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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中玉:蘇軾的人生境界

常讀蘇軾的《前赤壁賦》,從他虛擬的主客問答中,理解了貶居黃州時他內心的苦悶以及通過思考如何到達了一種比較超脫、達觀的生存境界,覺得很有說服力,而且清新感人。「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都乃小民百姓,絕非英雄偉人;「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乃尋常生活,絕非驚世豪情;「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彼此都如此短促、渺小,其實那些所謂英雄偉人的驚世豪情,「固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還不是大家差不多?「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不管怎樣的人都在哀嘆自己生命的短促,羨慕浩浩長江可以終古無窮。幻想著如能「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就高興,可又覺得這種願望其實難於實現,而只有悲嘆不已罷了。這樣的心情其實也是蘇軾自己的,更廣泛地說,也是一切有志未遂、歲月蹉跎、垂垂已老者們通有的悲哀,世俗的悲哀。

蘇軾在失意之中當然也已矛盾很久。大概他已深刻體會到,如果總陷在個人榮辱得失的考慮中,將走不出這條死胡同。於是回歸自然世界,想到面前的長江,山間的明月。江水日夜奔流,一刻也不停息;明月不斷在由圓變缺,由缺變圓;但從不變的一面來看,長江雖奔流不息,卻永遠存在,過去已不知存在多久,今後還將繼續存在下去;明月也一樣,圓缺不止,但今後仍將有「日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的景象不斷出現。那麼隨著水與月的長存無窮,每一個曾經伴著長江與明月存在過的生命也一樣會長在,我們的生命與長江和明月一樣都將永在,都屬無窮,為什麼還要去羨慕別的什麼。江上清風與山間明月,都是世上最可寶貴的東西,卻人人都可以享受到,取之無盡,用之不竭,是自然的賜予,難道有必要去關心別的得失?這不都是我們最賞識最需求的嗎?「客喜而笑,洗盞更酌」,客主雙方,其實首先是蘇軾自己,在超越世俗得失之後,找到了一條面對煩惱人生的達觀道路。可為則為,否則隨遇而安,待其可為,不失志。蘇軾在貶官黃州時期突出地表現出來的這種心態,可說是他一輩子生存狀態的表現。直道而行,積極欲有所為,橫逆來時不得不外圓內方一些,以堅持其初衷。他的積極入世態度接近於先秦儒家,但這種積極的人生態度,難道只能起源於儒家學說?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表現出有時積極進取,有時默然消隱,主要為環境,遭遇所決定,非某些學派、僵硬學說得以主宰。蘇軾當然受有儒道佛各家學說的影響,但所有選擇還是出於他自己,整個來說他還是他自己,是當時的「這一個」。他不是評過儒者「多空文而少實用」嗎?

例如這篇名文中的「逝者如斯」,即出於《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孔子這句話一般理解為社會變化很快,人們應最大限度地愛惜時光,跟上時代,因為時光正像流水一樣日夜不停迅速流走。孔子意在提醒人們要有緊迫感,不讓寶貴的時間飛快地白白流失。這個意思當然很好。蘇軾這裡引用他的話,可能也含有一點孔子此意,但主要不在這裡,乃在表明江水雖然飛快地流走了,而這條大江卻仍永在,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雖去,後浪又來,巨浪長在,長江的生命與力量永遠不會成為過去。孔子原來可能也帶點感傷,如「吾生之須臾」,不足為怪,而在蘇軾的這兩句中:「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卻闡明了一個開朗、樂觀、充滿信心的人生真理,應該說比孔子原話揭示出一塊更廣闊的天地,蘊含更深的意味。人們歷久彌新地愛讀他這篇文章,除了極大的藝術力量,無疑也在於他非常生動地揭示了這種人生境界,而這正是許多人被世俗得失所陷,苦惱沒法自我解脫的。

他運用人們最常見的水與月的變與不變、有窮與無盡的辯證統一關係來闡明人生哲理,詩的語言與深刻的智慧結合得如此高明,美妙,簡直是一個奇蹟。比起那些枯燥得使人乏味、沉重的哲學講義,和那些只會在文字上賣弄花哨的流行東西來,蘇軾這類創作真是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蘇軾在創作上一直主張「隨物賦形」,如「行雲流水」,自然清新,達必然之理。他不會「隨人腳跟」。因此對脫離實際情況,找出些相關字面,便扣定他受了誰誰的什麼什麼重大影響的說法,我一向不以為然。因為在不識字、不讀書的許多人們中,在類似的環境遭遇下,他們豈非同樣會產生極其接近的心情及其變化?

來源:《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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