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躲在沙漠之中的博物館

引言

每年都會有不少文藝青年湧入「北上廣」這些大城市，他們選擇離鄉背井，原因不全是因為大城市的物質繁華，之所以來到這裡，也許是因為大城市的文化生活更為豐富。

這一印象的形成是源於我們的日常經驗。一場音樂會、一場舞台劇、一場藝術展覽，很多時候都傾斜於經濟實力較強的城市。大家普遍認為，文化生活是需要金錢和閑情的投入，舉辦於大城市正是看中這裡人較大可能滿足這些條件。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得出這一印象：豐富的文化生活只會出現在大城市。

但是這不是絕對的，此處就能提供一個例外：一座被譽為「東亞羅浮宮」的博物館，竟坐落在人們鮮少問津的沙漠之上。為什麼如此配製的博物館會建得如此偏遠？這背後其實有著一個感人的故事。

估計很少人對努庫斯這個地名有印象。它是烏茲別克卡拉卡爾帕克自治共和國的首府，一個位於荒漠之中的蠻荒小鎮。這裡可以說是遊客們的噩夢，除了幾家酒店之外，努庫斯幾乎沒有任何吸引遊客的商業設施。

●努庫斯

蘇聯時期的棉花種植使用大量農藥污染了土地。當鹹海枯竭，土地沙化，努庫斯就成了有毒沙塵肆虐的詛咒之地。曾經沙暴每五年光顧一次，現在幾乎每個月都會來。雖然卡拉卡爾帕克斯坦曾經是繁榮的農業中心，但由於缺水且四周被沙漠包圍，這裡已經變成了呼吸系統疾病、傷風感冒、結核病、食道癌等疾病的高發地區。

不過，一部紀錄片的流行，讓世界發現了這個小鎮。在2010年，《禁忌藝術的荒漠》這部紀錄片在歐美火了起來，通過這部紀錄片，大家才赫然發現，這裡原來有一座博物館叫薩維茨基博物館。它收藏的俄羅斯先鋒派藝術作品，在規模上僅次於聖彼得堡的俄羅斯國家博物館，位居世界第二，而在藏品的豐富性上甚至更勝一籌。這吸引了許多慕名而來的藝術愛好者。

● 薩維茨基博物館

薩維茨基博物館是以伊戈爾·薩維茨基命名。伊戈爾·薩維茨基是誰？他是位單純的藝術愛好者，也是一位不甘屈服的藝術守護者。如果沒有他，這個世界將會損失約上萬件藝術品。

● 伊戈爾·薩維茨基

伊戈·薩維茨基在1915年出生於一個富裕的俄羅斯家庭，小時候的薩維茨基就對畫畫很感興趣，也受過相關的繪畫訓練，但好景不長，不久後俄國十月革命到來了，他們一家不得不極力隱藏自己的貴族身份。薩維茨基雖然夢想是成為一位畫家，但是為了更好地融入群眾，他當起了電工。

1950年前後，薩維茨基的人生有了轉機， 他到了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地區開始他了長達數年的考古發掘工作，他依舊沒有放棄成為畫家的願望，當大家正在正午休息的時候，薩維茨基便拿起自己的畫筆開始作畫。在這期間，他也開始收藏當地的文物和民間藝術品。

● 薩維茨基的繪畫作品

薩維茨基雖然身處偏遠的努庫斯，但似乎沒有讓他感到憋屈，相反的，他在這裡能享受到遠離權力中心的束縛。彼時的蘇聯是什麼樣子？彼時的蘇聯早已開始管控藝術作品，那些以抽象為主要表現形式的先鋒派繪畫和雕塑，都被扣上帽子遭禁。

1932年起，以夏加爾和康定斯基為代表的一批先鋒藝術家流亡西歐，而選擇留在國內的馬列維奇等藝術家的大部分畫作也被沒收。總之，與主流要求不符的作品一律得銷毀。這讓對藝術懷有熱誠的薩維茨基感到擔憂，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為他們做點事情。

● 上個世紀50年代的伊戈爾·薩維茨基

在此契機下，薩維茨基有了在努庫斯建一座博物館的念頭。努庫斯偏遠的地理位置，恰好能成為不少藝術作品的避難所，似乎沒有比努庫斯再好不過的地方了。

1966年，薩維茨基正式建立了這座博物館，一開始只是展示他收集的文物和民間藝術。後來，他開始收集和購買一些先鋒藝術家的作品，這些在莫斯科或聖彼得堡註定會被銷毀的先鋒藝術作品，在這個博物館得以倖免。

● 博物館內部

讓人好奇的是，薩維茨基是怎麼躲過檢查，將大量藝術品運往他的博物館。薩維茨基為了這些藏品冒險了無數次險。他會花上三天時間坐火車去莫斯科，與藝術家的家人交好；他們把藏在閣樓里的作品拿給他。然後他把珍貴的畫作偽裝成普通的行李，然後把它們裝上火車或者卡車，讓一隊假考古隊隊員，把它們分批帶到了這個沙漠中的小鎮。估計沒有人會意識到，竟然有個名不見經傳的人，敢冒如此風險，將一批藝術品運往偏遠的小鎮，試圖建立一座博物館。

在1957–1966年間，50000多幅當時被蘇聯禁止的畫作被伊格爾·薩維茨基保護了下來。沃爾科夫、庫爾津和李森科的作品都在其中，收藏的風格囊括了立體主義、未來主義、印象派等現代藝術作品。

隨著口耳相傳，博物館在藝術家圈子內慢慢有了些名氣，官方也注意到，在遙遠的小鎮竟然有一座這樣的博物館。當時的蘇聯文化部沒有採取過激行為，當局為博物館提供了財政支持以及獲取收藏家的檔案。1981年，莫斯科藝術家協會還組織了一次紀念努庫斯博物館的活動。

可惜的是，這段時間薩維茨基都在莫斯科診所接受治療。常年的奔波累垮了他的身體，為了保護這些藝術品，他奉獻了自己的健康。1984年7月27日，薩維茨基去世。他的朋友，藝術家和藝術評論家在東方人民國家藝術博物館給他辦了一場葬禮，他為藝術做的一切被昭告天下。應薩維茨基的要求，他被埋葬在努庫斯。

● 薩維茨基博物館館長馬瑞卡

薩維茨基去世後，由馬瑞卡女士繼任館長。馬瑞卡女士接管的這幾十年，可謂異常艱難。

經濟收益的問題，是這家博物館繞不開的。早在上世紀90年代，就曾經有西方的投資者持巨資來到這裡，意圖收購派藝術品，然而卻被馬瑞卡女士拒絕了。在她看來，薩維茨基如此辛苦收藏的藝術作品，理應留在他最後的歸屬努庫斯。

除了經濟上的難處，還有受到當局的干涉。冷戰後，烏茲別克政權發生了很多改變，這直接影響到對薩維茨基博物館的態度。在1990年法國和德國的展覽過後，烏茲別克政府禁止美術館館藏出國展覽；在2010年時，美術館被烏茲別克政府要求停業；在2015年，馬瑞卡也宣告被停職。

這座博物館雖然依舊存在，但是它未來還會經歷怎麼樣的風雨，這難免讓人擔憂。這座「沙漠中綠洲」如果被抹去，無疑是我們人類文明的損失。

後記

人類對文明的破壞並不亞於他們對文明的創造。文明被毀的悲劇，歷史已經重演了許多次，不出意外，未來依然會如此。

所謂的文物，其實是人類歷史記憶的凝聚，保護它們，為的是延續人類的歷史記憶。如果一個民族與自身的歷史記憶斷層，彷彿沿路走過的腳印被清除一樣。一個不會定期回眸的民族，是無法在前方走太遠。一個民族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怎能知道自己要往何處去呢？

參考文獻：

「禁忌藝術」的避難所：沙漠中的卡拉卡爾帕克斯坦藝術博物館/雅昌藝術網

烏茲別克的「中亞盧浮宮」：藏身於世界盡頭的藝術珍寶/Suzanne Moore（林達譯）

荒漠中的俄羅斯前衛藝術博物館/凱特·戴姆林(申舶良/譯)

被禁忌的藝術和孤獨的博物館/吳韃靼

內容為『手望Sowarm』出品

未經授權 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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