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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鼓勵女兒學編程,我知道女程序員是怎樣消失的

撰文/黑爪,科技從業者,專欄作家

有一天,女兒拿回來一個粉紅色的公仔獨角獸,是當天參加一個少年hackathon(黑客松)得到的獎品之一。那之前我對於她還會寫代碼這件事一無所知。一問之下,得知她偶然在我電腦上看見Jupyter notebook(註:一個支持幾十種編程語言的互動式在線筆記本/編輯器)的python代碼,看上去並不像她原先以為的那樣 「daunting」(令人畏懼),引發了好奇,因此自己上edX找了一個免費課學來。

女孩兒是不是天生不適合學理科,這是個周期性的話題,每隔一陣就會重新出現一次。我女兒這個例子,可以說明一點,她原本以為那是不適合她的,或者說她認為,對女孩兒而言編程是件「daunting」的事。

先把討論放一放,回顧幾個數字。諾貝爾獎自1901年誕生以來,截至2017年,共有911人獲獎,僅48位女性得主,其中包括了16個和平獎,18個文學獎。國際數學界的最高獎項菲爾茲獎,在其歷史上僅於2014年這一次頒發給了女性,出生於伊朗的美國數學家瑪麗亞姆·米爾扎。

瑪麗·艾倫·威爾克斯是計算機行業的先鋒,尤以她對第一台個人電腦LINC的貢獻而為人銘記。當她1960年開始在M.I.T工作時,從事計算機及數學領域(按當時政府的行業歸類,此為一類)工作的女性比例大約佔27%。, 到1990年達到35%,按照公開的政府數據,這便是巔峰。那之後這一數字持續下滑,到2013年,降至26%,低於1960年水平。

瑪麗·艾倫·威爾克斯和世界上第一台個人計算機LINC

這些數字的起伏,起碼說明了一件事,如果真是「天生不適合」,那麼這個不適合指數似乎並不穩定。

再來梳理幾件往事。

一定有不少人知道,歷史上第一位可以被稱作碼農的,是位女性——200年前的艾達·拉弗勒斯,還有以她名字命名的高級編程語言Ada。艾達是一位英國數學家,當她遇到遇到查爾斯·巴貝奇時,這位發明家正在掙扎著想要製造一台被他稱為分析引擎的東西。艾達為巴貝奇的設想寫出了我們公認的歷史上第一個計算機程序,可用於計算伯努利數列的演算法。遺憾的是巴貝奇終於未能造出這個引擎,而拉弗勒斯也於36歲死於癌症,永遠沒有看到她所編寫的代碼得以執行。當然這並不能說明女人更適合這個行業。人們說起艾達,談論的焦點往往是她的大詩人父親拜倫勛爵,是她具有超前眼光的智慧母親,以及她貴族身份帶給她的機遇,她與查爾斯·巴貝奇的交往。一句話,她不能代表女性這個群體。

因電影《模仿遊戲》而為世人所知的英國的布萊切利公園裡,以凱拉·奈特利所飾演的瓊·克拉克為代表的一群女性,無疑在計算機的史前階段扮演了奠基者的角色。他們操作著最早的計算機器,完成了密碼的破解。

那個年代,寫代碼尚被當做二等工種,真正的榮耀屬於製造硬體。男人決定他們想要機器做什麼,由女人來編程執行。

到了五、六十年代,不少企業開始大量依賴軟體來處理工資、分析數據,在這些領域中,男性並無特別優勢。僱主心目中理想的候選人是富有邏輯,數學過硬,並且做事一絲不苟。那麼傳統觀念中的女性性別特徵便在這個環節佔據了優勢,甚至有人說,喜歡「照食譜」做菜的人會是一名好程序員。

早期計算機女操作員

到1967年,女性程序員之多,已成為現象,甚至有雜誌將她們以「計算機女孩兒」為名放在封面。配套的報道說這個行業的女孩兒一年可以掙到2萬美元(超過如今的15萬美元)。

變化大概發生在1984年。1983-84學年結束時,大學計算機及信息科學專業的畢業生中女性佔到37.1%。從1984年往後,這個數字開始減少,到2010年降低到17.6%。國內的數字又不一樣,90年代初我畢業時,女生比例大約為12%。

讓我們回到最初想要討論的話題,是天生的男女生物差別,還是社會文化因素造成的影響?

也許有人還記得,2005年,時任哈佛大學校長的經濟學家勞倫斯·薩默斯曾因此引發風波。他在一個小型研討會上說,女性之所以在科學及數學領域難以企及男性所能抵達的巔峰,歸因於與「先天資質」有關的「不幸事實」,即,存在於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生物差異。 事發後一年,薩默斯辭職。

勞倫斯·薩默斯

薩默斯算是誠實並且勇敢的。其實還有多少人心裡藏著同樣的疑問?小女在見到我電腦里Python代碼前對編程的「daunting」印象源自何處?

我們的文化,一直在說服我們,讓我們相信,是兩性之間生物層面上的差異,塑造了我們不同的社會角色。無論法律和輿論對性別平等付出多少關注,給予多少強調,那個「我們天生就是不一樣」的信念始終都在。

我甚至注意到,男性一旦涉及女性話題,原本優秀的智商也很容易被拉低。有一年我申請了一個競爭激烈的政府基金,獲獎結果公布之前我有些患得患失,老是惦記。我丈夫於是安慰我說,他們會發給你的,他們需要一個女性token(裝點門面)。換言之,我後來拿到了基金,不是因為實力,而是充當了某個群體的代表。如今的平等,被異化成了某種政治理想,而非基於天生權利基礎上的平等競爭。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有段話,大意是說,為了證明女性的低一等、從屬地位,反女性主義者不會只從宗教、哲學、神學等角度,同時也會到科學中去尋找證據,比如生物學、實驗心理學等等。達爾文1859年的《物種起源》,像炸藥一樣撼動了整個維多利亞社會,徹底改變了人們對人類本身歷史的看法。但即便是他,也在跟一位美國讀者通信中說,「我當然認為,女性總的來說在道德上優於男性,智力上遜於男性。」當成見與進化論相遇是,變得加倍有害,「在史前動物身上就已決定的東西,單靠議會法案是無法毀滅的。」

這麼關鍵的一個問題,科學沒有給出答案。2013年紐約時報有一篇文章說,自新千年始,科學期刊上發表的研究性別差異的文章達3萬篇之多,話題涵蓋語言、兩性關係、推理方式、育兒方式、身體和智力能力,無所不有。卻幾乎都在證明那個迷思。

回到計算機編程領域,早期婦女的表現又該如何解釋呢?

用debugging為例,威爾克斯年代的debugging是對每一個真空管查錯,這些女人既熟悉她們編寫的應用,又懂得所面對的機器。正是她們,最先發現一個事實,軟體永遠不可能第一次就正常工作,從而定義了程序員最主要的工作,便是查找和修復漏洞。她們創造出了軟體領域一些最核心的概念,例如,查錯糾錯過程中直到今天依然是關鍵環節的「斷點」。

令人迷惑的轉變,發生在80年代初期和中期。有人認為這跟計算機開始普及後,中小學生從何時開始學習編程有關。

70年代末,80年代初個人計算機開始呈現普及的趨勢,因此攻讀計算機學位的人員組成得以重新洗牌。在那之前,入校的新生基本上都是所謂的小白,絕大多數在進校前從未摸過計算機。計算機是稀有的貴重物,只有科研實驗室或大企業才用得上或者買得起。 所有學生的起點是一致的。

隨即CBD64以及TRS-80等個人電腦開始進入家庭。中學生有了機會把玩,逐漸開始在課餘時間學習一些編程的概念。到80年代中期,一些大學剛進校的新生在第一堂課上就展示出了一定的編程能力,入門課程的內容對他們而言已經是小兒科。而這部分學生幾乎清一色是男生。

有統計說,男中學生從父母那裡得到一台計算機作為禮物的概率是女中學生的兩倍,又或者家裡買了台計算機,極有可能會安放在兒子而不是女兒的房間,而且兒子更有機會作為父親的學徒或者幫手,一起玩機器,一起琢磨Basic編程語言指南,並從中獲得鼓勵。

這些機會,女孩兒極少獲得。女孩,哪怕是學霸書呆型的女孩,也能不自覺地獲得這樣的信號,從而有意無意地把自己的熱情藏匿起來。這些場景,不用說我們都是熟悉的, 男孩玩卡車,女孩玩廚房玩娃娃。一門新興起的技術也很快被這個傳統角色模式所收復,足見文化對社會構成的強大影響力。

文化上的分裂出現了,女孩兒們開始暗示自己,這不是我們的領域。

至此早期由女性程序員所做的先鋒工作已被遺忘。好萊塢更是適時推出一系列給予觀眾恰恰相反印象的影片,《菜鳥大反攻》,《摩登保姆》,《創:戰記》等,其中的計算機書獃子幾乎毫無例外地都是青年白男。這一「程序員是男人的職業」的文化共識進一步加固。

90年代對程序員的需求出現井噴時,碼界文化基本已經定型。女孩對寫代碼的興趣自此再也沒有回到70年代直至80年代初期時的水平。企業的招聘環節出現一個叫「文化契合」的東西,編碼水平已經不是決定你能否被錄用的重要因素,重要的,你是否是他們覺得能融入的類型:說話沖、性情冷漠、書獃氣、自我中心、略神經質的宅男。

與早期的要求應聘者找規律找模式的邏輯測試不一樣,企業開始用性格測試來挑選員工。這種挑選模式,無形中把很多女性排除在外,男人鬍子拉碴,說話刻薄冒失可以接受,這是他們智商高、性格宅的體現,女人如果這樣,你不是邋遢就是碧池。

20世紀的最後十年,將這一文化發展至頂峰,尤其是初創公司,力求用最少的人,最短的時間寫出最多的代碼。創業者們會尋求社會特質、文化特徵與自己相似的僱員。

在這個行業的女性往往練就了對負面關注和刻薄的性別歧視一笑而過的本事。年輕時一次跟一群同事去外地出差,晚上出門遊覽當地,我指出我們走反了方向。一群人大笑,言下之意,女人都是路痴,居然來指方向,天下豈有這等滑稽之事。

這種性別歧視背後,提供支撐的是社會生物學帶來的幻覺。2017年夏天,谷歌一位僱員在他那封引發軒然大波的關於女性為何在競爭激烈的碼農行業難以脫穎而出的郵件中,便通過引用劍橋認知神經學家西蒙·巴榮·科恩的理論從生物層面予以解釋。這位程序員雖然被谷歌解僱,但認可他的分析的人絕不在少數。他的被解僱,不是女性獲得平等道路上的勝利,是政治正確的勝利。

如果生物學真的能夠解釋女性碼農為什麼少的話,英美早期大量的編程工作由婦女完成真不知該從何說起。那時的程序員沒有那麼多論壇可以找答案,沒有谷歌可以搜索,一切都靠自己的大腦。真不知生物特質是如何限制當時那些婦女編程能力的。

一份來自recode.net的報告顯示,谷歌和臉書兩個公司技術崗位上婦女佔比20%,推特只有15%。而大半個世紀前,女性雲集計算機編程行業,因為當時的碼農不能與高大上的律師等職業相比。在那個新新興的行業,更少文化偏見和阻礙,她們的才華在這裡更能夠得到回報。而一旦軟體業成為萬人仰望的領域,於是這扇門也理所當然地想要對婦女關上。這兩年夏天,看見女兒參與主辦的「Girls in Tech Conference」搞得轟轟烈烈,其實我有另一層擔心,業界的文化一天不改變,鼓勵女孩進入技術領域算不算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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