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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兒子後,再婚夫妻展開財產爭奪戰

在一個重新組建的家庭里,弟弟是唯一聯繫所有人血脈的家庭成員。他意外去世之後,整個家庭分崩離析,陷入長久的經濟糾葛與人情算計之中。

天很晚了。我哄著剛出滿月的孩子睡去,繼母拿著手機進來說:「我剛接到一個電話,說是曉輝在南方出車禍了。」

這是2010年4月,父親的房子最近在裝修,監工一整天后,父親與繼母得另覓住處。父親之前在居住小區旁開墾了一處菜田,還在旁邊修了座放工具的小房子,這幾天,他就在那將就過夜。工具房太小,繼母便到我家借住。

曉輝是繼母的親生兒子,也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我家是一個再婚家庭。

繼母接到的這通電話讓我警惕。我想起在新聞上看到的一種騙術,騙子往往謊稱當事人出車禍急需做手術,冒充朋友或主治醫生要求家屬匯款。一開始,我害怕繼母受騙,囑咐她不用理會,免得中了壞人圈套。

繼母沒有挪步,依舊憂心忡忡:「電話那邊說,他們不是騙人的,真的是醫院的人。不是找我們要錢,是看到曉輝電話上的通話記錄,通知我們一聲。」

讓我不安的是,曉輝此時確實就在那間醫院所在的城市。

原本,曉輝與父母同住。兩天前,曉輝歇班回家休息10天,他告訴我們,打算假期去南方辦點事情。父親的房子正在裝修,屋裡一切都鬧哄哄的,家裡人各忙各的,我們之中沒有人具體問過曉輝的行程,他便離了家。

為求穩妥,我還是通過114查號台查號,撥電話到那家醫院:「請問是有個叫姜曉輝的人被送到醫院嗎?」

「是的,剛剛送進來,情況很危急,正在搶救。」

我與繼母的幻想瞬間化為泡影。繼母一時六神無主,我回過神來,趕緊差丈夫騎車去菜園通知父親。

得知小弟出事,家裡一片慌亂。繼母早已沒了主意,父親也緊張得一直發抖。我為父親和繼母定好了凌晨6點多飛往南方的機票。臨出發,我才想起繼母的手機套餐到外地無法通訊,為免他們失聯,我趕緊和繼母互換了手機使用。

凌晨3點多,我目送父親與繼母搭上了前往機場的計程車。平日里,父親與繼母余錢大都存進曉輝名下的存摺。事發突然,兩位老人一時間無法取出足夠現金,我與丈夫便從家中拿了2000元現金作為路費給了他們。因孩子剛出滿月需要人照顧,我雖然心焦,但也分身乏術,無法隨行。

父親與繼母出發不久,我便接到醫院打到繼母手機上的電話。那邊說:「現在病人的情況很危急,需要割開氣管把氣泡排出來,不然很危險,需要得到家屬的同意。」

「只要能搶救過來怎麼都行!」我忍住沒有哭出聲:「我們同意做手術,是不是這樣就能脫離危險了?」

醫生無法承諾我些什麼,只能如實告訴我:「他現在生命以小時計算,是否能脫離危險只能看手術情況。」

我頓覺腿軟眩暈,心跳得厲害。醫生說,做手術需要病人家屬簽字,又說曉輝的朋友陸光明在現場,可以讓他代家屬簽字。我不假思索地同意了,隨後,我給繼母打電話。

「趕緊讓他簽字,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把人救過來。你告訴他,我們不在身邊,他就是曉輝的家人。」不出我所料,我剛說完,繼母便著急地回答。我不敢耽擱,趕緊照做。

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曉輝活下來後,很有可能會留下嚴重後遺症,但即使他癱了、傻了,我都要幫父親和繼母照顧好他。當時我並不知道,時間願意給我們家人留多少機會。

第二天早晨9點半,我接到陸光明的電話:「人不行了,剛剛停止了呼吸。」除了哭泣和囑咐陸光明接到兩位老人後照顧好他們,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父親和母親還在路上,帶著他們的全部積蓄,可時間沒有給我們家留機會。

接近10點半,我接到繼母打來的電話。接通後,那邊一陣嗚嗚的哭聲,接著我聽見繼母的聲音說:「你弟弟沒了……」

曉輝出事時,是他抵達南方的第二天,意外就那麼急切地發生了。

那天晚上,他和公司駐紮當地的同事陸光明喝了酒,結束後自己打車回賓館。或許摻雜了醉酒的因素,路上,他在紅燈期間橫穿馬路,被飛速駛來的麵包車撞上。事發後,路人撥打了報警電話,司機也沒逃逸,幫著送到醫院搶救。

根據當地交通隊的說法,曉輝違反了交通規則,在事故中負主要責任。交通隊介入後扣押了當事司機,由司機的丈母娘出面,與我們家協商賠付問題。10多天過去,雙方一直談不攏,親戚陸續去了10多人,每天住賓館、吃飯的花銷不少,二叔幫忙張羅雜事,自己也搭上了一萬多塊錢。眼見拖下去進展不大,在父親建議下,繼母同意在當地委託律師打官司,一行人先帶曉輝回家。

實際上,曉輝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兩年前,他從南方一所大專畢業,回北方老家進入國企工作。自他畢業後,繼母到處張羅著給他找對象,但曉輝屢屢相親,一直無果。最近,我發現他似乎有了愛情的苗頭。他離家前一天,把手機放在桌上充電,簡訊鈴響,我無意間瞥見發信人是一個叫「安妮」的人。小弟此次去南方,估計與「安妮」有關。

我比曉輝大10歲,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是父親與繼母的親生兒子。我們一起在這個再婚家庭里長大。

我9歲時,父親與我的親生母親離婚數年後,經人介紹認識了繼母。那之前,也有人為父親介紹對象,對方往往也帶著孩子,父親怕我和弟弟受委屈,都沒答應。繼母不一樣,她沒結過婚,父親想著,和她結婚,以後家庭關係簡單些。而繼母的家人則看上父親老實,不為別的,繼母結婚後可以當家作主。

父親與繼母結合後,我的生活幾經顛沛。因繼母想生一個自己的孩子,在當時計劃生育的大環境下,兩家大人們商量後,決定將我送回給親生母親,把我的弟弟留在身旁。按他們的考量,這樣即使繼母未來生個女孩,姜家也還有傳宗接代的人。後來,繼母如願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個男孩,我的小弟姜曉輝。

又過幾年,我的母親意外去世,父親將我接回身邊撫養。

曉輝從小身體比較瘦弱,又是繼母唯一的兒子,所以我們姐弟三人中,曉輝是最受繼母偏愛的孩子。

小時候我們日子過得緊張,父親一個人的工資需要養活全家5口人。那時候,繼母努力給曉輝最好的東西。全家只有曉輝一個人過生日,繼母會給他做幾個好菜,再買生日蛋糕慶祝。我和弟弟的生日沒人慶祝,有時,大人甚至記不清我們是哪一年出生的。即便這樣,我一直沒有恨過繼母。畢竟,父親與她結婚時帶著兩個孩子,繼母一進門就要承擔比其他新娘更多的負擔,這些年她也不容易。

繼母與父親的關係一直不是很融洽,因兩人性格不和,加上繼母不時猜忌父親暗地裡給我和弟弟好處,他們兩人時常吵架。每次,曉輝就不得不站在繼母那邊。他懵懂地知道,繼母的種種作為,都是為了給他爭好處。

曉輝長大後漸漸明了事理,有幾次繼母與其他人發生了矛盾,他積極從中調和。繼母時常與大弟弟的妻子發生矛盾,小弟嗅到了苗頭,不時會在婆媳矛盾爆發時幫忙兩邊勸和。他勸過自己的母親,不要總是和哥哥嫂子吵架,又去勸嫂子不要和母親一般見識,她脾氣不好。

在這個關係脆弱的家庭里,曉輝成了黏合劑。

曉輝出事時,父親與繼母的房子剛開始重新裝修不久。我打開門進去,施工隊買來的沙子和水泥堆放在各個房間里,大部分尚未開封,瓷磚尚未上牆,一垛垛碼放在地上。我和姑姑們把裝修材料挪到邊上,簡單收拾了屋子,把等待粉刷的客廳布置成了祭奠曉輝的靈堂。

曉輝的很多同學趕來跟他道別,親人、老鄉和曉輝的朋友們擠滿了靈堂。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匆匆來我家。他慌張地掏出一個紙包,露出一疊現金,統共一萬塊錢。這是葬禮上收的部分禮金。在負責管理喪事的老鄉幫助下,父親偷偷從喪葬禮金中拿出這筆錢,讓我還給二叔。

錢還沒捂熱,四姑來了。她從我手裡要過錢,連說這樣不行:「你媽媽賬算得很清楚,瞞不過她。別搞得他們再為這事吵架了,你叔的錢以後再還吧。」 最終她將錢要了回去。

曉輝意外離去,徹底擊垮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本來矛盾不斷的家庭,一下失去了維繫在一起的紐帶,沒有了共同目標。

小弟出事後,他的單位按照規定,有一筆喪葬費提供給家屬,錢會打到曉輝的存摺上。曉輝的存摺一直由繼母保管,父親問了繼母幾次喪葬費到賬沒有,繼母接連否認,連連責怪父親只關心錢。幾個月後,父親見喪葬費久無著落,提出與繼母一起到曉輝單位問問,繼母才說,喪葬費剛剛到賬。

二叔在南方搭上的一萬多塊錢,父親催促了幾次,希望繼母趕緊還上。繼母總是有借口:「他叔都說不著急了,你著急幹啥?」

父親沒辦法,只能向我訴苦。我也想幫父親儘快還上欠二叔的錢,不想因此事影響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我趁上元節與繼母一起給小弟燒紙時,向她提起了還債一事。她拿出工資存摺讓我看,上面沒有多少錢,意料之中。

我說:「還有曉輝的存摺呢。」繼母馬上面露傷心之色:「我不想動這些錢,這是他的命錢,動了我就傷心。」說著流下眼淚來。我早料到會這樣,答應幫他們負擔一半欠款,繼母這才說,工資發下來就給二叔送去。

我本以為,曉輝離世,繼母沒有了爭奪利益的理由,會比以前消停些。我和弟弟也跟父親承諾,要代替曉輝照顧好繼母,讓她安享晚年。但事與願違,繼母失去了親生兒子,對自己的未來更加惶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對我們父女三人多加防備。

原本,他們夫妻倆的存摺都放在一個抽屜里,各自拿一把鑰匙,平時誰需要錢了,跟對方說一聲,到抽屜里取存摺便是。有一天,父親發現抽屜里的存摺不見了,繼母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將存摺轉移了地方。

繼母的表現,讓父親想起了往事。幾年前,他與繼母吵架後生病住院。第三天,繼母斷了他的住院費,對醫生稱他裝病。最終,父親打電話給我,讓我到醫院交了錢,他才得以繼續治療。

沒有了經濟作為後盾,換作父親開始為餘生擔心。他覺得自己也得提前做些準備。父親向繼母挑明,希望繼母給他留些錢以備不時之需,繼母堅決反對,聲稱那些錢是曉輝留給她養老所用。

商量無果,父親逐漸灰心。他從家裡搬出去,並向法庭遞交了起訴書,申請離婚。

起初,我和弟弟勸父親不要衝動,他和繼母生活多年,歲數也大了,不要輕易提離婚。但父親憤憤地說:「我窩囊了一輩子,就想有一回,能自己說了算,過幾年清凈日子。」隨後,他再次離家,繼續起訴離婚。

過幾年清凈日子,這話父親以前也跟我說過。那時候曉輝還在,父親說,等曉輝結婚了,繼母肯定會跟過去幫曉輝看孩子,自己就能過幾年清凈日子了。

繼母原本以為,父親膽小怕事,鬧一鬧也就算了。她把我和弟弟叫到跟前,讓我們倆去勸說父親,還從屋裡拿出兩萬塊錢給弟弟。弟弟堅決不要。

出來後我一問,弟弟才說:「不要她的錢我還有主動權,她叫我我可以不來。」

弟弟28歲結婚時,缺5萬元買房。那時繼母將存摺藏了起來,怕父親借錢給弟弟買房。最終,父親以跳樓威脅,繼母同意拿出5萬元,前提是讓父親與她簽一份協議,保證弟弟給她養老。不僅如此,新房要寫上父親的名字,萬一婚姻生變,她也要分得這處新房的3/4。

這次父親鬧離婚,我們才得知背地裡還有波折——當時繼母瞞著我們姐弟,暗地讓父親寫下欠條。這5萬元,算是父親向繼母借的欠款。

我不知道如果曉輝還在,父親與繼母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他不在的世界裡,父親與繼母不可逆地決裂了。

得知我與弟弟勸阻無果,繼母覺得我們沒有儘力,認為如果我和弟弟以斷絕關係威脅父親,他肯定會妥協。後來,她便對我們不抱期望,覺得是我們在背後慫恿父親離婚,想要跟她爭奪財產。我覺得,繼母因為要為自己留條後路,在她和我們之間樹立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曉輝不在之後,再也沒人能打破僵局。

離婚官司持續了一年多,數次開庭,繼母堅持不肯離婚,法庭只能以調解收場。無奈之下,父親的律師給了他一番提點:分居兩年以上就可以判定離婚了。於是,父親為了躲避繼母去了外地。

兩年後,父親從外地回家,法庭上,他們又開始重複兩年前的爭吵。最終,繼母同意離婚,她分走了大半財產,父親得到了一間小房子,還有他想要的自由。

父親與繼母離婚後,我與繼母在法律上便再無關係。想起繼母失去了唯一的兒子,過年過節,我還是時常買了禮品去看望她,依舊喚她母親。

後來,我從繼母鄰居的阿姨那聽說,繼母有了新老伴。我主動問起這件事,繼母才告訴我:「本來不想走這一步,但是我沒辦法啊。那個老頭對我也挺好的。」

「他對你好就行,這些年跟著我爸也沒享過什麼福,以後該享享福了。」我說。

「追我的人挺多的,也有退休幹部,什麼職業的都有,」繼母說,「我又不是為了錢,選擇老高就是因為他對我好。」

繼母打開了話匣子:「老高與我同歲,退休金一個月5000多塊錢,加上我的退休金,兩個人加起來月入過萬。」

與繼母離婚後,父親想賣掉原來的房子,搬到我家附近。

房子順利找到買家,卻在過戶時橫生枝節。父親從存放在房產局的資料里,發現了一張寫有繼母筆跡的紙條:「此房系夫妻共同財產,禁止個人隨意買賣。」我們哭笑不得。最終,父親從家中取來離婚判決書,房子才順利過戶。

*本文中姜曉輝、陸光明、安妮為化名

- END -

作者 | 林清陽

編輯 | 溫麗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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