工作不僅是為了要養活自己,更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垃圾。」

一次,朱曉娟聽說劉金心又辭職了,直接給他發了一個word文檔,名字叫《平庸源自極差的執行力》。 她也能感覺到劉金心自尊心挺強,話說多了不愛聽,但就是忍不住要管。但這樣的管教讓劉金心覺得她「有點那個」,「我知道得好好工作,說多了確實很煩。」

過去這一年半,是朱曉娟感覺人生最苦的一年半。那種滋味怎麼形容呢?舊傷疤被揭開,往上撒鹽,不對,應該說是灑上酒精。

人生前27年,她覺得一切都很美好,父母都是重慶的醫生,她嫁給了一位軍人,兩個人都有穩定的工作,「真的,無憂無慮,沒體會到煩惱。」

開始失控是因為丟了孩子,此後,她感覺自己一直在吃一根苦味的甘蔗。剛丟孩子時,她感覺到「苦」,可後來離婚了,獨自一個人撫養兩個孩子長大,感覺更苦了。從去年到如今,是她人生最苦的一段時光,好幾個月都睡不好覺。

苦什麼呢?

她聊起那些帶孩子的過往。盼盼當時回來了,她不敢請保姆,把小兒子放在奶奶家,帶到初中,全心全意培養。他成績不好調皮,就給他報各種培訓班,書法、畫畫、唱歌、跆拳道、吹薩克斯,他喜歡的,都可以學。盼盼剛回來,個子比較矮,她經常燉湯,哄他多吃一點,多吃點肉長得高。湯吃膩了,換成紅燒肉、回鍋肉、黃豆燒肉,變著花樣做。

為了這個孩子,她甚至放棄了出國學習的機會,那些同批次去的同學,現在都定居在澳大利亞和紐西蘭。這幾年,好不容易熬到孩子們都大學畢業了,她也想休息了,又遇到了劉金心——這是一個讓她難以省心的孩子。

她現在沒有什麼房產,一個月只有兩千多元的退休金,幫不了這個孩子太多。有時候她也想,「別人都說我面相好,自身條件也好,應該會過得很幸福的,怎麼人生會過成這種樣子,真的覺得好累。」

5

2019年的夏天,劉金心染了黑髮,挺精神的,他已經回到南充,在一家火鍋店上班。

今年,他和朱曉娟的聯繫沒有之前熱絡了。去年,他每逢節假日就會去重慶小住,今年春節過後,他還沒去過重慶,朱曉娟也沒有盛情邀請他。

經過一年半的冷卻,這對母子間彷彿有了某種默契。朱曉娟不再給劉金心發一大段一大段的責怪和鞭策,叫他要「打起精神」,要他「像個男人一樣擔起責任」。劉金心也在漸漸適應,這種平淡的、不那樣劇烈的母子關係。

這一年半,劉金心感覺自己長大了許多,也改變了許多。從前他是一個很相信別人的人,現在好像什麼都不相信了。

他描述真相有多殘忍:「一覺醒來,喊了26年媽媽的人,原來是一個小偷。一下子啥都想不通,腦子短路了。我媽不是我媽,啥都不是我的,整個世界直接把我給孤立了,我還能相信什麼呢。」

剛知道真相時,他躲在酒店喝白酒,連續喝了幾天,實在不行了,定一張大巴票回南充。那天,他感覺自己差點死在車上,手腳冰涼,汗濕了全身,身上發抖發麻。

後來,他跟南充這邊的舅舅喝酒,發現自己的身世,舅舅知道,舅媽也知道,外公知道,外婆也知道。他想起小時候,南充這邊的外婆對他很好,甚至比對自己的孫子還要好,「還能為什麼?想補償一下嘛,這很明顯的是吧?通通順順的,對吧?」

故事進展到這裡,劉金心說自己已經不恨任何人了。不恨養母,因為她畢竟把自己養大了,關於盼盼,「那個兄弟」,他是這麼說的,「我不能選,他也不能選,我們都不能選,其實我們都是受害者,只是說,他運氣比我好那麼一點,對吧?」

劉金心在訪談節目中說自己沒盼盼幸運。圖/ 《和陌生人說話》訪談截圖

所有親人中,他最喜歡自己的親外婆,老人家70多歲了,一身的病,眼睛也看不清楚,老給他打電話,問他身體怎麼樣,最近過的好不好。外婆是唯一一個他想小心呵護的人,如果過得不好,或是沒在上班,他都不敢跟外婆說,怕她擔心。

他還記得有一次去外婆家,外婆偷偷給他塞紅包,掏出一個小銅板,那是當年劉金心出生時醫院給的,刻著他的生日,外婆一直保留著。

劉金心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朱曉娟叫他「心心」了,養母那邊,他也走動得很少,偶爾去一次,給她做一頓酸菜魚。往後的日子,他準備做一塊「夾心餅乾」,「兩邊都走著,一個生的,一個養的,就兩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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