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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與千尋》里另一段最秘密的愛情和它的隱喻

撰文/廖偉棠,專欄作家

《千與千尋》終於在中國內地正式上映,大家真誠地去給宮崎駿老爺爺還一張電影票,首日票房已經近億——作為一部早已經過各種資源流通了十八年的「老電影」,這真算得上奇蹟。

其實,除了對宮崎駿和吉卜力的情懷,《千與千尋》能成為一部可以二刷、三刷的電影,和它本身充滿神秘魅力有關——這是一部吉卜力少有的「燒腦」之作,以充滿費解的秘密細節和深度隱喻著稱。當年的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和柏林電影節金熊獎不是白得的,《千與千尋》創作於宮崎駿深挖人性之黑暗的所謂「幽暗時期」的頂峰,上承《幽靈公主》,下啟《哈爾的移動城堡》,也許不如前者殘酷凜冽,但意涵的豐富複雜不亞於任何一部宮崎駿電影。

我自己是2001年電影在海外上映之時就看的第一遍,昨天看了第二遍。時間跨度十八年,25歲與43歲看這部電影有什麼不同?也許是對其黑暗的部分多了同情,對其批判的部分多了體認,而且覺得可以從角色中學習的更多了。

懷著中年心境,這次我發現了《千與千尋》裡面一個非常關鍵的愛情故事,媲美主角千尋與琥珀川(白龍)的少年「純愛」,而且這個愛情故事解釋了神隱空間里最基本的機構,同時又指向這個機構隱喻的日本社會,從而變成批判。

一切都和這一個鏡頭有關:白龍受重傷垂死之際,鍋爐爺爺告訴千尋可以去找湯婆婆的孿生姐妹錢婆婆救命,然後他從抽屜底找出了一小疊火車票,是用於乘坐那列駛過海面前往神隱空間另一端的「有去無回的列車」的。「這是四十年前我剩下的車票,應該還能用。」然後,鍋爐爺爺重複說了兩次,叮囑千尋坐到第六個站「沼底」站下次就是錢婆婆的家。

最好,千尋出發後,鍋爐爺爺對小玲說:這就是愛啊。

鍋爐爺爺說的,其實也是他自己。是什麼人的住地,能讓四十年後還記得清清楚楚是哪一個站、坐幾站下車呢?只有深愛過然後分開的人吧。不知來歷的棲身湯屋底部鍋爐房任勞任怨的鍋爐爺爺,在四十年前年輕的時候,曾經多少次坐上那列火車前往錢婆婆的小屋?又是什麼原因,他四十年不見錢婆婆,只把車票藏在抽屜底不捨得丟掉?

不是每個進入神隱空間的人都會遺忘從前的一切的。鍋爐爺爺在孿生姐妹之間最終選擇了湯婆婆,而把錢婆婆埋藏心底,這既是一個有點凄酸的愛情故事,同時又是宮崎駿一貫擅長的社會批判隱喻。

精通浴葯配製、以工作座為睡榻、日復一日維持湯屋運作的鍋爐爺爺,像極了宮崎駿那一代為日本的戰後崛起獻出個人全部力量的具有匠人精神的日本人。在象徵商業繁榮的湯婆婆與象徵與自然和諧安於手工業的錢婆婆之間,他選擇了與前者共度一生,從而使湯屋——這座服務於眾神但建基於貪婪與邪惡法術的華廈成為業內翹楚,深得鬼神滿意。

但年老之後,他才懷緬起那個純樸的日本——就像宮崎駿,大半生的作品都在對工業革命帶來的速度感和對大自然力量的崇拜之間矛盾掙扎,但在世紀之交宮崎駿與吉卜力工作室日益加大懺悔的力度。除了宮崎駿本人,他的同伴高畑勛也貢獻出《平成狸合戰》與《輝耀姬物語》兩部反思人類發展的力作,吉卜力還支持荷蘭導演邁克爾·度德威特創作了《紅海龜》這部極端「反人類中心」主義的前衛動畫。

鍋爐爺爺對千尋的幫助,並非出自階級情感,實際上他本人作為技術精英已經與企業共生,也是企業的某些罪業的共同承擔者。試看他對煤炭精的奴役就知道——而這奴役還建基於資本家湯婆婆的剝削條例:只要工作就不會毀滅,這與納粹集中營入口上書「勞動使人自由」一樣是個赤裸裸的謊言。

白龍告誡千尋沒工作會變動物,但工作了的精靈們就更好嗎?它們保持著對金錢的渴求,但湯屋裡壓根沒有他們花錢的去處、它們也沒有假期和可以去的地方。白龍甚至告訴千尋連「想回家」都不能說出口,否則會被懲罰。

安於奴役,甚至擔心被千尋搶去工作的煤精,可笑又可憐。但整個現代日本社會就是基於煤精這樣奉獻一生的工作狂的付出的,再加上白龍這種管理精英、鍋爐爺爺這種技術精英。在電影中他們的形象都有著明顯的「異化」——尤其是鍋爐爺爺為了應付繁重的技術工作長出了六條胳膊而且可以隨意伸長——說得通俗一點這就是「社畜」二字的圖解。

不過,宮崎駿畢竟是本階層的背叛者,所以才有了鍋爐爺爺竭誠幫助千尋的表現——也許他是在千尋身上看到年輕的錢婆婆呢?錢婆婆堅持與貪婪、熱衷時尚的姐姐劃清界限,片中能做到這樣不為慾望所動的人也只有千尋,所以錢婆婆也竭誠幫助這個曾經的自己。並且,她最終從千尋那裡接下了那個最神秘的角色:無臉人。

無臉人,象徵的也許是前述那個龐大完善的資本機器里掉隊出來的一顆螺絲釘,他失去了名字、面孔與聲音,但他坦然於自己的虛無,因此湯婆婆是害怕他的——害怕他感染自己兢兢業業的奴隸。只有千尋平視他、接納他,因為千尋本來就是遊戲規則以外的「素人」——無臉人則是後天的「裸人」(naked life,或bare life,或譯「裸命」,見哲學家阿甘本的定義)。因此兩人惺惺相惜。

最後說說我們的主角千尋。千尋成為工人必須改名為千,把名字奪走使你變成無名,是資本主義異化操縱的必須行徑,意味著使你忘記人存在的本義,只能寄居於社會需求給你附加的意義。有意思的是,從「千尋」變成「千」,失去的是「尋」字。

宮崎駿有意無意地告訴了我們:無名則無路可走(白龍就是),記得「尋」很重要,包括尋找自己的名字、初心,尋找自己最珍惜的人,這才是「千」的救贖之道。尋到了,就要牢牢記住,我們都知道錢婆婆與無臉人他們一起用手工給千尋製作的哪根頭繩,是她與神隱之地最後的契約——在走出現實世界的時候維繫那一段秘密記憶——其實,白龍的原名琥珀川也是和記憶有關的,琥珀不就是古老時代給我們保存的信物嗎?

因此,千尋最後回不回頭並不重要,她已經把吐清了貪婪的白龍與無臉人,都珍藏在記憶中帶到現實世界,成為阻止其父母和我們再變成豬、阻止這個世界變成唯利是圖的湯屋的力量。《千與千尋》這樣的動畫,就是這樣一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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