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紅雪：險惡江湖中的一隻「小白鼠」，以血肉之軀測出什麼是人性

《新邊城浪子》中朱一龍扮演的傅紅雪

傅紅雪，是古龍小說《邊城浪子》、《天涯明月刀》中的人物。

在形形色色的江湖俠客之中，他恐怕是最單純的那一個。

在十八歲之前，他幾乎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

在十八年里，母親花白鳳，只教給他一件事——仇恨。

十八歲的他，活著的唯一目的，也只為一件事——為父親白天羽復仇。

在他十八歲的頭腦中，被反覆灌輸的記憶，還是花白鳳的血海深仇——馬空群主謀血洗梅花庵，白天羽的鮮血染紅了雪地。

傅紅雪的名字，也是這麼來的。

他好像一部裸機，只安裝了復仇軟體。

這部裸機，還有天然的缺陷——跛足、羊癲瘋。

當軟體安裝就緒，花白鳳將傅紅雪，推進了複雜的江湖。

這彷彿是一個關於人性的實驗：

將一個單純如同嬰兒的孩子，拋進混亂險惡的江湖世界，人性將發生什麼樣的反應，他的復仇目的還能達成嗎？

而他那天然的愛與善，被沉重的復仇意念，壓制囚禁在內心深處，在面對外界紛擾時，又是否會如火山爆發？

TVB吳岱融版傅紅雪

一開始，他的目標純粹而明確——殺掉仇人。他手中的「暗紅血刀」，也只為了殺掉仇人。

可惜，江湖復仇的路線，並不是一條直線，他遭遇了太多考驗。

首先，他在塵俗中太扎眼，甚至顯得格格不入。

在一群目光渾濁、被江湖習氣浸染、各懷鬼胎的人中間，傅紅雪卻一塵不染，黑白分明。

他那蒼白的手，握著漆黑的刀，臉色白得透明，「就像是遠山上亘古不化的冰雪」，眼睛像「秋月下清澈的湖水」。

這樣一個簡單幹凈的孩子，就像剛剛誕生到這個世界，便被扔進了虎狼叢中，周圍的人對他虎視眈眈。

一個顯眼的人，復仇之路是艱難的，他的目標馬空群，一早就盯上了他。

接著他平生第一次，面臨該不該交朋友的考驗。

《邊城浪子》中，另一位主角葉開，一眼瞧見傅紅雪，便被他所吸引，想與他喝兩杯。

如果沒有背負仇恨，這個陽光開朗的同齡人，一定會成為他的好朋友。

可惜，在傅紅雪看來，友誼這類情感，要麼太奢侈，卑微的他不敢擁有，要麼和復仇比起來，有些微不足道。

於是，面對葉開的示好，他只能回答「我不喝酒」。

葉開誘導他：「你若錯過，豈非可惜？」

他也只是緩緩地說：「不可惜。」

然後是情慾的考驗。

初入江湖，他便邂逅了馬芳鈴、翠濃兩個美人兒。

作為一個有血有肉、剛剛成年的男子，他的心理和生理，自然有情慾的需求。

然而，面對神聖的復仇計劃，他甚至認為這是可恥的，於是將情慾拚命壓抑，這卻讓他舊病複發——還是在仇人女兒馬芳鈴面前。

這種精神上的折磨，讓他想一刀殺了自己。可為了復仇，他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但愛是出於本性的，他再也掩飾不住，最後與翠濃相愛了。

可這份愛依然痛苦。復仇的使命，讓他為自己的愛而羞恥；翠濃與仇人脫不開的干係，又讓他感到十分矛盾。

於是，他一面深深渴望翠濃，一面卻總要狠心拋下她，迴避這難以應對的難題，兩個人因此互相折磨。

復仇與人性，撕扯著他的內心，不啻於一場酷刑。

而江湖人心之叵測，更讓傅紅雪難以招架。

傅紅雪只想殺仇人，卻總是遭人算計。

小達子欺騙他說，只要殺一個無辜的陌生人，他就會說出馬空群的下落。

傅紅雪本性良善，並不想傷害無辜，面臨這樣的抉擇，自然是痛苦萬分。當他萬般無奈，正準備拔刀時，幸而葉開拆穿了陰謀。

而面對那些挑釁、侮辱，對方如果不是仇人，他唯一做的就是忍耐。

公孫斷公開嘲笑他，侮辱他是一隻臭羊，想逼他拔出刀來。

傅紅雪本是隱匿的高手，電光火石間，可一刀斃命，十個公孫斷都不是他的對手。

可此時，他卻只是忍耐。雖然那雙眼睛因憤怒，「已變成了燃燒著的火炭」，可最終他只是轉過身，拖著一條病腿，帶著屈辱離開……

江湖的恩恩糾纏，更是遠超他的想像。

原本他以為這個江湖，只有他與馬空群的仇恨。

而江湖利益的衝突，馬空群、白天羽等人的仇恨，丁白雲、白天羽、花白鳳的糾葛，又被下一代人繼承，在復仇的過程中，又在產生新的仇恨，剪不斷，理還亂……

這種無休無止的恩怨，讓一心復仇的傅紅雪，越來越心力交瘁。

更為悲劇的是，當翠濃為他而死，他才知道——原來自己背負的血海深仇，本就不是自己的。

他，只不過是當年白夫人撿來的病嬰，與花白鳳的親兒子葉開掉了包……

「他本是為了仇恨而生的，現在卻像是個站在高空繩索上的人，突然失去了重心。仇恨雖然令他痛苦，但這種痛苦卻是嚴肅的、神聖的。現在他只覺得自己很可笑，可憐而可笑。」——《邊城浪子》

命運簡直太過殘忍。單純如嬰孩般的傅紅雪，失去了復仇這一精神支柱，連身世都變得不明不白，剎那間一無所有了。

如果以此作為結局，只能說這場人性的實驗，最終以人性的失敗告終——這是一個單純的孩子，被世俗無情蹂躪的故事。

可結局卻並非如此——

復仇，是後天安裝的「軟體」，而傅紅雪天然的人性，卻是自帶的超強功能。

在復仇信念的壓抑下，他的本性並沒有枯萎，而是從沉睡中被喚醒。

喚醒他的，是翠濃忘我的愛，當然還有葉開。

當葉開告訴他真相時，他一開始差點兒支撐不住。

在那一刻，卸載了仇恨的他，第一次與真實的自我坦誠相見。

水落石出，天朗地清。

他甚至最後告訴葉開：「我也不恨你，我已不會再恨任何人。」

這是他的解放宣言。如果他的內心，仍是個嬰兒的話，他還無法產生這樣深刻的理解。

可在經歷了江湖風雨，以及巨大的人性考驗後，他已迅速地成長成熟。

於是，他離開的身影，漸漸變得挺拔。

葉開望著他的背影，說出了自己的預感：

「他現在就像是個受了重傷的人，但只要他還活著，無論傷口有多麼深，都總有一日會好的。」

他又說：「人，有時也像是壁虎一樣，就算割斷它的尾巴，它還是很快就會再長出一條新的尾巴來。」

古龍

古龍在《邊城浪子》的後記中說：

「仇恨雖然是種原始而古老的情感，但卻絕不是與生俱來的，愛和寬恕，才是人類的本性。這就是我這故事的主題。」

人性是善還是惡？傅紅雪這個江湖「小白鼠」，給出了最終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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