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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7年以失敗告終,我傷心出遊,誰知校草卻默默跟來守護我一路

暗戀7年以失敗告終,我傷心出遊,誰知校草卻默默跟來守護我一路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段風尋

1

失戀第44天,我拋下寫了2/3的畢業設計,推掉上了一半的雅思英語班,帶著自己的行李箱,一人踏上了畢業窮游的路。

前年畢業的學姐告誡過我,畢業季是告白季,也是失戀季,沒太大的把握,就不要去找男神作死。當我孤身坐在浙江西塘的烏篷船上,撫著那張和周鶴唯一的合影時,心想前輩真是誠不我欺。

從高一到大四,我暗戀了周鶴整整七年。為了他我奮發逆襲,以為自己被知識和美貌武裝得足夠強大,還打算趁畢業前最後一次聚會找他告白。只是當捧著玫瑰的我前腳剛踏進包廂,他就和曖昧對象李晴晴公布了要共赴常青藤深造的消息。

本來場面已經夠讓人心碎,偏偏還有人不識好歹:「隋晗想得真周到,連道具都準備好了么?」

於是我的香檳玫瑰就這樣到了周鶴手裡,再轉贈到了李晴晴手裡,真是一副「為他人作嫁衣裳」的生動場景。

可再不服氣,我也只能認命,誰叫李晴晴是校花,我只是系花?對於我和周鶴,校服是我們倆唯一的情侶裝,畢業照是我們倆唯一的合影。

然而就在我傷春悲秋的當兒,這張唯一的合影也被西塘的風奪走,吹進了江水裡。

我甩下背包就打算跳水去撿,卻被一邊撐船的大叔攔住,他說的是西塘方言,大意是勸我不要尋短見。只是當時我沒想那麼多,神經兮兮地還以為他這樣抱著我是想吃我豆腐,就在我們兩個人纏鬥之際,一道行雲流水的聲線從旁邊的遊船里傳了過來。

「同你合影的難道是萊昂納多?值得你命都不要就去撿?」

那人趁著兩船並行時輕鬆踏過甲板,一雙純白復刻球鞋出現在了我的眼裡,這悶騷的氣質我實在太熟悉,於是我顧不上形象大聲咆哮:「顧橋,你良心喂狗了嗎?沒看到我正在這兒掙扎,也不幫我?!」

「良心喂你了。」顧橋好整以暇地倚在一邊的船舷上,看著我繼續和船夫周旋,等照片漂得沒了影,他才操起一口吳儂軟語和船夫大叔解釋。

失戀可悲,懷舊更可悲,那張畢業照我保存了1000多個日夜,一度是我削尖腦袋向前沖的動力。只是直男癌晚期的顧橋不懂我的情懷,他把手機遞給我,裡面是他和好兄弟周鶴的各色合照。

「知道你喜歡他,怎麼樣,夠你看的了吧?」

我揮開他的手:「不夠。上面還有你,辣眼睛。」

大概是我出言不遜,他聽罷冷哼了一聲,便退到一邊兀自觀賞江景,江風拂動他如墨的鬢髮,惹得周圍有小女生不斷偷瞄他挺拔頎長的背影。其實客觀來說,這人氣質和模樣都還不錯,在學校起碼也和周鶴齊名,但我就是討厭他那股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冷臭屁樣。

「我的背上綉了花?」在我又開始傷懷時,顧橋忽地轉過了身,丟來一個清清冷冷的眼神。我懷疑他背後一定是長了眼睛,面上卻淡定地回答:「沒繡花。我只是在想我是造了什麼孽,旅個游竟然都和你攪在了一起!」

我不傻,四年來我們相看兩生厭,我不至於自作多情地懷疑他是在跟蹤我。遊船在這幾分鐘已經靠岸,登上碼頭的顧橋轉身把手伸過來:「如果我說我是怕你失戀想不開,所以才跟過來,你信不信?」

我聞言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栽進江里,他用食指頂了頂棒球帽檐:「別當真,我只是在準備畢業攝影展,出來採風取材而已。」

我們的相遇總是猝不及防,如同我們的分離。等我成功上岸,還想再同他說些什麼時,他已經轉身,消失在了青瓦白牆下的人海里。

算了,這樣的分別,我早該習慣。

2

踏上窮游路之前,我身上一共390塊,踏上窮游路之後,我身上一共3900塊。

我是一路半工半遊走過來的。按設計好的路線和備好的攻略,再加上攢了多年一下爆發的運氣,基本上沒遇到黑店、黑車,尤其感人的是那些願意臨時僱傭我的老闆。當每次領到和正式工相差無幾的工資時,我腦海里就開始自動回放《天下相親與相愛》。

「天下相親與相愛,動身千里外,心自成一脈……」

火車啟動時世界喧囂一片,我咬著雞翅打開了王力宏和容祖兒的春晚演唱視頻。下一站是婺源,中途要在瓷都景德鎮轉車。我正考慮要不要淘點兒瓷器帶回去當紀念品,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忽然敲了敲床板。

「女士,有沒有人說過,你耳機漏音?」

我怔了怔,啃了一半的雞翅也被嚇掉。當我爬下卧鋪時,那個人也剛好翻身掀開了眼罩。

果然,又是顧橋。

相比我的訝異,他要從容許多。上鋪空間逼仄狹窄,襯著高大的顧橋怎麼看怎麼憋屈。我忍住幸災樂禍的笑意做無辜狀:「我窮啊,只買得起九塊一副的耳機。」

顧橋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把自己的耳麥遞了過來:「竟然還看2010年的春晚,你品位倒挺清奇的。」

我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這叫情懷。」

火車經過隧道,空間霎時一片幽暗。我躺回去卻再也不能專心地看春晚了,上面的顧橋很安靜,但電子書透出的微光告訴我,他還醒著。

幽暗的空間里,他的呼吸被我的感官放大,我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柔軟的心緒。

「顧大少爺,難得清閑,陪我聊聊天唄。」我敲了敲床板,「你怎麼也淪落到要坐火車?」

我坐火車是為了節約經費,但他又是為了什麼?綠皮火車已衝出了隧道,光明爭先恐後地湧進來,我聽見他淡淡的聲音:「這叫情懷。」

傻子都聽得出他語氣里的敷衍。我戴上耳機無聊地翻了個身,光影交錯間,我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在夢裡我回到十六歲的光景,是初遇周鶴時的畫面。漫天大雪紛紛揚揚,大廈邊的屏幕上正播放著王力宏和容祖兒在春晚合唱的歌曲。他背著我匆匆往醫院趕,少年瘦削的脊背,溫暖的指尖,這樣親密的接觸,自初遇後,只能出現在夢裡。

鈴聲準時響起,我起身回看了空蕩蕩的上鋪一眼,開始惆悵起來,顧橋這3000塊的耳麥啊,難道就這樣送我了?

我來婺源是為了鴛鴦湖。在協會替周鶴打雜時,我總是旁敲側擊地詢問他的喜好。他曾說以後有了女友,一定要帶她去湖畔的月老祠拜天地。當時我還不知道他是說給一旁的李晴晴聽,只歡天喜地地把婺源列為畢業游的必去地,現在想想,自己原來是無意間做了他倆的助攻。

「美女,你一個人?」當我觀賞祠門前那把巨型銅鎖時,一個男生湊到我身邊,自以為風流無限地朝我放電,「想不想同我去找找鑰匙?不是開這把鎖的鑰匙哦。」

我的真命求而不得,爛桃花倒是多,那人俯身還想朝我說些什麼,一隻修長的手臂忽然直插過來。

「開你心鎖的鑰匙嗎?她也沒有。」顧橋左手抱著三腳架,右手摟著我,「她已經有我的了,但如果你硬想要,我不介意給。」

孽緣要來,真是城牆都擋不住。

男孩一下綠了臉,看著他悻悻的背影,我故意綳起臉:「你幹嘛壞我好事?」

顧橋瞥了我一眼,並不拆穿,只支起三腳架開始拍攝。那把銅鎖周遭的鏈條掛滿了遊人的同心鎖,刻著的情話一句比一句肉麻。我猶豫再三,從背包里掏出了把碩大無比的防盜鎖,上面刻著我和周鶴的名字。

顧橋從鏡頭前直起腰,表情不可置信:「你……不怕周鶴和李晴晴看到?」

我在他猶疑的目光里轉身走向了垃圾桶,丟下防盜鎖的一瞬,我忽然感覺到了久違的輕鬆:「本來不怕,現在怕了。」

顧橋開始打量我,眼神就像在看物理論文和相機一樣專註。我被看得耳熱,只好伸手搡了一下他的肩。

「你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如果同路,要不要……一起?」

3

經過對比,我發現顧橋的旅拍路線和我的窮游路線驚人的一致。

我們在婺源待了三天,住的是同一間客棧。因為旅遊經費短缺,我和老闆商量,讓我幫忙換洗客房的被單。房門一扇扇敲過去,終於輪到了顧橋,只是開門時他有些慌亂,我忍不住好奇地瞟了眼他的身後,只看到床邊的一本相冊:

「折騰這麼久,我還以為你金屋藏嬌呢。」

顧橋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這種凋敝的客房能當藏嬌的金屋嗎?藏你還差不多。」

在我噴火的目光里,他收起了相冊。當我換床單時,他就無所事事地雙臂環抱在一旁觀看,我有些憤懣:「幫把手啊!」

他紋絲不動:「我是顧客,你是侍者,要我幫把手,好像沒道理。」

他這話著實氣人,我只好自力更生,鋪開的床單在陽光下揚起一片輕塵,我聽到身後傳來相機「咔嚓」一聲。

顧橋攤了攤手:「挺歲月靜好的,你不覺得嗎?」沒等我為這句似是而非的誇獎欣喜,他又說,「照片洗好了我送給你,你平日那麼彪悍,這一幕得好好珍藏。」

我想我大概是腦子壞掉了,才會主動提出要和他一同上路。

婺源最美的是三月份的油菜花田,五月並非旅遊旺季。和顧橋並肩走在光禿禿的田埂上時,我不免有些遺憾,畢竟以他的攝影水準,應該有極美的風景作底襯。

他倒很釋然:「其實出遊我更喜歡淡季,旺季出遊只能看人頭,那我還不如去天橋。很多韻味需要安靜細緻地去品,風景是,人也是。」

我聞言回身看他,他頓住腳步垂眸看我。顧橋的眼睛生得好,安靜時深邃廣袤得像汪洋大海,以前沒注意,現在我看得一時入了迷,腦中漸漸浮現起了我們初遇的片段。

初遇也是因為周鶴。那時在得知他參加了攝影協會後,我絞盡腦汁地想通過招新,還買了台單反專門跑到教學樓天台學習拍夜景,只是夜景沒拍到,倒是拍到了令人吃驚的畫面。

天台上有個小型水塔,抽水時聲勢浩大。而抽滿水後,這一頭搗鼓鏡頭的我就很警覺地聽到了那一頭的牆角發出的聲音。

場面很勁爆,被男生制住的女生正梨花帶雨地掙扎,正氣凜然的我當即撥打了110。人民公僕效率奇高,很快就趕到現場逮走了人。身在暗處的我還以為自己能深藏功與名,但協會招新開始後,我的噩夢也開始了。

那個在天台上人模狗樣的男生和傳聞里才華橫溢的顧橋會長,竟是同一個人!

學員的攝影作品是被投影到大屏幕上播放的,可我忘了清理單反內存,在一系列平平無奇的照片滑過後,那些不留心拍下的天台照片就跳了出來。

在社員的驚呼聲里,我以為自己鐵定會被淘汰,結果顧橋卻破例讓我晉了級。時隔四年,我依舊記得他起身看向我的那個眼神,深邃得像能溺死人的汪洋。而此後,我掀開了打雜生涯的新篇章。

如果我是為正義獻身,倒也無大礙,但不久真相大白,那個女生只是告白被拒沒控制好情緒,顧橋制住她,純粹是怕她一時想不開……

「其實那時也不能全怪你,」往事實在不堪回首,顧橋看著尷尬得眼神都不知如何安放的我,破天荒地沒有嘲諷,「如果我早點兒解釋清楚就好了,也不至於讓你……」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麼,沒有繼續往下說。

是啊,這世上沒有如果,沒有假如,沒有早知道。

但有相逢未晚,有亡羊補牢。

4

離開婺源後,我和顧橋走上了西北大環線。

這回終於不是偶遇,而是堂堂正正的比肩而行。青海湖是窮游者的天堂,我早就心嚮往之,只是從前沒這個機會也沒這個膽。顧橋選的是K241號列車,直達西安再轉車。我覺得這個數字對於我這種失戀者來說真是把有毒的狗糧,241,愛死你,怎麼念怎麼不痛快。

火車上水鄉至黃土的風景如流,我開始有了痛的領悟。

「不就是五年暗戀無疾而終嗎?我幹嘛非要為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在這裡矯情啊……」

高原反應發作時,我躺在卧鋪上感覺奄奄一息。我以為我的喜歡很強大,結果因為這麼一個小挫折就輕易繳了械。

從昨晚到現在,顧橋被我吵得不耐煩,他難得好脾氣地給我餵了紅景天:「早叫你提前一個禮拜吃,這樣會舒服點兒。」

我搖頭不肯吞他送過來的膠囊:「不不不,權威早說了,這玩意兒沒用處。」

顧橋又擺出他那種輕侮的笑容:「信什麼權威,現在騙騙自己不好嗎?」

我懂他的言下之意:反正之前我單戀也騙得自己夠久了,這種自欺欺人的功夫該在這個時候拿出來發揮作用了。

要是以往,我肯定能不打草稿扔出一溜辯詞,而現在,看著他被車廂燈光暈染得溫柔的側臉,我一時竟有些無言。

到達青海湖時我的狀態已經好了很多。五月的青海湖蕭瑟未褪,和藍天互相輝映,像是一片無垠的汪洋,天地間偶有飛鳥斜飛過去,美得很凜冽。

彼時我裹了件向青旅老闆借的軍大衣在湖邊徘徊裝文藝,攝影的顧橋忍不住吐槽:「我麻煩你別搶鏡好嗎?你要穿著長裙倒還可以入鏡,但……這樣真的很不搭調!」

旁邊還有幾個自駕游的小團隊,當中的姑娘似乎想找顧橋搭訕,聽到他這種兇狠的語氣便立馬瑟縮了回去。開車回旅館時,我把總結出來的寶貴結論同顧橋分享:「我終於知道你這些年為什麼還打著光棍了。」

他正專註地開車,聞言挑了挑眉毛:「為什麼?」

「因為你嘴太毒,妹子們怕和你說話會被毒死。」

顧橋難得沒生氣,甚至還微微挑起了唇角,他自後視鏡瞄了我一眼:「所以我一直想找個和我一樣的,以毒攻毒。」

這話挺正常,但看著我說就不怎麼正常。良久,他沒有再言語,我也不敢再搭腔。這裡頭有什麼東西錯了,我暫時還摸不清。

那天夜空出奇得清朗,很多青旅住客都在草原上扎了個帳篷觀賞星空,從前我不覺得4000米的海拔能讓我再靠近星星多少,畢竟它們隔著遙不可及的光年距離,直到親眼看見,才知道「手可摘星辰」並非是浮誇。

夜裡氣溫更低,甚至下了一層細雪,顧橋紳士地又給我披了件軍大衣,我有些感慨:「如果換成狐衾貂裘,那就浪漫了。」

「狐和貂可不覺得。」

顧橋坐在一邊的小馬紮上看著浩瀚的星空,開始給我普及皮草背後的血腥知識。我聽得心驚膽戰,卻發現他這回兩手空空,竟然沒帶任何攝影器材。

「這麼好看的風景,你不打算拍下來?」

「就是因為太好看,所以想拋開鏡頭,專心地用眼睛去觀賞,去銘記。」

寒風凜凜,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有銀河流淌,我忽然又想起了另一個人。

「顧橋,你不好奇,我為什麼對周鶴這麼執著?」

「好奇,但請不要告訴我。」顧橋垂下眼,半晌,他忽地抬手,捂住我欲言又止的嘴,「隋晗,你裝了那麼久的傻,如果可以,請繼續裝下去。」

我明白,他有屬於他的驕傲。誰叫我們都是普通人。對於意外的情緒完全不可自控,所以在知道故事結局的前提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掩藏。

5

在青海待的第四天,顧橋被他相鄰房間的姑娘告白了。

姑娘叫趙敏,與《倚天屠龍記》里那個敢愛敢恨的趙敏,名字像,性格也像。我想起前幾天對於顧橋單身狗的挖苦就覺得諷刺,沒想到這話才放出來幾天,他竟然就要脫單。

趙敏挽著他的手,笑容像青海湖水一般純凈,她說她和顧橋是因為在旅館深夜共飲時相識的,我的八卦心立馬膨脹起來。

「你什麼時候喝了酒?竟然沒帶上我!」我扭頭痛心地質問顧橋,「未免太不夠意思了。」

他正在瀏覽相機里的照片,聞言抬起眼皮打量了我一眼:「老闆的青稞酒太烈,你女孩家家的受不了。」

沒等我反駁,一邊的趙敏就跳了起來:「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女孩咯?」

嘖,才認識多久就開始打情罵俏了。長久以來,在我的印象里,顧橋是個慢熱的人,這回定是遇到了真愛,所以才會如此放飛自我。

那天顧橋去日月山攝影,趙敏也跟了過去。我不想卡在兩人中間受煎熬,就找了個借口留在旅館,等他們走後,也向老闆要了一壇青稞酒。

老闆的酒有個名字,喚作「玉珠」,相傳是古部落首領吐延的妻子。他於萬馬千軍里救下她,她答應他若得報家仇便委身下嫁,此後每逢他離家出征,她便埋下一壇青稞酒。他戰死後,她將酒盡傾江海,用酒罈碎片割破手腕為他殉葬。

老闆的嗓音簡直像催眠,加上我酒量不好,聽了一半便趴在樓梯扶手邊胡言亂語:「我一點兒也不羨慕玉珠,愛得這麼決絕瘋狂,新世紀女青年怎麼可能只憑一個愛字生存呢?」

對面的人沉默了一瞬,話里含笑:「你也知道?」

西風透過窗欞的縫隙躥進來,吹散了一半酒意,我瞪大眼睛看他:「老闆,你還會七十二變嗎?」

顧橋有些無奈。他不由分說地把我背到背上,慢騰騰地往房間走:「我早就回來了,你沒發現?隋晗,你什麼時候能騰出心多注意注意旁人。」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問了一個憋了很久的問題:「顧橋,我是不是挺任性、挺瘋癲的?」

他略帶鄙夷地嗤笑了一聲:「有自知之明,還算有救。」見我沉默,顧橋又轉了口,「不過你程度也還一般,這條路上多的是為信仰瘋癲的人。」

他向我提起了自己。顧橋中考時是市狀元,那時他執意念警校,顧父不肯,他就賭氣背上背包走上了川藏線。那年顧橋剛滿十六,正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窮游川藏聽起來浪漫,但他被黑店坑得半死,最後身無分文的他是被警察送回去的。

「我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你是作死界的鼻祖。」我聽後有點兒揪心,不由得收緊了攬住他脖頸的手,「看不出啊,看不出。」

鑰匙轉開房門,顧橋給我脫下鞋,又拿起被子裹了過來。臨出門前,我才聽到他近乎呢喃地回答:「隋晗,你看不出的,多了去了。」

6

之後的旅程,我們是和趙敏所組的車隊走下去的。

幾天後我才知道看上去天真稚氣的她其實比我們還大三歲,是個網路寫手,自由自在,四海為家,這已經是她第四次來拉薩。

去拉薩的路上,我又開始起高原反應,這回比之前要嚴重許多,半夜醒來頭痛欲裂,昨天的午飯都能吐出來。趙敏撫著我的背,試探性地問:「你要不要……先回去?」

我瞄了旁邊的顧橋一眼,不知為何就堅定了當電燈泡的決心:「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最後沒有跪著走完,因為全程我要麼是躺在車上,要麼是趴在顧橋背上。中途我曾經想過要打退堂鼓,畢竟我的初心是為了放鬆心情,瞎逞能成為別人的負累,我十分羞愧。

身前的顧橋卻不讓:「你這只是輕度癥狀,不出三天就會好轉,你好意思讓我白白背你走這麼久嗎!」

算了,他不嫌我重,我還矯情什麼。他料得也沒錯,兩天後我又開始生龍活虎,當時車隊到達了第一個目的地達孜。一入夜這片土地便開始了躁動,迎來了大群聚集在雪山下舉辦篝火晚會的遊客。

晚會上有段古樸的藏戲。其實我沒什麼藝術細胞,並不多會欣賞美,所以入了攝影協會後,一直沒什麼好作品拿得出手。記得那時有人提議勸退我這個花瓶,而作為會長的顧橋是怎麼回答來著?

「勸退不用,乾脆就留著她,好好當花瓶吧。」

就這樣,我在攝影模特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我甚至懷疑,周鶴對我不感冒的原因,這個佔了很大一部分。他曾當眾說過,他愛的是和他興趣相投、能產生靈魂共鳴的女孩。那麼一個溫潤清雅且文藝感爆棚的男生,會看上我這種扛著水桶上五樓都不喘氣的女漢子嗎?

一邊的顧橋搖了搖頭:「會的。」見我眼中燃起希望,他偏了頭。而趙敏便湊過來接話:「在我的小說里就會。」

看他們一唱一和,我有點兒煩躁。

藏戲表演完後,驢友們開始合掌祈福。我把寫著願望的字條扔進火堆,看著它一點兒點兒燃燒成燼,趙敏臉上寫滿好奇:「人家祈福是把願望寫在天燈上或掛樹上,你燒了它又是哪種儀式?」

我淡淡地答:「這不是什麼儀式,只是為了讓那個世界的母親看到。」

我最大的缺點,就是離別時習慣默默無聞,不愛說再見。人的一生總在陰晴圓缺,而我的人生自母親離開後,很少圓滿過。

我十四歲時過得雞飛狗跳,主要是因為我母親做了些錯事,傳到學校後,學校的流言蜚語更是壓得我喘不過氣。中考那天,我和母親大吵一架後摔門而出,就在當天,我接到了她發生車禍的消息。

她尋我尋得心焦,以為那個橫穿馬路的魯莽少女是我。瀕死前父親代她簽署了器官捐獻書,因為她覺得,用這種方式贖罪,會讓我好過些。

可我一點兒也不好過。

我以為說完這些,自己會大哭一場,但在廣袤的雪山草原上,我的心湖出奇的平靜。趙敏和顧橋良久沒有出聲,這種緘默一直到回到帳篷前才被打破。

趙敏抱著睡袋擠了進來,她說怕我深夜寂寞所以才強行要與我同住,嘴裡卻源源不斷地往外蹦雞湯段子。

我了解她的好意,剛想勸她停嘴,她卻忽然轉變了態度。

「隋晗,你要知道,我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在我看來,你應該已經放下了。」趙敏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口說,「那些雞湯不是我的原創。是另一個人,他太在意你。」

只這一句,她便沉默下去,而我的心在黑暗裡,卻炸出了一大片斑斕的煙花。

7

兩天後,我們到達了拉薩的八角街。

八角街邊的古寺遠近聞名,但名氣更盛的是街上琳琅滿目的小攤。我很慶幸我正窮得叮噹響,否則光是買那些手工藝品,我就得剁手。

午飯是在瑪吉阿米酒館解決的,據說此處是倉央嘉措的秘宮。藏語里,瑪吉阿米的意思是「未嫁的嬌娘」,也是他愛而不得的終身遺憾。趙敏介紹這些時,抹了一把辛酸淚:「想當年,我的處女作就取材於此,只不過撲了街。」

我還沒開口,身邊的顧橋便出聲撫慰:「僅憑一作就賺得洛陽紙貴的人有幾個,J.K.羅琳不也被退了十幾次稿,才出版了《哈利·波特》嗎?」

他鮮少用這種柔和的語氣安慰別人,趙敏要比我幸運。看著他們相視而笑,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多餘。

最後一站是布達拉。

此時已近五月的尾聲,離我出發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兩個月。走過轉經路的時候,我聽到趙敏問顧橋,接下來,要不要和她一起走。

「你想看月牙泉還是鳴沙山?我都可以給你當導遊哦!」趙敏開始循循善誘,「我一定能幫你圓滿完成畢業攝影。」

顧橋沒有回答,只是看向了我。我連忙揮手:「我就不和你們一起了,浪也浪完了,是時候回去了。」

既然遲早要說再見,於我,早和晚並無多大分別。

宮內風景比我想像中的恢宏太多,萬轉梵音交織著,彷彿真有三千諸佛親臨眼前。其實我並不想繼續當他們的電燈泡,但宮內布局太大,沒有熟人領著,我轉一天都尋不到出口。

前頭的顧橋和趙敏正在談論藏史傳說,見我老是跟不上,他回頭解開手上長長的檀木珠子遞了過來:「牽著。」

我不明所以,他不耐煩地催促:「請速度快點兒,誰不知道你是路痴,還想讓我再找你一次嗎!」

他大概是想起了首回攝影協會出遊的場景。那時我們拼團去了普陀山進行拍攝,回程的路上,周鶴說相機落在了寺里,當時我義無反顧地替他上山去找,結果卻迷了路,奔波了一下午的我又累又餓,最後是顧橋及時出現帶我走出了迷宮一般的寺院,他舉著冰糖葫蘆出現的那一刻,我忍不住跳起來高呼:「愛死你了啊,顧橋!」

那時他微微紅了耳根,我追問不止,他的神色便肅然起來:「隋晗,你以後,不要輕易對我說『愛』這個字。」

也是那一刻,我恍惚覺得,眼前的顧橋,是和我一樣的人。

離開布達拉宮後,我和顧橋便分道揚鑣了。接下來的路,他有見多識廣且熱情可愛的趙敏陪著,而我還要回去繼續接受生活的宰割。

啟程那天我起得很早,凌晨五點,天邊還散著零碎的星子。在顧橋的房門前,我躊躇了很久,卻最終沒有敲門道別,萬一他有起床氣怎麼辦?我不敢冒險。

回去走的是滇藏線,因為我還想順路去一趟大理。租車的司機看著十分和藹,同行拼車的還有另外一對情侶。

本來一路相安無事,但中途這對情侶因為一點兒小事發生了口角,女生嚷著要下車,男生便只好追了出去。那天下午我和司機大叔在冷風裡等了兩個小時,始終不見他們的人影,後知後覺的我,終於被寒風吹醒了。

那兩個人,大概是逃單了……

任憑我怎麼哀求,司機都無動於衷,他蠻橫地搶走我的背包,踩下油門絕塵而去。一路順風順水的我,終於嘗到了窮游的苦頭。

五月末的滇藏線氣候無常,不遠處黑雲滾滾壓頂,我孤身站在一目千里的曠野上,望著無限延伸的公路,忽然放聲哭了起來。

被同學丟石子的時候我沒有哭,母親去世的時候我沒有哭,父親再婚的時候我沒有哭,周鶴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哭,可現在,我怎麼就哭了呢?

大雨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拍打得我肌膚生疼,滇藏線人煙稀少,彷彿這世界裡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迷迷糊糊地走著,視野隨著夜幕的降臨越來越暗,正當我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身後一束強光照了過來,汽笛乍鳴。

我嚇了一大跳,腿不爭氣地一軟,便栽進一個散發著薄荷香味的懷抱里,那人咬了咬牙,終究是把我攔腰抱了起來。

「隋晗,你又欠了我一筆,以後怎麼還?」

8

「小晗,小晗……」

「媽媽不會離開,媽媽會用另外一種方式活下去,一直陪著你。」

「你叫隋晗?我是周鶴,今天是除夕啊,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酒?」

「隋晗,你怎麼就不願意多看我一眼?」

那麼多人都在喊我的名字,但困在夢境里的我,只看著手上的遺體捐獻書不肯醒過來。

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周鶴是接受我母親心臟移植的對象。他有心臟病,因為我的母親得以重獲新生,於是那時誤打誤撞知道真相的我,把混合著愧疚與思念的情感,統統傾注到了這個孱弱的少年身上。

或許吧,我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喜歡,是逃避也好,是固執也罷,我只知道窮游西北是我母親年輕時的夢想,而雪域高原是體弱的周鶴長久以來的嚮往。他們不能走下去的旅程,我希望我能親身為他們完成。

有什麼從我眼角溢了出來,又有什麼撫上我的臉頰將它們輕輕拭去,我費力地睜開眼,正好看到顧橋來不及收回的指尖。

他看見我醒過來,眼裡閃過一絲欣喜,但很快又被尷尬取代。大概是被我沉默地盯視逼急了,他有點兒不耐煩:「看什麼看,失憶了?」

我搖搖頭,誠實地答:「不是,就是忽然發現你挺帥的,趕得上吳亦凡了。」

顧橋怔了怔,轉臉拿起一個橘子剝了起來,但故意板著的臉還是泄露出一絲輕柔的笑意:「你現在才發現嗎?」

到達大理後,月牙泉邊的趙敏同我們視頻。我的財物全失,只能霸佔顧橋的平板。中途我借口肚子餓把顧橋支出旅館買午飯,然後開始絞盡腦汁地從趙敏口中套話。

「你真傻還是假傻啊?」趙敏忍受不了我的做作,「瞎子都看得出他喜歡你吧?我只不過是小小地推波助瀾了一把,畢竟啊,一個巴掌也拍不響。」

我正摸不著頭腦,她好心地點撥:「另一個巴掌是你啊。也不知是誰,看我和他牽手時醋意都酸出天際了,卻還顧著面子在裝矜持。」

那天之後,顧橋帶我去了洱海旁盛名在外的崇聖寺,也是金庸老爺子《天龍八部》中的「天龍寺」,裡面那個多情種段譽,最後在這裡出了家。

我有些訝異:「段譽不是有一大群貌美如花的老婆嗎?他怎麼捨得?」

顧橋睨了我一眼:「那時他已經65歲了。」

奼紫嫣紅的風景也看過了,旖旎繚亂的紅塵也踏遍了,該放下時就該放下。我仰天嘆了一口氣,其實我還是喜歡長久如一的愛情,比如虛竹和西涼公主,比如喬峰和阿朱。

那天顧橋訂返程的機票,下單時他還不忘說教我:「以後女孩子不要獨自窮游,更不要和陌生人一起拼黑車,尤其是男人。」

我憤憤地抗議:「憑什麼,我這一路走來不是很安全嗎!」

聽到我這種死鴨子嘴硬的話,顧橋冷哼了一聲:「你真以為你這一路上安然無恙,全是靠運氣嗎!」

我當然知道不是運氣。

從火車上的偶遇我就發現了端倪,之後在婺源的客棧,老闆和我結算工資時也說漏了嘴。他說小姑娘,你就不要和你男朋友慪氣了吧,一個男人願意瞞著你供你吃、供你穿,你捨得把他拱手送給別人?

哪兒來那麼多的路見不平、慷慨解囊?這一切,不過是尾隨在後的他提前和那些老闆打點好,自掏腰包來滿足我帶點兒天真的窮游願望罷了。

登機前,顧橋接到了周鶴的視頻電話,他已經和李晴晴相攜著踏上了去往美利堅的征程。顧橋還怕刺激到我,卻被我猝不及防地搶過了手機。

「祝福你們啊。」我看著屏幕里的那個男孩,輕輕地說,「再見。」

我想和14歲被流言囚禁的自己說再見,和15歲被愧疚囚禁的自己說再見,和16歲被執念囚禁的自己說再見,和那些背負著沉重過往,只敢在深夜慟哭的自己說再見。我想好好抱一抱那些女孩,告訴她們,這一切都沒關係,你能撐過來。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把手機遞給了顧橋,然後趁他伸手來接的時候,順勢牽住了他的手。

他怔了幾秒,然後,果決地握住了我的手。

登機後,見他遲遲不說話,我有點兒不甘心地問:「你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顧橋正在為我系安全帶,聞言抬眸望了我一眼。

「回去好好完成論文,然後上完雅思培訓。」在我慢慢聚滿怒意的眼裡,他一本正經地補上一句,「難道你想和我異地戀嗎。」

陽光穿過舷窗落進他眼裡,我聽到裡面有波紋泛起的聲音。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跌跌撞撞地尋了小半生,現在遇到了,真好。(作品名:《畢業窮游碰到的那個小哥哥》,作者:段風尋。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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