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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髮剪丑後想要自殺的女人,跨越四百公里向我求救

理髮的Tony老師成為中文互聯網上的群嘲對象。這些走在潮流前線的髮型師,長期隱身輿論暗處,習慣充當配角。通過直播和短視頻,Tony老師們展露出豐富的面向,真實的生活得以被公眾看見。與此同時,他們鏡頭下熱鬧的市井生活,構成當下中國的底色,隨他們製造的潮流涌動。

凌晨6點,早餐店的招牌20分鐘後才會點亮,整條街只有一家理髮店還燈火通明。一個42歲的男人正站在鏡台前,用髮蠟將額前的頭髮定型,捋順發皺的黑色襯衫。終於可以回家了。

這個中年男人是髮型師劉安俊。1993年在瀋陽當學徒時,師傅阿峰給他取名阿俊,沿用至今。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香港文化在內地的影響力達到頂峰,髮廊尚未出現「Tony」或「Kevin」,「阿X」才是最時髦的昵稱。

即使是在與粵語毫不搭界的東北,年輕人也能哼唱幾首粵語歌,希望擁有港星同款髮型。那是一個髮型師有著獨特職業風姿的年代,阿俊們手起刀落,便能滿足人們變換造型的願望,進而被認為是最接近潮流的人群。

如今,阿俊有了新的名字,在某視頻平台,81萬粉絲稱他「滄州大叔」。直播時,阿俊偶爾會提及25年前刀剪之下的江湖。他自幼失去雙親,16歲時艱難湊齊每月300元的費用,才得以當上理髮學徒。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成手藝,他每天只睡兩小時,不分晝夜地練習。

那年,東北髮廊時興乾洗頭髮,第一次為顧客乾洗,阿俊收到兩元錢小費。顧客的肯定讓他信心倍增,「連幾億平方公里的地球,人類都能修理得那麼好,一個腦袋才多大?」15天後,阿俊花1800元錢租下一個十幾平方的小門市,出師了。

工作,吃喝拉撒睡,都窩在那個狹小的門市內,阿俊有時會遭遇哭笑不得的事情。有一天,他去市場買來五毛錢豆腐打算做午飯,豆腐還在鍋里煮著,一位大爺走進店想推個平頭。阿俊匆匆把鍋塞到灶台下,拿起剪子。餓著肚子剪完,他端出那鍋豆腐,才發現鍋里落滿了發茬。

當時,阿俊的店裡有紅、黃和黑三種焗油膏,但他染不出紅色和黃色,只會用黑色焗油膏幫老人遮蓋白髮。幸好,那個年代鮮有人染黑色以外的發色,大部分人染髮只為遮醜。街上偶爾會出現發色鮮亮的時髦青年,人們以「北京人」稱之,在這座東北小鎮,首都曾是時尚的代稱。

阿俊嗅到了新的趨勢,染色和燙髮會成為潮流。為提高技藝,他經常光顧一家叫「滾石」的音像店。那裡有美髮大師的教學錄像帶,但價格昂貴,他得積攢半個月,才有錢買一盤。半月一次的「學習日」,他會揣上錄像帶,提一袋水果,去有錄像機的朋友家裡仔細看上一整夜。

當年最時髦的女士髮型,是「大波浪」。第一個來阿俊店裡做這髮型的姑娘,在椅子上呆坐了10個小時,頭髮卻還是直的。臨別時,姑娘掏出5元錢給阿俊,他沒收。姑娘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說是自己頭髮有問題。

事後回想,阿俊猜測是燙的時間過長,頭髮全部燙焦了。

學美髮的曲折經歷,被阿俊作為反面教材發到火山小視頻:「有些人認為一看就會,現實是一剪就廢!美髮人要一直更新設計理念,學習新技術。」

評論區,不少新入行的美髮學員表示贊同。曾經圍困在小圈子裡的美髮從業者,在短視頻時代找到了新的交流場域,阿俊替這些年輕人高興,如今,他們入行不用再走那麼多彎路。

阿俊不會想到,當年和那位姑娘一起嘗試的「大波浪」,如今再次興起。飛機頭、喇叭褲也重新成為時髦青年的標配,多次在視頻中出鏡。

時尚是一場輪迴,而走在潮流前沿的理髮師,地位幾經坎坷。

2008年,「殺馬特」開始流行,人們經常把穿著個性、發色多樣的髮型師也歸於「殺馬特」,甚至有人為此寫下歌曲《殺馬特遇見洗剪吹》,略帶貶損之意。阿俊明顯感受到,髮型師的地位不如從前了。

輟學青年高飛在這種情形下闖進美髮業。他此前在一家菜館當傳菜員,結識了幾名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畢業生。這年全國有559萬大學畢業生,比前一年增加了50萬,就業形勢不樂觀,很多人另尋出路。高飛也想做一些改變。

半年間,高飛參加了八十多次面試,最後決定學門手藝來維持長久生計,於是投奔福建泉州的遠房親戚,在當地最大的美髮店當學徒。

店裡有近30名員工,高飛只能扮演洗頭小弟的角色,日復一日為客人洗頭、打掃落在瓷磚上的頭髮,似乎和做服務員沒什麼不同。他求藝心急,幾乎每三個月就要換一家店打工。自行創業後,他技藝仍不精湛,有顧客在其他店裡剪完頭髮,特意跑來找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小弟啊,你看,下次要給我剪這麼平的,我也來找你剪。」

如今阿飛已是火山小視頻上的網紅髮型設計師 ,早期的視頻底下,還有人質疑高飛,說他剪的男頭都一個樣,隨便一家店的Tony都能剪。

高飛感到尷尬,但他心裡透亮。剪髮有三個步驟,基本層次裁剪、輪廓銜接、流向紋理修飾,如同裝修一套房子,基礎架構可以很快完成,細節則需要精雕細琢。雖是毫末技藝,卻是頂上功夫,髮型師的人生也如此,入行門檻不高,真正創造美麗則需要修鍊。

髮型師們仍在潮流之中,但已經處於配角的位置。他們日夜忙碌在幾尺鏡台前,除了同行,鮮有人問津他們工作之外的生活。透過火山小視頻,卻時常能探視到他們飽含風霜的過往。

石磊偶爾會在直播時聊到自己的從業波折。2008年,他的理髮店倒閉,給員工發完工資後,身上僅剩幾百元錢。他不敢灰溜溜回農村老家,於是買了輛破舊的二手自行車,去最繁華的街道,挨家商鋪發名片,宣稱可以低價為店員理髮、染燙。

那是盛夏七月,烈日炙烤著在街上來回奔波的石磊,T恤被汗液浸濕,粘膩地貼在後背。人們把石磊當成騙子,不予理會。他索性像早年間走街串巷的剃頭匠一樣,把理髮工具和燙髮機器帶在身邊,免費給態度友善的顧客剪劉海。靠這種攬客方式,石磊攢下再次開店的啟動資金。

時至今日,仍有很多髮型師需要站街發名片來招攬顧客,這種心酸經歷引發一些不甚友好的調侃:把髮型師和健身教練關在一間屋子裡,誰會先辦卡?

對這個問題,江蘇連雲港的髮型師徐龍有篤定答案:並非所有人都會健身,但所有人都需要理髮。

「髮型師入行有兩種,一種為了學門手藝賺錢,另一種是出於愛好。以賺錢為目的的髮型師往往賺不到錢,出於愛好堅持的髮型師才能走得更長遠。」這是一位髮型老師的原話,徐龍常在直播時複述,表明自己的態度。

徐龍從來不向顧客推銷會員卡,他試圖重塑髮型師與顧客之間的信任。而現實情況是,大部分顧客走進美髮店,直接拿出一張明星照片,要求髮型師照著剪。

翼王石達開曾為理髮師寫過一副豪邁的對聯:「磨礪以須,問天下頭顱幾許;及鋒而試,看老夫手段如何?」自古而今,髮型師們會在職業生涯中形成自己的審美,但面對顧客,他們依然需要小心翼翼地揣摩 「稍微修一修」尺度,很少有自由發揮的機會。

高飛撩動女顧客的頭髮,拉著她轉個身,下一秒,女顧客髮型就變了。

有人評論說:「是理髮嗎?是變魔術吧。」

這並非魔術,只是一個視頻創意。

高飛依然只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工作,但他的生活開始有了變化。直播、發布創意短視頻,成為高飛與外界對話的窗口。創作視頻激發了高飛的靈感,寫小劇本、設計段子成為他的新興趣,不設計髮型的時候,他會去剪視頻,作為庸常生活的一次深呼吸。

視頻中的高飛,與當初那個自卑的農村少年判若兩人。有女粉絲在評論里開玩笑,說他像自己18歲時的男友,分手10年依然心動,每日翻看他的視頻,像極了愛情。

與高飛相比,石磊就稍顯嚴肅了。他每天把手機放在顧客面前的桌子上,一邊剪髮,一邊錄講解,最後發到視頻平台,作為傳遞自己髮型設計理念的新方式。

有人說想把自己的頭寄給石磊,讓他剪好再寄回來。這種隔空喊話式的信任,讓石磊重拾了對美的掌控感。如今客人幾乎都來自線上同城,石磊乾脆把店鋪搬到了居民樓里,不再依賴繁華地段來引流。

同行們喜歡讓長相精緻的美髮模特出鏡,阿俊則更熱衷讓粉絲們看見,他為相貌平平的顧客所做的改變。

出現在阿俊視頻里的顧客,大多遠道而來,帶著自己多年的困擾,臉大、沙發、自來卷、髮際線靠後,甚至嚴重禿頂。阿俊未曾辜負過他們的期待。有人摘掉帶了四年的假髮套,也有大半輩子留著長發的阿姨,在視頻中止不住笑意,感嘆著:「為什麼沒有早點認識你呢,俺年輕時候就想剪短髮,一直不敢剪,沒想到俺剪短髮這麼漂亮。」

一位內心敏感、注重儀錶的女粉絲,也想讓阿俊給自己剪個短髮,但因為距離較遠,她就近找了家理髮店,照著阿俊的視頻剪。最終效果相去甚遠,她有些抑鬱,對丈夫說:「我太丑了,想自殺。」丈夫心疼,帶她跨越四百餘公里向阿俊求助。見到阿俊,她目光獃滯地笑笑,而後又流淚,帶著哭腔說:「大叔你看,我的頭髮被整成這樣了,你能救救我嗎?」

阿俊翻出幾條視頻,說:「再糟的頭髮,我都能剪明白,更何況你這麼漂亮,對我來說太簡單了。」剪髮的兩小時間,阿俊不斷安慰她,頭髮和指甲一樣是「再生資源」,不要過於擔心。

漸漸的,外地顧客佔據阿俊客源接近三分之二的比重。他製作了一面簽名牆,把顧客的名字和家鄉呈現上去,匯成一幅地圖,最遠的名字被標註在韓國。

其實,大部分粉絲未曾在現實中與這些髮型師有過交集,卻會每天關注他們的視頻更新,一起見證出鏡者變得年輕漂亮,重新煥發自信。

視頻似乎打破了橫在Tony們與公眾之間的柏林牆,但嘲諷始終存在。髮型師希望通過聊天了解顧客的性格,設計出合對方心意的髮型,而在社交邊界感強的顧客看來,這種行為變成一種打擾,總是以白眼或沉默回應。

當主流輿論對Tony老師們施以嘲諷時,直播和短視頻中的理髮師們正在平行空間為生活努力。

今年五月,阿俊喜提一百多萬的SUV,當晚他發視頻感嘆,「付出不一定有回報,但不付出肯定沒回報,我的夢想今天終於實現了。」

阿俊每天10點鐘會準時出現在店裡,帶領16名員工站成4×4的方隊,整齊地喊口號:「型出自我,秀出人生!」接著,他們會跳一分鐘集體舞,為一天的工作鼓足士氣。

網路放大了粉絲的能量。2019年除夕前的半個月,阿俊幾乎每天都要工作到凌晨2點。有次他通宵為20名顧客設計了新髮型,其中10人來自外地,從前一天早上8點就坐在休息區候著,等待時長遠遠超過了來回行程所需的時間。

清晨6點送走最後一名顧客時,阿俊的手指已經累得發酸,粗略估計,這夜手中的剪刀開合了36000次。連續工作21個小時,他沒顧得上吃任何東西,胃早就疼得受不住,卻不時和顧客開玩笑,說像有輛挖掘機開進了胃裡。

長期熬夜、吃飯不規律,胃病成為理髮師的職業病。從業16年的石磊曾發過一張圖片,留著金髮大波浪的美女,頭髮插著一把叉子。他戲稱:「髮型師餓的時候都是這樣,看金色大波浪長發都像麵條。」

和職業病同時暴露在公眾面前的,還有更多瑣碎辛苦的日常。

經常忙到深夜,阿俊和女兒的溝通隔著時差。紙條成了女兒和阿俊唯一的交流方式,有時她會炒個雞蛋,在紙條上寫:爸爸,我已經17天沒有看見你了,我做了飯,你胃總是疼,回來記得吃。——想你的寶貝。

回到家,阿俊看到留言便落了淚,隨即拿筆寫下:「等爸爸忙完,一定好好陪你。——很愛你的爸爸。」

他決定休店一天,送女兒去學校。步行去學校的十幾分鐘,是父女倆難得的相處時光。女兒笑得很開心,阿俊心裡卻難受,他知道自己休息不了多久,農曆二月初二「龍抬頭」是北方最大的理髮日,積攢一個多月的顧客會在這一天噴薄而出。

這天,阿俊沒有推送剪髮的視頻,而是分享了自己送女兒上學的片段。火山小視頻上的一位同行產生了共鳴:「我們的工作非常不易,希望你每星期都能休息一天,錢不是一天賺的。」

還有一些遺憾沒法彌補。2005年,徐龍的母親因高血壓腦出血去世,他覺得母親是被自己氣的。

徐龍打小學習成績不好,15歲輟學後,他修空調,做育苗員,在派出所做過輔警,還被騙去搞了一陣子傳銷。親戚們都覺得他不務正業,母親也是。

19歲那年,徐龍在煤礦做工人。煤礦出了事故,徐龍救出一位陌生工友,背著他徒步十多里路前往醫院。工友從事美髮行業十幾年,為攢錢開店才去煤礦打工,僥倖活命,便勸徐龍也去學美髮,不然一輩子都要做苦力。

髮型師們衣著光鮮,髮型招搖,每天都能打扮得帥帥的,徐龍琢磨了下,覺得是個不錯的選擇。母親不以為然,她看出徐龍的心思只放在自己的打扮上,不過是和以前一樣混日子,並非真心學藝。她不同意徐龍學美髮,經常與他爭吵,幾個月後突然病發去世。

處理好家事,徐龍動身去南京,找了家有名的髮廊做學徒,下定決心認真學藝,不再徒忙般奮鬥。他覺得,母親也許能在某處看見。

每次為年長的女性顧客理髮,徐龍總會想起母親。母親和許多樸實的農村女人一樣,很少打扮自己,一年也難得理幾次頭髮。為了省錢,母親生前總是選擇光顧便宜的理髮店,為她理髮的常常是剛入行的學徒,髮型毫無美感可言。

一位通過視頻關注了徐龍半年多的阿姨來理髮,她和母親有著相似的圓臉,眉眼也很像。徐龍故意放慢動作,和她說了很多家常。

如今,徐龍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每天勤勤懇懇地工作9個小時,不再是當初那個頑劣少年。他發過一條視頻,說這是一個缺乏信任的年代,他感謝大家的信任,希望顧客能坐在他的鏡台前,從青絲到白髮。一位「燦友」評論:「兄弟你是藝術家,用雙手為大家帶來美麗和快樂,我從心底佩服你。」

實現夢想,徐龍花了14年的時間,這輩子唯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幫母親剪過頭髮。

- END -

作者丨劉妍

編輯 | 莫文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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