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蕙：都說我揮霍，我說我花錢花得值

時尚 06-25

章子怡借宮二之口在《一代宗師》裡面說，如果人生有四季，四十歲前，我的人生都是春天。這句話簡直太像另一位章小姐的人生讖言，那位九十年代名滿香江的章小蕙。

在媒體瘋狂追堵的三十年里，章小蕙因為美會花錢而被捧上天，又因為美會花錢而成為全香港的談資。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滿足了迷信的香港人最古老的想像，也符合一切茶餘飯後的敘事模式。

大家太喜歡雲泥殊路的花邊新聞，尤其是章小蕙打小就那麼奪目的人，是按照岑凱倫言情小說裡面女主角那樣塑造的，家世，學歷，長相，男人樣樣得意，什麼好處都佔全了，把自己的生活當城中樣板房翻出來供大家咀嚼，炫耀得理所應當。

章小蕙自述說，六歲的時候已經不愛去連卡佛了。而那一年，東京才有了第一座大型購物中心玉川高島屋。十八歲成人禮時穿的是著名時裝設計師專門為她設計的晚裝，二十歲出頭成了Chanel迷，甚至工作時用來系放大鏡的鏈子也是Chanel的。

兜兜轉轉，她購物經無非是自幼熏陶得好，從奢侈品到小眾設計師，再回歸到奢侈品。內底里還是夠奢華，可是單單的奢華和高昂價碼是不夠的，容易顯得暴發。這對亦舒筆下的原型章小蕙來說還不是能夠傍身的耽物癖，除了旁人負擔不起的財力之外，還要有一些看似閑而無用的品位，來橫跨old and chic光譜的兩極。這個品位從她的學歷上就能看出，本科在多倫多大學主修美術史，輔修哲學和英國文學。本科畢業去紐約時裝學院讀了時裝買賣和博物館管理碩士。

在多年的互聯網社交之後，內地才出現it girl還有出沒各種藝術展和時裝周的畫廊女孩曬自己的穿搭，還有審美品位成為網紅風靡網路，這些都逃不出章小蕙那時候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八十年代她就一步一腳印搭建好了，不得不說她前瞻了很多年。

1988年，香港已經從製造業經濟轉型成功，以更加活躍的姿態處於世界地緣的中心。章小蕙在紐約讀碩士，她野心勃勃，也因為年輕而顯得像一隻清甜的酸梅。東亞男人總是愛幼，尤其是打小吃苦自己拼搏一番成就的男人，心裡總有這麼一個女大學生的明月光。更何況章小蕙除了明月光以外，更是有那個時代女孩子罕見的見識與魅力。

她二十齣頭就結婚，當時的婚宴耗資300多萬，章小蕙的婚紗出自黛安娜王妃婚紗的設計師手筆，價值13萬港幣。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的Hermès包包還不大為人廣泛熟悉。當櫥窗剛可以看得到Birkin的時候，章小蕙最愛以Kelly、Birkin或Plume去配襯Chanel組合。想到喜歡的Birkin顏色用料組合，打電話到巴黎去訂購也只需三數月之訂造時間，現成的更只要七天時間便空運到手。

那時候沒有電商，除了雜誌她還閑暇時候看閉路電視里的時裝展，一條牛仔褲五萬港元，巴黎新季的Gucci裙子，看過錄像，她一喜歡，傳真過去：四個顏色全要。

童話從來都是在王子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結尾的，不敢談婚後。1997年香港回歸了祖國，結束長達99年的租借歷史。同年袁詠儀開始接拍慶祝回歸的合拍片《擁抱朝陽》，之後轉頭去了台灣，開始接拍電視劇。一個金像獎女主角，只能跑到異鄉拍電視劇，擱在香港電影紅火的年代，真是不能想像。香港金融危機，股票大跌，多少人的夢想一夜間變成泡沫。香港的女明星們，要麼遠赴異鄉，要麼嫁入豪門，整個香港娛樂圈都十分沉寂。

而童話也宣告終結。香港人迷信，情緒低潮裡面需要製造一個禍國殃民的褒姒妲己，好像大勢和男人就能全然無辜了。一個高傲的人落魄失意，再被打趴的樣子，才能激發看客的那一點點無情的憐憫。

可章小蕙從來沒給過這樣的機會。她情願起早貪黑工作，一個人寫七人份的稿子，也堅決不申請破產。

她光靠寫稿住三萬月租的屋子，養著司機傭人，還有兩個孩子，一個月寫19版。哪怕她崇拜的亦舒，早年都不會這麼高產和拚命。章小蕙的專欄刊在《明報周刊》和《星島日報》，每個作家各一個小框框，她的框框在亦舒專欄之下，旁邊是林燕妮的專欄。最多的時候，章小蕙同時要寫20個雜誌的稿子。

她的不低頭，是帶著執拗的念頭，像個不肯接受現實和拒絕認命的歇斯底里的女人，但真的靠一口氣，仗著自己能花錢的經驗熬過來了。她無論搬幾次家，任何一個居所都有個頭等大事——建衣帽間。衣帽間里一定要有個雪松木做的恆溫室，專門放皮草。這個恆溫室彷彿是個隱喻，之於她是美麗母獸的安全洞穴，她在裡頭可以舔舐傷口，汲取熱量後再披掛上陣。

最難熬的時候，章小姐也依然每天精心打扮，說我需要睡眠、勇氣和look fabulous。後來，她的官司也打贏了，確認債款是1.3億而不是2.5億。

2005年章小蕙在專欄里慨嘆：套裝三千，普通上衣兩千，晚裝四千，還是英鎊美元，看中的豹紋大衣，一萬多歐元，從前六七千已夠嚇人，真要印鈔票才行！

對著滿城風雨，貪靚的章小蕙有一種和她渾身金貴匹配的得體，她沒有回擊，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話，「過去的就過去了，我不想帶著以前的事情離開，我準備將我所有的剪報燒掉，我這個人一直都是窮風流，餓快活。」

沒有哪個女星再有像她這樣的履歷，富有過，狠花過，再跌倒，還是狠著心照樣不管不顧來給自己定性。冒著天下之不違，還是要金枝玉葉錦衣玉食。

物質上的傳奇離不開那些把肉身和時間都駐紮在晚期資本時代的人們，因而才誕生出一系列都市驚詫又風靡的生活方式。鼓勵和擴大國民的消費需求，成了資本主義良性運行的條件之一。為達此目的，消費者的慾望、需要和情感便成為資本作用、控制和操縱的對象，並變成一項慾望工程或營銷工程。

章小蕙身上有太多黃金年代的氣質，黃金的香港，疊著黃金的歐洲和資本主義身影，彷彿一直昌建繁榮，對於信用和消費有著無窮增長的信心。她公號裡面懷念早期的Christian Louboutin，九十年代初巴黎左岸，十五年前買的Chanel外套做工，戴了九年的Cartier，章小蕙會有專用的Prada絲緞包來裝零食，用法國文藝片女主角被吻過的唇色來形容一種淺豆沙色的口紅。

這樣漫不經心回憶的文章讓新生代的中國網友嘖嘖稱奇，他們錯過章小蕙最輝煌和爭議性的年代，那時候香港有個音樂榜叫叱吒風雲，章小蕙便是叱吒風雲的代言人。新不如舊，新貴需要購買古董，尤其是需要古董上面時間的簽名來證明自己轉型到藍血階級。章小蕙身上的時裝和物質經驗，都因為足夠久，一下子反了潮流，變成了血統純正的背書。

就像藝術品對於很多人來說，是充滿追逐和收藏欲的。但真正的貴族恰恰把藝術當成了一種教養和生活習慣，古董和藝術品都是日常工具。時尚也是一樣，章小蕙和大部分現在流行的帶貨網紅不同的是，網紅對時尚無論嘴上說多麼的熱愛，其出發點還是來自於謀生，要考慮到傳播度。而章小蕙恰恰與生自來就帶著爭議性的目光和傳播度，並且用自己的人生軌跡來證明，時尚不過是她隨手拈來也是隨手銷金的習慣，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