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尼特斯，我要為您狂喜和哭泣

當地時間周一，紐卡斯爾官方宣布，主帥貝尼特斯及其教練班子將於本周日合同到期後離開球隊。周二，多家英國媒體透露，紐卡發布這條聲明，貝尼特斯根本不知情，是一位朋友將消息通知了他——原本，貝尼特斯還指望紐卡本周為留下自己做最後努力，在轉會政策等事項上做出妥協。豈料，紐卡單方面悍然官宣，強行結束了與貝尼特斯的關係。

可以想像，5月17日那次倫敦之行，貝尼特斯與阿什利結束會面時，內心是帶著幾分吃驚和羞憤的。兩個胖子之間的討價還價，油膩了兩年多，到了再不成交就一拍兩散的關頭，對面那個胖子對這邊的胖子居然還是一厘米都不讓。

貝尼特斯想續約，想留在紐卡斯爾，但他需要有希望有尊嚴地留下。圍繞引援預算、引援方針、訓練場翻修等事，貝尼特斯一直在爭取，卻很少討得便宜。合同馬上到期，紐卡又希望續約，這是貝尼特斯最有底氣開條件的時候。此時再不堅持，再不強硬，那就只能徹底被阿什利看扁：噁心了他3年，他賴著不走，合同到了，繼續噁心他，他照樣簽字，那未來當然可以更隨意玩他。

貝尼特斯境遇再差，最基本的原則仍在，最底線的臉皮還要。他把續約拖到合同期的最後一周，把即將走人的架勢做足，迫使阿什利妥協當然是他樂於見到的一種結果。

可惜，阿什利痞子商人出身，一直當爺，唯獨給貝尼特斯陪個笑臉，偶爾被貝尼特斯公開敲打，還得裝孫子忍讓——以前的主教練，阿什利連主教練頭銜都可以不給，以這種標準，對貝尼特斯已算給足臉面，結果對方給臉不要，拿走人來敲詐勒索？那想走就走吧。

於是，本周一的這份官宣來了，貝尼特斯月底合同期滿走人——官宣時，貝尼特斯甚至不知情，他本來希望紐卡會再來求他的。看上去，貝尼特斯鋌而走險破釜沉舟之計玩脫了。

貝尼特斯算是主動走的，更是被阿什利逼走的。阿聯酋富豪的潛在收購八字沒一撇，阿什利2008年就首次把紐卡掛牌出售而無果，2017年重新掛牌後已跟多個買家談崩，所以，貝尼特斯的談判對象仍是阿什利。當然，阿聯酋富豪對貝尼特斯態度冷淡，據傳更心儀穆里尼奧和溫格，也對續約沒有幫助。

事實上，阿什利若真想留住貝尼特斯，需要付出的代價並不大。貝尼特斯的願望大致5條：

今夏6000萬英鎊的引援預算偏少，能不能加點兒？工資預算再放開點兒？

預算之內，資金能不能任我支配？可以盡量買年輕人，但必要時，新援U25的年齡限制可以突破，好不好？引援早點動手，夏訓之初把人買齊，別磨嘰，行不行？

訓練場翻修一下？

給青年學院多投點錢？

我上一份合同年薪600萬英鎊，新合同還是600萬？漲點兒？

貝尼特斯早就說過願意長期執教，前提是紐卡展現雄心。他不想每年保級，想帶出一支至少英超前8的隊伍。上面5項要求，前4條全都著眼於此。紐卡根本不需要全部滿足，滿足一兩條，或者每一條都少許讓步，給一點誠意，貝尼特斯就能留。然而，3年來，阿什利吃定貝尼特斯沒處可去，走人威脅都是吹牛，到了這個時候依然寸步不讓。

堂堂歐冠金牌教練，屈尊下嫁不離不棄，當家的竟然一點臉都不給，怎不令人難受？阿什利賭貝尼特斯離不開紐卡，貝尼特斯賭阿什利離不開自己，最後倆人一起賭輸了，如此悲慘的滑稽，怎不令人想哭？

當然，一些微小因素也不可忽視。球迷的100%愛戴曾是貝尼特斯不舍紐卡的關鍵因素。3年過去，他每年最終成績都足夠合格，但每年都會經歷超低谷，他本人又經常推卸責任，甩鍋球員，紐卡球迷雖總體上依然支持他，但愛得不再那麼深沉，思想不再那麼統一。勸他留任的歌還在唱，但主看台上的巨幅貝尼特斯畫像消失了，對他的某些換人決定，也開始出現噓聲了。這樣的變化，敏感的貝尼特斯肯定注意到了。

很多教練卸任時，會驕傲宣稱：我離開時，俱樂部比我到來時變得更好了。但貝尼特斯沒資格這樣說。此刻的紐卡，不論陣容水平、財政實力還是江湖地位，都比2016年3月他上任時只低不高。

一句話，這3年多，貝尼特斯是白忙一場。禍根，是他上任2個月後的降級，紐卡至今未能恢復元氣。簡單的事實是：那次降級，貝尼特斯不是頭號罪人，但仍是負有不可推卸責任的主犯之一。

很多人拍腦門認為，貝尼特斯上任時，僅剩10場比賽拯救紐卡，救火失敗僅是因為阿什利造孽深重，球隊積重難返。但真相是，他上任時，紐卡落後安全區1分，最終，紐卡提前1輪降級。數學上，這是什麼積重難返？

足球上，貝尼特斯帶隊對兩個直接保級對手諾維奇和桑德蘭1負1平，在倒數第2輪非贏不可的情況下，鬥志章法全無，不慌不忙與早已死翹的阿斯頓維拉互交白卷。確定降級時，貝尼特斯帶隊9輪拿了10分。當然，永遠會有人用「磨合期」之類的懦夫式借口替貝尼特斯開脫，全然無視足壇遍地都是上任立竿見影的救火隊員。

之後的3年，貝尼特斯帶隊重整旗鼓，立有殊功。但源頭上被迫開啟這樣的重建，相當程度上是他自食其果。他起初選擇紐卡，認定這家大俱樂部潛力巨大。如果沒降級，一切不一樣。但紐卡和貝尼特斯都自帶多災屬性，二者相加，跟美好的可能性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英超最近十多年，紐卡是俱樂部規模與戰績之間落差最大沒有之一的俱樂部，阿什利是最吝嗇最混賬沒有之一的老闆。貝尼特斯忍了3年，走了是解脫，值得欣喜。

問題是，下一步去哪？

貝尼特斯屈就紐卡，除了他願意享受作為Manager建設一傢俱樂部的過程，以及想陪在身為「精神英國人」的女兒們身邊，更關鍵的因素，就是他沒有更好的去處。

2019年以來，意甲三大豪門外加羅馬全部換帥，切爾西、皇馬換帥，拜仁、巴黎在某些時刻或許考慮過換帥，至少8家江湖地位明顯高於紐卡的俱樂部的新帥傳聞中，貝尼特斯的名字極少出現，偶爾蹦出來還會被當事方球迷罵街唾棄。

顯然，59歲的貝尼特斯已徹底淡出一線名帥的行列。最近3次在豪門（國際米蘭、切爾西、皇馬）工作，均干不滿1年，而且一律不招球迷待見。他機器人式的管理風格註定難與大牌球星相處，當年在利物浦遇到傑拉德、托雷斯等性格溫和甚至逆來順受的球星，是他在這個年代很難再有的福氣。

而且，在足球愈發注重市場效應的年代，對進攻足球美麗足球的追逐幾乎成為豪門的共識。儘管有人認為貝尼特斯在執教生涯的某些時段也追求過美麗足球，但人們更普遍的印象，是他精於算計的保守風格。在紐卡期間，他也一度是抵抗豪門時把大巴擺得最堅決的教練，引來輿論譴責。年歲增長，聲望下降，風格又不討喜，這3年沒有豪門找過貝尼特斯，再等3年，也未必會有。

於是，中超和大連一方出現了。原本排斥中超的貝尼特斯，對1200萬英鎊的年薪似乎動心了。除非選擇待業等待，否則他很可能要進入主要為錢而工作的階段。59歲仍是一名教練的黃金期，貝尼特斯說過至少再干10年。這10年，他準備怎麼分配？

可供參考的是，里皮64歲來了中國，就再沒去別的地方工作過；斯科拉里67歲來了中國，就沒指望再回最高舞台；卡佩羅71歲來到中國，不到1年後退休。貝尼特斯如果來中超，會比這些咖位相仿的名帥更年輕，別人是臨退休來撈桶金，他是走投無路違心前來。他準備在中國終老嗎？他在英超2年都無法重新吸引主流球隊的垂青，中超能幫助他嗎？

如果不能，歷史也許只能含淚記載：拉法·貝尼特斯，在2010年50歲的年齡離開利物浦後，結束了執教生涯的黃金期，從此只與失業、失敗和失意相伴。

貝帥想在紐卡實現的 是人類搞足球的最佳方案

貝尼特斯和紐卡斯爾續約談崩，最核心分歧在於轉會政策。貝尼特斯多次說，他需要被信任，直說了就是，轉會工作完全交給他決策，預算之內錢怎麼花完全他說了算，這就是信任。貝尼特斯的要求合不合理？紐卡老闆阿什利該不該答應他？

答案非常明確，貝尼特斯提出的要求簡直不能更合理，阿什利本該眼睛都不眨就答應下來。

這裡的俱樂部管理方式之爭，就是該不該限制主教練轉會工作的權力。足壇向來存在總監主帥分權制和英式Manager式的權力架構之分。英超Manager體制日漸式微，足球總監/體育總監的重要性抬頭，似乎這才是先進的俱樂部管理架構。

紐卡沒有總監，貝尼特斯是大半個實權Manager，任何引援必須經他拍板，但要命的是，俱樂部也對任何引援都有一票否決權。阿什利想方設法限制貝尼特斯權力，引援設置多重壁壘和審批，用若干行政官員形成半個總監體制。

那麼，轉會到底是交給主教練全權決策好，還是設置總監主持大局多層審核好？其實，都可能好，也都可能不好。因為，制度根本不是關鍵。人，才是關鍵。

足球俱樂部的管理說高深也高深，說簡單也簡單。如果是治理國家，當然制度為先，理論上，正確的制度可以避免個人錯誤，或消弭減輕個人錯誤的代價。但俱樂部不然，一傢俱樂部的核心生產團隊就幾十號人，個別關鍵人才的作用極為突出，個別緻命蠢材的代價也極為慘重，這是地球上現有的任何俱樂部制度都改變不了的。

讓總監負責轉會，至少有兩點悖論。其一，買來的人終究是給主教練用，總監相中的人如果主教練不想用、不會用，在業務和士氣上會造成什麼影響？其二，讓總監負責轉會，邏輯上是認為總監比主教練更能辨別人才，更有全局規劃。這很奇怪，如果是一位優秀的主教練，他懂技戰術，懂用人育人，業務什麼都懂，唯獨不會辨別人才？不知道自己的陣容缺什麼樣的人才？

主教練在買人上的一大隱患在於，他日常主要忙於隊內事務，沒有太多時間觀察其他球隊其他聯賽的情況，因此對目標球員可能失察，做出錯誤判斷。但這個問題不是不能解決。只要這個主教練是明白人，他就會知道自己的局限性，會給自己配備強大的球探和分析團隊，做到周聽不蔽。

貝尼特斯就是這樣的人。

貝特尼斯執掌紐卡後，要求阿什利趕走了原先職權相當於總監的「首席球探」格雷厄姆·卡爾，隨後組建了自己的球探體系，廣開言路獲取信息，輔之以他個人電腦里覆蓋幾萬名球員的資料庫。貝尼特斯在紐卡最成功的引援之一，是400萬英鎊買入斯洛伐克門將杜布拉夫卡。貝尼特斯原先並不了解這名球員，是球探團隊強力推薦後，他做了深入研究並給予首肯。

簽入任何球員，貝尼特斯都會做足功課，不僅考察競技層面，還會研究球員性格。他曾給外部球探打電話詢問，某名球員進球後總是顯得不興奮，是不是性格有問題？

在貝尼特斯這種體系下，俱樂部仍有首席球探這樣的職位。首席球探和足球總監在職能上有很大重合，本質區別在於他們與主教練的關係。首席球探有建議權，但許可權完全在主教練之下，主教練有權否決其建議。總監則和主教練至少平級，可以權力制衡。

在足球世界，這兩種制度談不上哪個先進哪個落後。主教練大權獨攬制下，只要主教練水平和修養足夠高，他一樣可以保障決策最大限度合理化。而總監主帥分權制下，碰上兩個糊塗蛋或一個明白人 一個糊塗蛋，甚至兩個個性太強的明白人，都可能把業務紛爭演變為內鬥內耗，皇馬、巴黎聖日耳曼和切爾西等很多俱樂部都提供過反面教材。同樣是在總監領導下，尤文圖斯做出了薩里比阿萊格里更出色的驚人判斷。

說回貝尼特斯，至少在引援這一項，他這些年做得相當成功。他在那不勒斯期間，雖然成績平平，但球隊引進了大批加盟後身價早已翻幾番的球員，包括伊瓜因、卡列洪、若日尼奧、梅爾滕斯、庫利巴利、杜萬·薩帕塔、古拉姆等。

在紐卡，貝尼特斯在有限的資金下，引援成功率超過70%——這個數字放在任何俱樂部都已非常可觀。阿什利為了球員「再出售價值」，要求引援基本要在25歲以下。但貝帥費力說服阿什利引進的絕大多數超齡球員都非常成功或至少合格，龍東、杜布拉夫卡、舍爾、費德里科·費爾南德斯、奇誠庸等等概莫如此。這樣的球員即便不能增值，但幫助你保住英超資格，獲得更高排名，贏得更好聲譽，難道變不成錢？現在英超獎金分配中，每個排名價值將近200萬英鎊，排名提高5位，將近1000萬鎊就賺回來了，這筆賬有多難算？

先有明白人，他可以創立發揮所有人才幹的制度。而預設制度，進來幾個糊塗蛋，照樣能讓制度變得毫無用處。搞足球俱樂部就是這麼回事。現在，紐卡斯爾即將失去隊史最值得託付的主教練之一，甚至沒有之一。阿什利的分權制度，接下來如果配上一個笨蛋主教練，何用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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