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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梅貽琦、梁漱溟談專業、大學和職業的選擇

編者按:全國各地高考成績已陸續放榜。接下來便是報志願的時刻了,這不僅關乎到分數線的預判、也關乎學校和專業的選擇,而後者又將直接關係到未來的就業。

時代是瞬息萬變的。前些年互聯網蓬勃而起,這幾年紅利便逐漸消退;再早幾年金融行業大熱,而今天的經濟形勢已讓許多從業者自嘲「金融民工」。如果再把AI替代人工的趨勢納入考量,那麼到底該怎麼選專業和職業,便更讓人迷惘。

問題雖然層出不窮,但解題思路卻一脈相承。在中國近代大學剛剛興起的20世紀,人們也碰到了相似的問題。那麼,當時最著名教育家和思想家給出了哪些建議呢?

胡適談科系選擇:

不要帶著近視眼鏡去看自己的前途和將來

校長、主席、各位同學:

我剛才聽見主席說今天大家都非常愉快和興奮,我想大家一定會提出抗議的,在這大熱的天氣,要大家擠在一起受罪,我的內心感到實在不安,我首先要向各位致百分之百的道歉。

前兩天我就想究竟要講些什麼?我問了錢校長和好幾位朋友,他們都很客氣,不給我出題,就是主席也不給我出題。今天既是台大代聯會邀請,那末,我想談談大學生的生活,把我個人的或者幾位朋友的經驗,貢獻給大家,也許可作各位同學的借鏡,給各位一點暗示的作用。

我聽見許多朋友講,目前很多學生選擇科系時,從師長的眼光看,都不免帶有短見,傾向於功利主義方面。天才比較高的都跑到醫工科去,而且只走入實用方面,而又不選擇基本學科。譬如學醫的,內科、外科、產科、婦科,有很多人選,而基本學科譬如生物化學、病理學,很少青年人去選讀,這使我感到今日的青年不免短視,帶著近視眼鏡去看自己的前途與將來。我今天頭一項要講的,就是根據我們老一輩的對選科系的經驗,貢獻給各位。我講一段故事。

記得四十八年前,我考取了官費出洋,我的哥哥特地從東三省趕到上海為我送行,臨行時對我說,我們的家早已破壞中落了,你出國要學些有用之學,幫助復興家業,重振門楣,他要我學開礦或造鐵路,因為這是比較容易找到工作的,千萬不要學些沒用的文學、哲學之類沒飯吃的東西。我說好的,船就要開了。那時和我一起去美國的留學生共有七十人,分別進入各大學。在船上我就想,開礦沒興趣,造鐵路也不感興趣,於是只好採取調和折衷的辦法,要學有用之學,當時康奈爾大學有全美國最好的農學院,於是就決定進去學科學的農學,也許對國家社會有點貢獻吧!那時進康大的原因有二:一是康大有當時最好的農學院,且不收學費,而每個月可獲得八十元的津貼;我剛才說過,我家破了產,母親待養,那時我還沒有結婚,一切從儉,所以可將部分的錢拿回養家。另一是我國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是農民,將來學會了科學的農業,也許可以有益於國家。

入校後頭一星期就突然接到農場實習部的信,叫我去報到。那時教授便問我:「你有什麼農場經驗?」我答:「沒有。」「難道一點都沒有嗎?」「要有嘛,我的外公和外婆,都是道地的農夫。」教授說:「這與你不相干。」我又說:「就是因為沒有,才要來學呀!」後來他又問:「你洗過馬沒有?」我說:「沒有。」我就告訴他中國人種田是不用馬的。於是老師就先教我洗馬,他洗一面,我洗另一面。他又問我會套車嗎,我說也不會。於是他又教我套車,老師套一邊,我套一邊,套好跳上去,兜一圈子。接著就到農場做選種的實習工作,手起了泡,但仍繼續的忍耐下去。農復會的沈宗翰先生寫一本《克難苦學記》,要我為他作一篇序,我也就替他做一篇很長的序。我們那時學農的人很多,但只有沈宗翰先生赤過腳下過田,是惟一確實有農場經驗的人。學了一年,成績還不錯,功課都在八十五分以上。第二年我就可以多選兩個學分,於是我就選種果學,即種蘋果學。

分上午講課與下午實習。上課倒沒有什麼,還甚感興趣;下午實習,走人實習室,桌上有各色各樣的蘋果三十個,顏色有紅的、有黃的、有青的……形狀有圓的、有長的、有橢圓的、有四方的……要照著一本手冊上的標準,去定每一蘋果的學名,蒂有多長?花是什麼顏色?肉是甜是酸?是軟是硬?弄了兩個小時。弄了半個小時一個都弄不了,滿頭大汗,真是冬天出大汗。抬頭一看,呀!不對頭,那些美國同學都做完跑光了,把蘋果拿回去吃了。他們不需剖開,因為他們比較熟習,查查冊子後面的普通名詞就可以定學名,在他們是很簡單。我只弄了一半,一半又是錯的。回去就自己問自己學這個有什麼用?要是靠當時的活力與記性,用上一個晚上來強記,四百多個名字都可記下來應付考試。但試想有什麼用呢?那些蘋果在我國煙台也沒有,青島也沒有,安徽也沒有……我認為科學的農學無用了,於是決定改行,那時正是民國元年,國內正在革命的時候,也許學別的東西更有好處。

那末,轉系要以什麼為標準呢?依自己的興趣呢?還是看社會的需要?我年輕時候《留學日記》有一首詩,現在我也背不出來了。我選課用什麼做標準?聽哥哥的話?看國家的需要?還是憑自己?只有兩個標準:一個是「我」;一個是「社會」,看看社會需要什麼?國家需要什麼?中國現代需要什麼?但這個標準——社會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需要,現在可以說三千六百行,從諾貝爾得獎人到修理馬桶的,社會都需要,所以社會的標準並不重要。因此,在定主意的時候,便要依著自我的興趣了——即性之所近,力之所能。我的興趣在什麼地方?與我性質相近的是什麼?問我能做什麼?對什麼感興趣?我便照著這個標準轉到文學院了。但又有一個困難,文科要繳費,而從康大中途退出,要賠出以前兩年的學費,我也顧不得這些。

經過四位朋友的幫忙,由八十元減到三十五元,終於達成願望。在文學院以哲學為主,英國文學、經濟、政治學三門為副。後又以哲學為主,經濟理論、英國文學為副科。到哥倫比亞大學後,仍以哲學為主,以政治理論、英國文學為副。我現在六十八歲了,人家問我學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學些什麼。我對文學也感興趣,白話文方面也曾經有過一點小貢獻。在北大,我曾做過哲學系主任、外國文學系主任、英國文學系主任,中國文學系也做過四年的系主任,在北大文學院六個學系中,五系全做過主任。現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學些什麼。我剛才講過現在的青年太傾向於現實了,不憑性之能近,力之所能去選課。譬如一位有作詩天才的人,不進中文系學做詩,而偏要去醫學院學外科,那末文學院便失去了一個一流的詩人,而國內卻添了一個三四流甚至五流的飯桶外科醫生,這是國家的損失,也是你們自己的損失。

今日台大可說是國內唯一最完善的大學,各位不要有成見,帶著近視眼鏡來看自己的前途,看自己的將來。聽說入學考試時有七十二個志願可填,這樣七十二變,變到最後不知變成了什麼,當初所填的志願,不要當做最後的決定,只當做暫時的方向。要在大學一二年的時候,東摸摸西摸摸的瞎摸。不要有短見,十八九歲的青年仍沒有能力決定自己的前途、職業。進大學後第一年到處去摸、去看,探險去,不知道的我偏要去學。如在中學時候的數學不好,現在我偏要去學,中學時不感興趣,也許是老師不好。現在去聽聽最好的教授的講課,也許會提起你的興趣。好的先生會指導你走上一個好的方向,第一二年甚至於第三年還來得及,只要依著自己「性之所近,力之所能」的做去,這是清代大儒章學誠的話。

現在我再說一個故事,不是我自己的,而是近代科學的開山大師——伽利略(Galileo)。他是義大利人,父親是一個有名的數學家,他的父親叫他不要學他這一行,學這一行是沒飯吃的,要他學醫。他奉命而去。當時義大利正是文藝復興的時候,他到大學以後曾被教授和同學捧譽為「天才的畫家」,他也很得意。父親要他學醫,他卻發現了美術的天才。他讀書的佛勞倫斯地方是一工業區,當地的工業界首領希望在這大學多造就些科學的人才,鼓勵學生研究幾何,於是在這大學裡特為官兒們開設了幾何學一科,聘請一位叫Ricci氏當教授。有一天,他打從那個地方過,偶然的定腳在聽講,有的官兒們在打瞌睡,而這位年輕的伽利略卻非常感興趣。於是不斷地一直繼續下去,趣味橫生,便改學數學。由於濃厚的興趣與天才,就決心去東摸摸西摸摸,摸出一條興趣之路,創造了新的天文學、新的物理學,終於成為一位近代科學的開山大師。

大學生選擇學科就是選擇職業。我現在六十八歲了,我也不知道所學的是什麼?希望各位不要學我這樣老不成器的人。勿以七十二志願中所填的一願就定了終身,還沒有定,就是大學二三年也還沒定。各位在此完備的大學裡,目前更有這麼多好的教授人才來指導,趁此機會加以利用。社會上需要什麼,不要管他,家裡的爸爸、媽媽、哥哥、朋友等,要你做律師、做醫生,你也不要管他們,不要聽他們的話,只要跟著自己的興趣走。想起當初我哥哥要我學開礦、造鐵路,我也沒聽他的話。自己變來變去變成一個老不成器的人。後來我哥哥也沒說什麼。只管我自己,別人不要管他。依著「性之所近,力之所能」學下去,其未來對國家的貢獻也許比現在盲目所選的或被動選擇的學科會大得多,將來前途也是無可限量的。下課了!下課了!謝謝各位。

(本文為1958年6月胡適在台大法學院的演講,原載1958年6月19日台北《大學新聞》,本文有刪減)

梅貽琦談大學的意義:

今日講學問,不能完全離開人民社會的問題

今年吾們歡迎新到校的同學,覺著更有些意義,因為今年新來的一班比往年哪一班的人數都多;還因為當這國家多難的時期,又在一個很有危險性的地域之內,竟有這麼多的青年來同吾們做學問,所以吾們這次歡迎諸君亦比歡迎往年新同學的時候,更覺欣慰。

吾們相信一個大學,不必以學生人數的多少徵驗它的成績好壞,或是評定它的效率大小,不過在人數還不太多的時候,吾們很願意盡量的錄取,為的是可以多給些青年以求學的機會。所以既本著這個意思,又因為北平幾校今夏不招考,吾們這次錄取的人數不只是多,實是逾量的多了。吾們那時是鑒於往年錄取新生,總有數十人不到校,所以按照宿舍現有容量,多加了二成,作為新生名額,萬一諸君到校的超乎吾們所計算的人數之外,吾們當然不能拒絕,不過宿舍一切,大家都要多擠些,暫時從權些才好。

諸君大部分是由中學畢業出來的,一小部分是由別的大學轉來的。大學與中學的辦法不同;就是同是大學,各校的政策、風氣亦有很多不同之點。本校的歷史與本校的方針計劃不久可以有機會與諸君談談,現在當諸君初入這個校園的時候,吾有幾句話願意先同諸位說一說:

1、諸君由中學出來再入一個大學,想研究些高深學術,這個志向是可貴的。諸君入了大學,還要父兄供給四年的費用,這件事在今日,就大多數而論是很不容易的;況且就今年說,諸君每一個人考取了,便有六七個未曾取上,這個機會亦算是難得的。那麼諸君到校之後,千萬要抱定這個志向,努力用功,不要讓這個好機會輕輕錯過。清華在中國可以算是一個較好的大學,固然它的不完備的地方,亦還很多,諸君到這裡,吾們盼望不必太注意風景的良好、食住的舒適。諸君要多注意在吾們為諸君求學的設備,並能將這個機會充分的利用。

2、清華的風氣向來是純凈好學的,這亦可以說是因為地勢處在鄉間,少受城市裡的牽動,其實大原因還是在本校師生一向注重學問,顧全大局,所以雖亦經過幾次風波,大家的學業未曾間斷,這是在國內今日很難得的現象。但是一個學校的風氣養成很難,破壞卻很容易,諸君現在已是清華的一分子,在今後四年內,諸君的行動要影響到清華風氣的轉移的一定不少,吾們盼望諸君能愛護它,保持它,改良它,吾說「改良」,因為吾們知道還有許多地方是不整齊,或是大家還沒有十分注意的。在一個大團體里雖是很小的事(在一個人獨居的時候,很不必注意的),倘若隨便起來,也許發生很壞的影響。所以如同宿舍的安靜,食堂的整潔,以及圖書館的秩序,雖都是課外的問題,亦於大家的精神上很有關係,為公眾利益起見,各個人都應當特別注意。

3、吾們在今日講學問,如果完全離開人民社會的問題,實在太空泛了,在現在國家處於內憂外患緊迫的情形之下,特別是熱血的青年們,怎能不關心?怎能不著急?但是只有熱心是不能於國家有真正補助的。諸君到學校來正是為從學問里研究拯救國家的方法,同時使個人受一種專門服務的訓練,那麼在這個時期內,諸君要拿出懇求的精神,切實去研究。思想要獨立,態度要謙虛,不要盲從,不要躁進,吾們以前吃虧的地方,多半是由於事實沒認清楚,拿半熟的主義去作實驗,彷彿吃半熟的果子,不但與身體無益處,反倒肚子痛。古人有一句話說:「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苟為不畜,終身不得。」這個意思,吾們可以引用。就是吾們要解決的中國的大問題,並不是一兩月或一兩年的事,雖然是急難當前,吾們青年人還是要安心耐性,腳踏實地的一步一步去探討。如果四年之後,諸君每人能得到一種學識或技能,在社會上成為一有用人才,可以幫助國家解決一部分的困難,諸君才算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社會,這亦就是吾們向諸君所最希望的。

梁漱溟談擇業:

主觀選擇或者客觀隨機,都很好,最不好的是心裡不單純

關於擇業問題,我覺得最好的態度有兩個:

(一)從自己主觀一面出發來決定。看看自己最親切有力的要求在那點;或對於什麼最有興趣。如自己對於社會問題、民族危亡問題之感觸甚大,或對於自己父母孝養之念甚切,或對家庭朋友的負擔不肯推卸,……這些地方都算真切的要求。興趣即是自己所愛好的,方面很多,自己興趣之所在,即自己才思聰明之所在。這兩方面都是屬於主觀的條件的。從這裡來決定自己往前學什麼或作什麼:學這樣或學那樣,作這事或作那事。但自己主觀上的要求與興趣雖如是,而周圍環境不一定就有機會給你;給你的機會,亦不定合於你的要求、興趣。這時如果正面主觀力量強的話,大概遲早可以打通這個局面。即所謂「有志者,事竟成」。

(二)由客觀上的機緣自然地決定。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態度。把自己的心放得很寬,彷彿無所不可,隨外緣機會以盡自己的心力來表現自己。這時自己雖無所擇而自然有擇。這個態度一點不執著,也是很大方的。

最不好的就是一面在主觀上沒有強有力的要求,興趣不清楚,不真切,而自己還有舍不開的一些意見選擇,於是在周圍環境就有許多合意與不合意的分別。這些分別不能解決——一面不能從主觀上去克服他,由不合意的環境達到合意的環境;一面又不能如第二個態度之大方不執著——就容易感覺苦悶。苦悶的來源,即在於心裡不單純,意思複雜。在這裡我可以把自己說一下,給大家一個參考。

就我個人說,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從前個性要求或個人意志甚強。最易看出的是中學畢業之後不肯升學,革命之後又想出家。可見自己的要求、興趣很強,外面是不大顧的。從此處轉入哲學的研究,從哲學又轉入社會問題之研究與作社會運動;這彷彿是從主觀一面出發的多。但這許多年來在實際上我覺得自己態度很寬大,不甚固執,隨緣的意思在我心裡占很大位置。就我的興趣來說,現在頂願作的事,就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將所見到的道理,類乎對社會學的見地與對哲學的見地,能從容地寫出來,那在我真覺得是人生唯一快事。但是目前還須要應付許多行政事情,我識人任事似非所長,所以有時會覺得苦。可是我不固執,幾乎把我擺在那裡就在那裡,順乎自然的推移,我覺得把自己態度放得寬大好一點。「不固執」,「隨緣」,多少有一點儒家「俟天命」的意思。我自己每因情有所難卻,情有所牽,就順乎自然地隨著走。

我的情形大概如此。同學對個人問題應從主觀客觀各方面來審量一下,或偏治學,或偏治事,治學治何種學,治事作何種事,來得一決定,向前努力。

來源:鳳凰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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