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天下 > 想要和我私奔的女孩,和別人閃婚了

想要和我私奔的女孩,和別人閃婚了

流水線上的莎士比亞

我去信陽最大的書店,在一排排書架間來回尋找莎士比亞的書。一個女店員警惕地看著我,大概把我當小偷了。我乾脆走到她面前,說想買一本莎士比亞的書。她看我,眼神中明顯透露出一個意思:你這個鬼樣子也不像讀莎士比亞的人呀。那天,我穿著在廠里磨舊的夾克,一條破牛仔褲。

最後,她走到一個書架前,抽出一本很厚的書遞給我,說:「是這本嗎?」

我接過來,是一本《莎士比亞悲劇喜劇集》,封面有莎士比亞的頭像,我高興地指著頭像對女店員說:

「是他,是他,我昨天在網上看過這個頭像。」

結過賬,我拉開夾克的拉鏈,把書塞到胳肢窩下,用左胳膊夾住,再拉好拉鏈。別人都奇怪地看著我,彷彿我不是在買書,而是在偷書。我已經有十多年沒和書本打過交道了,無法自在地拿著一本書走在大街上,生怕別人投過來異樣目光,就像看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扎著一條嶄新的領帶。

上一次買的書,是關於炒股。那會,我夢想著靠股票發財。輟學後,我在新疆當過包身工,還在建築工地干過幾年,最後在北京的服裝廠里安定下來,一干就是七年。每天早上八點上班,午夜十二點下班,沒有星期天,沒有節假日,只在月底休息一天。我想辭職,又拿不定主意,因為在服裝廠兩個月的工資,趕得上父親種田一年的收入。

2007年11月的一天,我正在縫衣服,六十多歲的老闆背著雙手,慢慢踱進車間里來。聽工友們說,他至少有兩千萬資產。看著他花白的頭髮,我忽然想到,假如他把兩千萬都給我,買我四十年的時光。也就是說,我擁有了兩千萬,卻一下子從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變成六十多歲的老頭子,我願意不願意?毫不猶豫,我就肯定地告訴自己,我不願意!我突然明白,最寶貴的財富就是青春時光,應該在美好年華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不是在服裝廠里熬過一年又一年。

離開服裝廠,我在信陽開了一家小店。沒兩年,小店經營慘淡也關門了。女朋友坐在爐子邊,抱著一本言情小說看,我跟她說:

「活著真的好累呀,要是有什麼工作能坐在家裡掙錢就好了。」

我女朋友舉舉手中的書,說:「當作家,坐在家裡寫一本書就能掙好多錢。」

「不是有名的大人物才能寫書嗎?」

「人家是因為會寫書,才慢慢變成大人物的,誰也不是一生出來就是大人物。」

「那像我這樣的普通人也能寫嗎?」

「你這輩子就別想了!你連普通人都算不上。」

在我短暫的學生生涯中,數學能輕鬆考第一名,語文經常不及格,尤其討厭寫作文。在新疆當包身工的時候,我被迫給家裡寫了一封信。郵遞員把信送到小學校。表哥是小學老師,見是我的信,拆開坐在辦公桌前讀了起來。我寫得語句不通,滿篇錯別字。剛讀兩句,表哥就哈哈大笑。其他老師不解地看著他。表哥笑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大家聽聽我表弟寫的這封信哈。」

據表哥講,那封信給大家帶來前所未有的歡樂。表嫂張老師笑花枝亂顫;郭老師本來嘴巴就歪,再使勁一咧,嘴都快歪到耳門子上去了;孟老師也跟著拍手跺腳,狂笑不止;正在喝水的李校長噗嗤一聲,茶水噴滿桌,咳嗽著說:

「哈哈哈……這是哪個語文老師教出來的高徒吔?」

聽到這一句,教過我三年語文的孟老師止住笑容,借口上廁所溜了出去。

女朋友並沒有因為我是文盲而跟我分手。2009年年底,我們還準備結婚。她的父母知道我是個小學畢業的窮光蛋,極力反對她嫁給我。

2010年春天,我們在她父母的強烈反對下分手了。分手後,我去信陽的服裝廠。我28歲,家裡窮,買不起房子。而我們當地結婚,男方必須要買房子的。打工多年,雖說吃了不少苦,卻沒有攢到什麼錢。那一段時間我非常迷茫,不知道自己還活著幹什麼。

有一天夜裡,我夢到前女友。夢中我回到我們的小店,飯做好了,擺在桌子上,可她不見了。我推開每一間房門,都找不見她。我跑到鎮子上,對著漆黑的街道大聲呼喊她的名字,難受得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滿臉淚水,枕頭濕了一大塊。我抑制不住地抽泣,呼哧呼哧喘了好一會兒,回想起我們之間的一些事,想起她告訴我的,坐在家裡寫字就能掙錢。

當作家很難嗎?我在網上搜索作家是怎麼回事,看看最厲害的作家是誰。很多人說是莎士比亞。我打定主意,買一本莎士比亞的書,看看究竟有多厲害。

我從書店買回莎士比亞。下班,我躺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拿出書。結果非常失望,這本書和我印象中的小說不一樣,是對話體,還有好多不認識的字,我根本讀不下去,還沒看幾句我就把它扔一邊兒了。我責怪自己,買的時候為什麼不翻開看看?只要看上一眼,我就不會再買它,白白浪費二十幾塊錢,還不如買一本武打小說。

書已經買來了,就擺在床頭,扔掉又捨不得。我硬著頭皮,強迫自己堅持看完了一篇。為對付不認識的字,我又買了字典和鉛筆。每晚下班後,我坐在床頭翻這本書。慢慢地,竟然讀出些味道來。

在服裝廠,我負責教工人做衣服和修理縫紉機。九月的一天,賈老闆走進車間,後面跟著四個姑娘。賈老闆對我說:

「張師傅,給她們安排一下機位。」

她們各選了一台縫紉機,我幫她們調試好。很快我們就熟悉了,最漂亮的那個姑娘叫莫小雨,她坐在我斜對面。

小雨長著一張娃娃臉,剪著學生頭,很顯小,其實她已經二十歲了。她的臉圓圓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小鼻子微翹,無論怎麼看,都特別像一隻貓的臉。她高興的時候,喜歡吹自己的劉海。從右到左,劉海吹得飄起來。她無論說什麼,我都覺得很可愛,就嘿嘿傻樂。

十月的一天下午,小雨問我附近有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我說有個震雷山,山腳下有公園,山上還有個新修的塔。她們來這裡上班一個多月了,覺得很煩悶,聽我這樣說,立刻就要去玩。小雨拍著手說,走呀走呀。小雨的姐姐也要去,她站在我的後面,用腳輕踢我的凳子腿,催我快走。

我們打車到山下,順著新修的大理石台階往上爬,一口氣爬到平山塔。我們站在塔下的欄杆旁,俯瞰山腳下的浉河,眺望河對岸高高低低的建築群。天氣很好,可以看很遠,橋上來往的車輛像受到驚嚇的甲殼蟲,在快速奔跑。河面上有兩個捕魚人在划動著一條如柳葉般的小船。我們在塔下合影留念,之後去河對岸的平橋公園。

天已經黑了,路燈都點亮了。我們在公園的廊亭里坐著聊天,聊以前的打工生活。雖然只有二十歲,小雨已經在服裝廠打了五年工。

「我都打夠啦!明年不想做服裝了。」小雨無奈地說。

我說:「我也不想做服裝了。我……我想在家看看書。」

「準備考大學呀?」

「不不不,我初中都沒畢業,哪考得上大學。我就是想一個人閑居下來看看書……我很喜歡讀莎士比亞……」

她們沒笑,也沒有吭聲,靜靜地看著像傻瓜一樣的我,恐怕沒想到我會忽然來這麼一句,不知道怎麼接話。月亮從震雷山後升起來了,又圓又亮,就像山頂上掛了一盞巨大的燈籠。陣陣微風送來桂花的幽香,我忽然很想跟她們講講我看過的書。

「我昨天剛看完的莎士比亞的喜劇《仲夏夜之夢》,好看極了。」

「哦,快給我們講講。」

「他的喜劇不像故事會,單坐在這裡講不見得好聽,得演出來才好看。」

「那你給我們演演。」

環衛工在廊亭的角落裡放了幾把大掃把,我跑過去一手一個拿過來,站在轉角處的高台上,用掃把代替劇中的人物,跟她們表演起《仲夏夜之夢》。我拿著掃把在廊亭外的灌木叢間穿行,模仿劇中人物在森林中私奔。再講到仙王,講到精靈,講到那朵神奇的可以使人相愛的仙花, 我從旁邊的木槿叢上摘下一朵木槿花,說:

「現在就用這朵花代替那朵擁有神奇魔力的仙花吧。」我仰著臉,閉上眼睛,右手拿著木槿花在左眼皮上擦擦,右眼皮上擦擦,說,「吶,就像這樣,我已經睡著了,滴上花蜜,如果我睜開眼,我就會永遠愛上第一個看到的姑娘。」

一個多小時,我竟然把《仲夏夜之夢》大概的意思講了出來。好在廊亭中的燈光不亮,觀眾也只有她們兩個。誰能想到,在偏僻小城的濱河公園裡,一個厚連一封信都寫不好的文盲和兩個同樣沒什麼文化的女孩子,談論的竟然是莎士比亞,簡直不可思議。

天氣越來越涼了,我得去買件衣服。一天下午,我對大家說:

「我等會兒得去步行街一趟,你們有什麼事兒提前說呀。」

過了一會兒,小雨說:

「我等會兒想回家一趟,也是坐七路車。」

我很高興,說:

「那很好呀,我們一起走吧?」

小雨很高興地答應了。她回宿舍換衣服。我站在廠門口等了十多分鐘。穿上新衣服的小雨變得更漂亮了。我們一起去坐七路車。車廂後部都是空的,小雨已經坐下了,我想坐在小雨身邊,怕她覺得我無禮,便和她隔一個位置坐下了。過了兩站地,上來一大群人。她趁那群人過來之前,忙站起身挪到我旁邊坐下,抬頭看了我一眼,很羞澀地笑了。車到了小雨家所在的路口,小雨說:

「我……我不想下去了,和你一起去玩好不好?」

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我是傻子也能看出來了,小雨也喜歡我。我馬上高興地說:

「好啊,我帶你去浉河公園玩。」

下了公交車我們一起步行去浉河公園。經過一條長長的水泥坡道,坡道的風有點大。我扭頭看著她,風拂起她的齊肩短髮,露出輪廓柔美的耳朵。

「漂亮啵?」她發覺我在盯著她看,小聲問。

「漂亮。」她轉過頭,臉頰泛出淡淡的紅暈。

我們先租了一隻雙人腳踏鴨船。她好調皮,要麼猛蹬一陣,要麼停住不蹬,小船在湖中扭來扭去。她好開心呀,不停地笑著。

動物園裡最好玩的就是猴子了,我買了一袋花生和一盒餅乾,讓小雨去投喂猴子,猴群見有吃的,都活躍起來,在蒙著鐵絲網的猴園裡又跑又跳,還有兩隻小猴子跑到小雨的跟前,從鐵網格里把細胳膊長長地伸出來,把小手張開,手心朝上,看著小雨,吱吱叫著,像是在說:快給我快給我。看到這一切,小雨咯咯地笑個不停,把花生和餅乾丟過去,猴子伸手就接住了。

天快黑了,我告訴小雨,我今天出來是打算買衣服的。她抱歉地說:

「你咋不早說呀!走,我陪你一起去買。」

我們一起去步行街,我買了一條褲子。我想給小雨也買件衣服,可她說什麼也不要。看得出來,她這時還沒打算做我女朋友。

我們一起坐公交車往回走,經過她家所在的路口時,她下了車,跟我揮手告別,看她走了,我控制不住自己也跑了下去。

「你怎麼也下來了?」

「我想送你回家。」

她笑了,也沒往她家走,大概是怕她爸媽看到吧。她就陪我等在站牌下,直到下一輛公交車來,我才離去。

聖誕節那天,服裝廠放假,工人都回家了。我離家遠,沒有回家。那天小雨來找我玩,說她還想去爬震雷山。這次我們順著山脊走,翻越了整座山。

打車回到市裡,我主張晚飯在小館子里吃,可小雨卻說我背了她一路,她要做飯給我吃。我也很想吃她做的菜。我們一起去超市裡買了些菜,回到我的宿舍,我給小雨幫忙擇菜,炒了三盤菜。我們就像夫妻一樣,圍著小桌子吃起來。雖然條件簡陋,可她炒的菜還挺好吃。

吃過飯,我們打開電腦看電影。我想看韓劇或美國大片,小雨要看恐怖片,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小雨側坐在我的雙腿上,我用雙手攬著她,臉挨著臉看電影。看到恐怖的地方,她就扭過臉來往我懷裡鑽。我輕拍著她的背。過了這一段,她才把臉轉過來接著看。我笑她:

「你膽子這麼小,還看恐怖片,何苦來?」

她笑著不說話,應該是很享受被呵護的感覺吧。

看完電影,已經很晚了,小雨說:

「我得回去了。」

我湊近她的耳朵,小聲說,「要不……要不留下來一起睡吧?兩個人睡暖和。」

「不行,我得回去。」

我只得起身送她。我們下樓,穿過院子,來到後面的女工宿舍。整個服裝廠大院黑洞洞的,老闆一家人也不知道哪裡去了。看她把床鋪好,我準備回去。她又追出來說:「我一個人害怕。」

「那咋辦?還是跟我一起睡吧?」

她考慮了一下,說:「我去了你什麼也不許做,你要答應了我就跟你過去。」

我答應她。她跑過來抓著我的手,我們又一起回到我的宿舍。我打來半桶熱水,伸手進去試試水溫,把桶里的水放到她的腳旁,她穿著我的棉拖鞋,大得像船一樣。我脫掉她的襪子,把她的雙腳放進水桶,給她洗腳。我坐在凳子上,俯下身,用雙手輕輕按摩她的腳。小雨低著頭,兩手撐床沿,靜靜地看著我,很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一下。我把她的腳擦乾淨,她的腳長得很好看,走了一天路也沒有一點臭味兒,我忍不住抬起她的腳放在唇邊吻了一下。她忙把腳往後縮:

「哎——臟!」

小雨把風衣脫下來,連牛仔褲都不肯脫了。我也只把外面的衣服脫了。高低床只有九十厘米寬,我們面對面躺著聊天,講起小時候的經歷。

小雨的爺爺奶奶重男輕女。她姐姐出生的時候,爺爺奶奶就很不高興。兩年後,小雨的媽媽又懷孕了。全家都盼望出生的是個兒子,可誰知道又是個女兒。小雨的爸爸整天黑著臉,小雨的爺爺奶奶甚至想把小雨送人,好騰出一個計劃生育指標,讓小雨的母親再生一個。可小雨的母親捨不得,說,以後的計劃生育罰款由她打工來償還,這才把小雨留下來。再兩年之後,小雨的母親終於生了一個兒子,自然是無限歡喜。全家上下都把關愛投向這個男娃。

俗話說,老大嬌,老末嬌,就是別生半中腰。小雨不但是半中腰,還是不討人歡喜的女兒,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她本來學習挺好,可剛讀到初二就被迫輟學出門打工了。

我有兩個姐姐,正好處在小雨弟弟的位置,我的小名叫「安」,我問我媽,為什麼給我取這個名字。我媽說,因為當初懷我的時候,她天天在外面躲計劃生育,還跟我爸一起要過飯,我爸背著被子,我媽大著肚子跟在後面。走到無人的地方,我爸蹲在地上兩手捂著臉號啕大哭,受了多少苦,就為了要一個男孩兒。生下我,一看是個男孩兒,好了,媽爸都鬆了口氣,覺得從此心安,再也不用跑計劃生育了,就給我取名叫「安」。

可他們漸漸發現,這個歷盡千辛萬苦跑來的兒子智商有問題:整天鼻涕兮兮,不是抱貓就是騎狗,還喜歡莫明其妙傻笑。不但他們看出來我傻了,連兩個不到十歲的姐姐也看出來了。她們不再叫我小安,或者叫我弟弟,而是叫我「傻子。」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聽到我爸媽商議,說小安長大了肯定娶不上媳婦,得再要一個兒子,不然將來抱不上孫子。聰明漂亮的弟弟出生之後,我在家中的地位就一落到底了。

對小雨的經歷,我能感同身受。我一個男人,皮實,天性樂觀,整天嘻嘻哈哈,尚覺童年悲苦,真不知她一個纖弱的姑娘是怎麼過來的。

我用胳膊攬住她:「好了好了,別難過了,以後我心疼你。」

小雨沒脫衣服,,像只小貓兒一樣在我懷裡拱來拱去。我說,要不你把外面的衣服脫掉,只要你不答應,我保證什麼也不做。她嘿嘿一笑說:「我不幹!不上你的當。」

「以後如果我跟人說,我跟一個漂亮姑娘睡一個被窩兒,卻啥也沒做,會不會被人罵成傻瓜?」

「不會的不會的,快點睡,我哄哄你。」

她伸出小手慢慢拍著我,跟哄孩子似的,結果沒把我拍睡著,她自己卻睡著了。我把手攬在她腰上,又覺得可能會壓得她不舒服。我毫無睡意,把她的一綹秀髮撩到耳後,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很好聞。儘管我不願意睡著,想睜著眼睛,看著這美好的夜晚是怎麼過去的,可由於爬山太累了,最後還是睡著了。

早上,小雨用食指輕刮我的鼻子,我睜開眼,看到她在我臉前笑眯眯地看著我。夜裡睡的時間太短,上班時我老打瞌睡。

臘月初,廠里放假了,小雨和她的姐妹們都回家了。我不想回農村老家,仍舊住在宿舍里。小雨家在市裡買了房子,離宿舍很近。我和小雨經常約會,我們一起去爬賢山,逛賢隱寺,游南灣湖,看博物館。

有一天,我們坐在電腦前看電影。我們想看搞笑的,可挑來挑去也沒有合適的。我們就看動畫片《貓和老鼠》,第四集是《憂鬱的貓》:一隻窮貓去追一隻小白貓,被另一隻有錢貓完虐。我有一種預感,這就是我的結局。理性又佔了上風,我想,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的,不如就此結束吧。

正月一天上午,我打開門,突然發現小雨坐在我的扶手椅上。我又驚又喜,衝過去給她來個公主抱:

「咦,小貓兒來了,快拿繩子,別讓小貓兒跑了!」

她說:「我本來準備嚇你一跳的,可你這房子實在太小了,我沒地方藏。」

小雨說,她們全家準備去德清打工,她爸媽讓她一起去。小雨流露出想跟我一起去打工的意思,我倒也很想去。可前女友爸媽阻撓我們結婚的一幕幕又浮上我的心頭。現在若想跟小雨結婚,將要受到的阻撓將會更大。最終,我還是勸小雨跟她家裡人一起去德清打工了。他們家人以前一直在德清打工,去年是因為買房子才回來的。

小雨一走,我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做自己喜歡的事兒了。我原以為,她走了我就會慢慢忘掉她,可她幾乎每天都要給我打電話,說很想念我。而我也非常想念她。人活一輩子,找一個自己喜歡又喜歡自己的人多不容易,這也許是我這輩子僅有的機會了。儘管跟小雨結婚面臨著很多困難,我應該把選擇的權利留給她。只要她願意跟我結婚,我就不會放棄。直到哪一天她放手了,我再和書做伴也不遲,若是當了光棍兒,有的是時間。

第二天上午,我跟小雨聊QQ,把我的想法跟她說了。她很高興,說:

「那你買的書咋辦?不沒用了嗎?」

「可以給咱們的孩子讀呀。」

她發過來一個害羞的表情,說:「誰給你生小孩呀,我才不生呢。」

為了跟小雨結婚,我買了一套舊房,錢不夠,還借了一部分錢。為了還債,我只好再去北京的服裝廠打工,這是我能找到工資最高的工作。以往打工我只帶自己的衣服,這次我的行李里多了一本《莎士比亞悲劇喜劇集》。

服裝廠早上八點上班,中間除了吃飯停十幾分鐘,一直做到深夜十二點。我雖然帶來了《莎士比亞悲劇喜劇集》,卻根本沒時間讀。每晚臨睡之前把書摸出來,剛看幾句就睡著了。

我和小雨幾乎沒有時間聯繫。我下夜班的時候她已經睡了,而白天我們都要上班,連接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到了月底放假那天,我們就相約好去網吧視頻聊天。我們這一帶有幾十家服裝廠,放假這天上網的人太多了,我等了兩個多小時,才搶到一台電腦。四周都是嘈雜的人群,根本沒法聊。

2011年4月25日深夜,我們廠附近的一家服裝加工廠發生了火災,造成重大傷亡,全北京震動。幾天之後,北京所有的服裝廠都被勒令停工,我所在的服裝廠當然也不能例外。接著就是消防大檢查,服裝廠被要求加裝消防管道。樓道里安裝消防管道的工人用電鑽打洞的嗒嗒聲不絕於耳,吵得人心煩。我突然想到,何不利用這段時間去浙江看看小雨。我打電話給小雨,說我想去德清看她,她很高興,說:

「好啊好啊,你快來。」

為了省錢,我只能買最便宜的火車票。我在車廂過道里站了近二十個小時到達杭州,再轉車去德清。我找好一家旅館,洗了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才給小雨打電話。小雨很高興,說她半個小時之後到旅館來看我。

我等了二十幾分鐘,下樓買了兩支冰淇淋,邊吃邊等著小雨的到來。等了好大一會兒,第二支冰淇淋都開始融化了,小雨終於來了。兩個多月不見,她變白了,更漂亮了。她穿著黑色的長款燈籠褲,腳蹬坡跟涼鞋,顯得腿好長。站到我面前比了比,都到我眉毛了。她高興又委曲地說:

「我聽說你到了,馬上就換衣服趕過來。也許是我太激動了,剛走出宿舍,我就流鼻血了,怎麼也止不住,衣服都弄髒了,我只得轉回去換衣服。」

仔細看,她的鼻翼還有淡淡的血跡,心疼死我了。牽著她的手回到旅館,把她抱起來,吻她。為了這一個擁抱,站一夜也值了。

沒給她買禮物,我覺得非常抱歉,就請她吃飯,之後去買衣服。她身材長得好,穿什麼衣服都好看,試這一件,我說好,試那一件,我也說好,結果一下子買了好幾件。

我到德清的第二天是星期天,廠里放假了,小雨陪我在德清玩。德清是一個非常宜居的小城,一條小河穿城而過,河兩岸是精緻的公園,隔不遠就有一座造型別緻的小橋連接兩岸。現在正是初夏,樹葉都油亮亮的。空氣潔凈,天空碧藍如洗,白雲飄飄。身邊又牽著一個美麗的姑娘,我的心情好得快飛起來了。

「阿門,阿門!可是無論將來會發生什麼悲哀的後果,都抵不過我在看見她這短短一分鐘內的歡樂。」

我和小雨手牽著手,順著河邊的公園往東走,一直走到春暉公園。我們在公園裡拍了好多照片,小雨不會擺姿勢,她最常用的就是打V字手勢。我戲稱那是她的招牌動作。

北京的服裝廠仍沒有開工,我也不急,就在這裡玩了一個星期。幾天的親密接觸,又加深了我們的感情,小雨說她想跟我去北京。可在德清這邊,想辭職得提前一個月提出來。小雨讓我在德清干一個月,下個月跟她一起走。我在北京一個月五千多,而德清這邊一個月只有三千多。再說,只干一個月也沒辦法結賬。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先回北京,下個月再來接她。小雨要去火車站送我,我沒讓她送,怕不安全。於是送她回廠,一個人坐車離開了。

一個月後我再去德清。小雨去火車站接我,這次她穿著一身淺藍色的荷葉袖連衣裙,高跟涼鞋,亭亭玉立在站前廣場上。和我一起出站的人都忍不住看她一眼。她漂亮得我都有點不敢相認了,天哪,這是我的女朋友嗎?我都不敢主動去牽她的手了,倒是小雨忙跑過來牽起了我的手。

第二天上午,小雨來旅館看我。我因為急著還賬,幾乎沒給自己買過衣服,仍穿著上個月來時穿的衣服。小雨牽著我的手到樓下的一家服裝店,說要給我買衣服。她給我挑一件短袖,一條牛仔褲。我自己買的牛仔褲都是寬鬆版的直筒褲,小雨給我選是修身版的小腳褲。我有些為難,說穿這樣的會不會顯得太小?小雨說,你本來就不老呀,穿上試試。服裝店的老闆也說:

「聽你女朋友的,換上這件保證比你身上那件好看多了。」

我就接過來穿上,還挺合身的,去試衣鏡前扭扭看,確實比我自己選的衣服好看多了,人也顯得年輕幾歲。服裝店的老闆說:

「你的女朋友真好呀,不但長得漂亮,還會挑衣服,你真有福氣。」

穿著小雨給我買的衣服,和她一起走在街上,我跟個傻子似的,看到誰都嘿嘿傻笑幾聲。有好幾個人已經走過去了,還頻頻回過頭來奇怪而不解地看著我們倆,他們想不通一個這麼漂亮的姑娘為什麼要牽著一個智障。我好想告訴每一個路人,你們知道嗎?我的衣服是身旁這個漂亮姑娘給我買的,是她親手從幾百件衣服當中挑選出來的,我好幸福呀,你們知道嗎?

「一個戀愛中的人,可以踏在隨風飄蕩的蛛網上而不會跌下,幻妄的靈魂飄然輕舉。」

我問小雨,什麼時候可以走?我打算提前訂兩張卧鋪,可不想讓小雨跟我一樣在過道里站二十多個小時。

這一天,我和小雨商量了好久,一直商量到晚上七點多。看別人私奔覺得很輕巧,不管不顧一走了之,臨到自己才發現並不容易。主要是我覺得這樣偷偷地帶走小雨,很對不起她的爸媽,很缺德。將心比心,如果是我自己的女兒私自跟一個男人跑了,我自己還不得氣死了。我問小雨:

「要不,我買些禮物去見見你爸你媽?」

小雨愁容滿面地說:

「你以為我不想讓你見見?我爸媽要是知道你來了,就不會讓我出門了。你的情況我姐都跟我爸媽說了,他們知道你家窮得很,根本不會同意我跟你走的。」

「那怎麼辦哪?」

「能怎麼辦,只能偷偷地走了。等到了北京,我再打電話給我爸媽說。」

商量定了,我送小雨回廠。我們計劃好了,明天早上她只拿一小部分行李,來旅館跟我匯合。因為把行李都拿走目標太大,怕被她姐看見。所有的東西等去北京之後再買新的。

小雨走了,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繼續想著私奔的事。北京的服裝廠雖然工資高些,但極其辛苦,我們就這樣一起在服裝廠里打一輩子工嗎?如果小雨嫁給我了,我情願做一輩子苦工。只要能掙錢,做什麼苦工我都願意。可是這對小雨公平嗎?她嫁給我是想過得好一些,而不是陪我做一輩苦工。再說,做苦工能掙幾個錢?我能讓她幸福嗎?可如果我們不讓她跟我一起走,那我們最後的結局只能是分手,我又捨不得她。

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我想著,要是在這裡有一套房子就好了,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去見小雨的爸媽了。每一座城市的樓房都像蜂巢一樣,密密麻麻一大片,卻沒有一間窗口是我的。勤勞致富根本就是一個笑話,我每天干十五六個小時,幾乎已經達到人類的極限,還不夠勤勞嗎?可掙的錢在哪兒?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小雨姐姐的號碼。我接了,卻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是小雨她媽媽。

「我跟你說哈,你不要在小雨跟前花言巧語搞欺騙,小雨跟你是不可能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啥樣子,三十歲了,要啥沒啥,你哪兒配得上我們小雨吔?你趕緊走,別來禍害小雨了……」

沒等她接著說下去,我默默地掛斷了電話。她又不停地打過來,我也沒接。連撥了七次,我把手機關掉了。我無力的仰躺在床上,腦子裡嗡嗡直響。肯定是小雨走的時候被他們發現了,小雨不會再來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有人敲門,我打開,竟然是小雨,她閃身進來關上門。我抱著她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我姐抓到我了,差一點兒都來不了了。她抓著我的包不讓我走,我鬆開包跑了,她沒追上我。我的手機還在包里,也沒法給他們打電話,現在他們肯定在街上到處找我呢。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小雨嗚嗚地哭起來。

我輕輕拍拍她的後背,說:

「別哭別哭,我們再想想辦法。要不……你現在趕緊給你姐打個電話。」

「打電話怎麼說呀?」

我這時難住了,不知道怎麼說。說讓小雨留下來差不多就意味著分手,可現在她的家人都在街上心急如焚地找她,就這樣走了也不行。我問小雨:

「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你要讓我跟你走我就跟你走。」

我們商量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讓小雨留下來,等過年回家了再談。

上午十一點多,我把行李都收拾好了。說好了來接她,可最後仍是我一個人回北京。她站在我對面,我最後一次擁抱她。她把小腦袋抵在我肩膀上,很抱歉地說:

「你打我一頓吧。」

我抱著她,用手在她的屁股上輕拍了兩下。她說:

「再打呀,打狠些。」

「不打啰,捨不得打。再說了,這也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太窮了。」

「那我送你一個禮物吧。你自己挑,只要是我能送得起的。」

「那你送我一本書吧。」

我們一起去新華書店,看了會兒書,我挑了一本《羅生門》。有一支骨頭造型的筆很可愛,只要兩塊錢。我說再送我這一支筆好不好,小雨說好。我們倆分別叼住那支筆拍了幾張照片。

坐到火車上,我掏出《羅生門》,發現書口處沾了好多芒果汁,提兜里的一隻芒果破了。每當翻看這本書時,看到書口處那片灰黑色痕迹,我還是會回想起她送別我的那天下午。

在火車上,我總覺得很冷,下了火車就發現自己感冒了,坐在公交車上昏昏沉沉,老是打瞌睡,勉強撐到宿舍里,吐得一塌糊塗。吃了感冒藥,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緩過來。

不久,小雨和家人一起回了老家。剛回北京的那段時間我非常難過,好在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一樣,兩眼一睜就忙,忙到半夜再像死屍一樣睡去,根本沒時間傷心。那時我和她還不是完全沒希望,還是男女朋友,仍會打電話。

我已經分裂成了兩個我,兩個我每天都在交戰。感性的我簡直想不顧一切回家,回去看看我的小雨,問問她還願不願嫁給我;理性的我又知道自己必須堅持下去,因為大部分的借款必須在年前還掉。

服裝廠的宿舍在二樓,窗戶外有一家小機械廠。據工友們說,神州號飛船中的一個小零件還是在這裡加工的。機械廠外面是一條東西向的馬路,馬路兩邊種著碗口粗的小楊樹。透過機械廠藍色的鐵皮屋頂,可以看到那一排楊樹的樹梢。每天早上上班之前,我都會從窗口看一眼那排樹梢,盼望著樹葉趕快變黃,落盡,那樣我就可以回家了。

秋天,小雨打電話給我,說有親戚給她介紹了一個人。我說,你想去見就去見見吧。她說她不想去見,可家裡人都催她。她家裡人怕我過年回家再去找小雨,抓緊時間托親戚給小雨找人家。小雨見了,說她不喜歡那人。家裡人都勸她同意,因為那人家裡條件不錯,在市區有一幢二層小樓,有轎車,有穩定的收入。

回到信陽的第三天,小雨跟她姐姐一起來看我。她已經跟那人定婚了。小雨終於見到了我買來要跟她結婚的破房子。陽台上的玻璃掉了一塊,小雨背著兩隻手,把上半身從那裡伸出去,左看看,右看看,笑了:

「嘿嘿……這就是你買的房子呀。」

我揶揄道:「是呀,比不上你的花園洋房。」

又過了十幾天,小雨打電話告訴我,說她出車禍了。她騎電動車馱著她媽,被一輛三輪車撞倒了。她沒事,她媽摔傷了她一個人在醫院照顧媽媽,希望我去看看她。我買了一箱蘋果提著去了。小雨媽媽還挺面善的,長年操勞,五十歲頭髮就已經白了很多。她見我來了,笑著從床頭坐起來招呼我,讓小雨拿香蕉給我吃。如果說此前我還有一點兒恨她,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已經完全理解了她,她只是做了一個母親該做的,阻止女兒嫁給一個毫無前途的窮光蛋有什麼錯呢?

沒多久,小雨結婚了。當我意識到,這一輩子永遠失去了她,悲傷像海嘯一樣淹沒了我。儘管早有準備,我還是感到心臟彷彿要碎裂掉。我早已經把小雨當成了親人。懷抱中沒有她,我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心裡空蕩蕩的。我找出小雨給我買的牛仔褲和短袖換上,縮在冰涼的被窩裡,哭得跟個孩子似的。我一遍又一遍回想起我們一起度過的點點滴滴:

「小貓兒咱倆好。」

「咱倆不好。」

「咋不好吔?咱倆好的很,你挑撥咱倆的關係,該打。」我把她拉到身邊:「來,讓我打你一頓兒。」

「不讓你打。」她噘著小嘴巴,很委屈地說。

「打一小頓兒嘛。」

「一小頓兒也不可以。」

……

我試圖用入睡暫時忘掉這一切,腦子裡卻異常清醒。我失眠了,無論怎樣想讓自己睡過去,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我安慰自己:當初不是打算好的嗎?她同意嫁我就娶,並且一輩子好好對她。她若不嫁,我也不怨她,餘生就安心跟跟莎士比亞為伴。現在小雨找到了她的幸福,而我也能安心與莎士比亞為伴,再也不用夾在兩者之間左右為難了,這樣的結局不是很好嗎?

我把我們之間的戀愛過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開始,我以為自己已經使盡了全力,後來,我發現自己並沒有!我以為那本《莎士比亞悲劇喜劇集》不過是一本廉價的盜版書,隨手就能丟開。實際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莎士比亞在我心中的份量比我自以為的要大的多,他潛入了我的內心並牢牢地控制住了我。我愛小雨嗎?這是毫無疑問的,我想和她一輩子在一起。可在她和莎士比亞之間,我只能選擇一個。

樓下傳來雞鳴聲,天已經快亮了,我依舊毫無睡意,索性穿衣起床。我把那本《莎士比亞悲劇喜劇集》塞到羽絨服里,用胳膊夾著,下樓,往平橋公園走去。下了一夜的大雪,路面上已經積了很厚的雪。往常人來車往的大馬路上空蕩蕩的,即沒有車,也沒有一個人影子,靜悄悄的。我跳到馬路上,像孩子一樣在雪地撒起歡來,放肆地往左邊跑跑,往右邊跑跑,彷彿整個世界就是為我一個人準備的,我突然想起楊方的一句詩:

「就此別過吧,就當前路江山如畫」。

-END-

作者丨張安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真實故事計劃 的精彩文章:

當攝影師誤入陌生人的葬禮,發現了不為人知的秘密
完美犯罪:她把小孩偽裝成殺人犯,拋屍在姐家的水井中

TAG:真實故事計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