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今年柏林金熊獎導演，我們和他認真的聊了聊電影和生活
上影節期間，有幸對今年柏林電影節金熊獎作品《同義詞》的導演、以色列導演那達夫·拉皮德進行了專訪。
這位今年44歲的導演，至今只拍過3部電影，卻已成為當今最受關注的導演之一。
2011年，37歲的他拍攝了第一部長片《警察》，就拿下了洛迦諾電影節評審團特別獎；2014年的《教師》不但當年入圍了戛納影評人周，還於去年被翻拍成美國電影《幼兒園教師》，收穫無數好評。
而《同義詞》在柏林拿到金熊，無疑讓這位導演進入了事業的新階段，但也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爭議。
上影節期間參加活動的那達夫·拉皮德
關於他的電影，關於金熊獎，包括他自己，拉皮德有哪些想法？帶著好奇，我們見到了這位今年電影界最具關注度的導演之一。
在有限的時間裡，我們儘可能聊了一些對於他而言重要的時刻，或者難忘的人和事，也順便聊了他關於上影節、關於華語電影的一些印象。
1
「我很喜歡賈樟柯」
約好的日子是今年上海梅雨季的第一天，但雨下得一點都不像梅雨，跟暴雨也差不多了。主場館上海影城所在的新華路，從中午開始堵得水泄不通。梧桐掩映的老街，一時間淹沒在鳴笛和排氣聲里。
也因為如此，主辦方的對接人十分抱歉地告知我們，行程匆匆的拉皮德導演被堵在路上了，原本緊張的採訪時間，顯得更加捉襟見肘。
彼時對於這次專訪真的是沒多少信心，畢竟從照片上看，拉皮德導演似乎是個挺酷的人，未必好聊。對接的工作人員還悄悄告訴我們，導演是個相對被動的人。
所以在見到拉皮德導演之前，心情一如在梅雨的街上奔走的每個人，焦慮、煩躁。
但見到拉皮德之後，卻覺得一切都沒那麼誇張。他其實是個愛笑也隨和的人，顯得有些內向，但並不拒絕分享。或許他只是習慣性在照片里扮酷吧，包括小編給他拍照的時候，他瞬間給了一張「冷酷到底」。
拍照真的超嚴肅的亞子
我們的時間只有不足20分鐘，之後拉皮德要跟工作人員核對日程，然後趕場去看今年戛納的評審團獎電影《悲慘世界》。和《同義詞》一樣，這是一部關於巴黎外來族裔的作品。
進入採訪廳，那達夫·拉皮德導演正安靜地坐在房間一角的沙發里，抓緊時間閉目養神，但還是很和藹地問好。
這是拉皮德導演第一次到亞洲，離開上海之後，他還要去東京待一周。
排隊期間偷拍~
雖然時間緊張，我們還是先寒暄了幾句，並常規性地問了拉皮德導演有沒有吃到喜歡的中國美食。但拉皮德導演略帶幽怨地看了工作人員一眼：「他們把我的日程全都排滿了。」引得工作人員一片爆笑。
雖然對中國並不熟悉，但拉皮德導演對於中國電影並不陌生。「我很喜歡賈樟柯，」他興緻勃勃地談起賈樟柯的《天註定》和《山河故人》，這兩部電影都是他在參加電影節時候看的。
難道是因為他和科長共同的舞蹈情懷？
有趣的是，他還提到了畢贛導演，雖然第二部作品《地球最後的夜晚》「沒有那麼好」，但第一部《路邊野餐》得到了他的盛讚。
作為一帶一路單元請來座談的嘉賓，拉皮德導演也被問到了關於以色列電影和華語電影的異同。在他看來，這兩者很難去做一個對比。
「以色列電影和中國電影如果有不同，首先來自兩片土地上生長的不同的人，他們面對的生活的問題，包括完全不同的傳統文化。」
在他看來，以色列和中國都是歷史悠久的民族，很難割裂開文化影響，單純地去看他們眼下的生活，這不僅是在生活細節比如吃什麼、怎麼住，更是在於內心的感受，和對事情的反應。
他喜歡賈樟柯，在於後者能表現出一些很內在的情緒，「他懂那些底層的人」。在這些判斷里，我們能看得出那達夫·拉皮德在電影創作方面的一些傾向。
2
《同義詞》是自傳？
1975年4月8日，那達夫·拉皮德出生於以色列特拉維夫。父親海姆·拉皮德兼職做編劇，母親艾拉·拉皮德則是一位剪輯師。這個家裡的許多人都走上了電影之路，他的弟弟伊塔馬爾·拉皮德也是一名編劇。
值得一提的是，拉皮德導演本人一開始並未對電影產生興趣。他進入特拉維夫大學學習的時候，學的還是哲學，然後按照以色列的慣例服了兩年兵役。
但對電影的熱愛，總是有一個突然的觸發點。一位朋友向他推薦了戈達爾的電影，然後他就被迷住了。「當時就想，我要去巴黎。」
他在24歲這年，選擇來到巴黎第八大學學習法國文學。過了兩年，拉皮德選擇回到了以色列，進入耶路撒冷的Sam Spiegel影視學校。
目前他還定居在巴黎，這也是為什麼他對關於《悲慘世界》顯得興緻勃勃，但他的主要創作，都是在以色列進行的。
在他的人生經歷里，有過這麼一段來到又離開巴黎的經歷，恰如《同義詞》的男主人公約阿夫。包括柏林期間如《綜藝》和《Indiewire》，直接用「Autobiographical」（自傳體電影）來描述《同義詞》。
約阿夫的經歷當然是有拉皮德的真實經歷在的。以色列青年Yoav逃離故土來到法國巴黎，尋找一個庇護之所。他想要放棄自己母語，於是購買法語詞典，在巴黎的街巷一遍遍背誦法語里的同義詞。
但在他試圖融入法國的過程中，他逐漸意識到移民制度背後的荒誕，便最終放棄移民，並與接濟他的朋友和戀人分道揚鑣。曾經為他敞開的大門，也在他強烈的撞擊下紋絲合縫、緊緊關閉。
「在異國他鄉紮根不是件容易的事，」20年後的拉皮德，作為媒體認為本年度最「引人矚目、別具一格的導演」，在電影里表達著對自己祖國的矛盾心理。
「我認為這部電影里表達的內容當然有（對以色列）嚴厲的批評，但也有著很強的依賴。如果不是對以色列這一鏡像懷有巨大的依戀，憤怒不會那麼強烈。」
面對許多質疑這部電影蹭「難民潮」熱度的聲音，他只是淡然處之回了一句「或許吧」。
但他並不認為這是一部有很強的政治色彩的作品。「我覺得電影里的想法、觀點包括手勢、舞蹈，都是協調統一的。沒有黨派偏向，也沒有給選舉加票，只是討論一種特殊的存在。」
作為一位精通法語和希伯來語，且一直活躍於歐洲各大電影節的導演，那達夫·拉皮德想藉由語言的隔閡與互通，試圖講述民族和文化的碰撞與融合，以及他在試圖融入歐洲文化時遇到的困境和身份認同危機。
那達夫·拉皮德表示很多電影靈感都來於自己的生活。「電影不一定是我人生的複寫，但它跟我的人生經歷息息相關。我不僅僅只是在電影里寫自傳，而是希望通過展現生活中不同的方面，在電影里談一談社會問題。」
他相信，每個人都是一扇窗，通過這扇窗就可以看到生活中的各種存在。
3
經歷他人的生活
《同義詞》在柏林電影節賽前就被認為是金熊最大熱門，在展映後也獲得了場刊3.0的最高分。但在頒獎現場，卻被記者們同時報以掌聲和噓聲。而這種爭議的來源，既是因為內容，也因為拉皮德在個人手法上的特異。
在《同義詞》中，拉皮德導演展示了和以往作品迥異的攝影方式，《教師》中精心設計的調度，被一種更靠近紀錄片式的粗糲風格所取代，尤其是室外場景的部分。
兩部影片的攝影師都是導演的老搭檔Shai Goldman，這種突變顯然有其用意。
在導演看來，鏡頭本身在敘事中是有自己的位置的，在《同義詞》裡面，攝像機本身是描述性的，是欲言又止的，鏡頭需要傳達的僅僅是主角當下的狀態。
導演在《同義詞》現場
在拉皮德導演的電影里，你會看到很多具有設計感的內容和形式。事實上，在他的三部電影里，你會看到一些共通性的元素。比如約阿夫這個名字，已經在《教師》和《同義詞》里作為男主角的名字出現了兩次。
比如跳舞，《同義詞》里約阿夫跳舞的橋段非常出彩，甚至堪稱全片最驚艷的片段。他在夜店裡擠過重重人群，甚至中間假裝和美女跳舞，就為了拿到一個麵包。整個過程中沒有台詞，卻帶著巨大的悲哀。
而到了第二次跳舞的場景，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參與者，而是一個旁觀者。同樣的處境，其實可以類比《教師》中，不知所措的女人來到舞廳跳舞。而在《警察》里，同樣有非常出彩的一場群舞。
《教師》
再比如生活困境。拉皮德導演的電影里總會出現主人公面臨的困境，比如《警察》里，警察和理想主義者分別面臨自己的理想所帶來的麻煩；還有《教師》，幼兒園老師嚮往詩歌，而丈夫每天看的都是肥皂劇。
包括被困巴黎的《同義詞》，都在表達主人公面臨的困境。這些主人公都在平凡的生活里嚮往一個他想像中的生活，但所謂的嚮往的生活，在時間的流逝過程中，反而成為了他們的問題，包括三部電影里都出現的身份認同危機。
這是那達夫·拉皮德在電影表達方面的追求，剛剛完成了第三部作品的他，正在進入自己的創作成熟期。在選角、攝影風格包括內容方面，都在迎來改變。
《同義詞》中飾演約阿夫的法國演員Tom Mercier是新人，具有爆發力的表演令人印象深刻。最初，其實拉皮德想過要親自出演約阿夫，但年齡和想像都已不再合適。
於是，一個在音樂學院工作的朋友介紹了Tom，拉皮德驚喜地發現，他對於細節有一種執念。他是那種會把劇本當做《聖經》的演員，很看重精準度，完成度堪稱驚喜。
拉皮德導演對此有許多感慨，「如果這部電影跟你的個人經歷有關的話，那一定要找完全區別於你自己的演繹方法，你要給演員和觀眾去體驗過一次別人的生活的機會，這是電影終極的魅力。」
剛剛拿到金熊獎，拉皮德已經在策劃自己的第四部作品，講述一個困在沙漠里的人，想要到以色列南部去拍他的電影。顯然，這又是一部有導演個人經歷色彩的電影。
在那達夫·拉皮德的電影里，我們能看到這位導演在個人表達方面的追求。對於他未來的作品，值得繼續期待，「約阿夫」的故事，還會繼續。
那達夫·拉皮德作品一覽
1
《同義詞》（2019）
Synonymes
導演 / 編劇: 那達夫·拉皮德
主演: 湯姆·梅西爾 / 昆汀·多爾馬爾 / 露易絲·謝維洛特
類型: 劇情 / 同性
製片國家/地區: 法國 / 德國 / 以色列
今年柏林的金熊獎作品，一個以色列的青年決定放棄自己的國籍加入法國，而第一步就是要學會法語。這個滿嘴口音的以色列小伙，努力背下一整本詞典，滿口的長辭彙……
喜劇色彩的背後，是厚重的悲涼底色，以色列的民族主義和法國的「普世價值」形成尖銳的對立，有非常值得玩味的空間，結尾極為震撼。
2
《教師》（2014）
The Kindergarten Teacher
導演 / 編劇: 那達夫·拉皮德
主演: Sarit Larry / Ester Radda / 耶海茲拉扎諾夫
類型: 劇情
製片國家/地區: 以色列 / 法國
一個愛詩歌成狂的幼兒園老師，在發現自己班裡有個孩子能隨口做出美妙的詩歌時，她拼盡全力想保護孩子成長為詩人，為此不惜將他從他父親身邊綁架。
在以色列背棄詩歌文明的當下，這段看似不倫戀的故事，實則是一段無比冰冷的現代寓言。
3
《警察》（2011）
Policeman
導演 / 編劇: 那達夫·拉皮德
主演: 伊弗塔赫·克萊恩 / Yaara Pelzig
類型: 劇情
製片國家/地區: 以色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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