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發了一篇文章《遼瀋決戰：衛立煌「身在曹營心在漢」，劉少奇指示他四個字》，引起網友熱議，有些人認為我信口開河，憑空捏造，昨天我已在「微頭條」專門貼出關鍵性、權威性史料。從事公眾史學十幾年，我一直堅信「文學創作可以從無到有，歷史寫作只能從有到是」，往後凡是質疑拙文的，竟可提出，我都可以給出原始檔案文獻來源。今天繼續說蔣介石與遼瀋決戰那些事，上次主要講西進兵團，這次專講東進兵團。

1948年4月，蔣介石當選「總統」

葫蘆島冠蓋雲集，闕漢騫徒勞無功

錦西、葫蘆島距離錦州不過60餘公里，蔣介石從瀋陽返回北平後，只停留一天，1948年10月5日即與徐永昌、侯鏡如等人經天津塘沽轉乘重慶艦前往葫蘆島布置任務。第17兵團司令官侯鏡如奉命指揮東進作戰，但他心裡根本沒底，「我估計了當時的形勢，感到任務難以達成。」6日下午，蔣介石在葫蘆島召集團長以上軍官訓話，由於第39軍和第92軍尚在煙台、唐山兩地等待輸送，到會將校多來自第54、第62軍。「此次戰爭勝敗，關係到整個東北的存亡，你們要有殺身成仁的決心。這次兼有空軍助戰和海軍協同，是一定可以擊滅共軍的。在侯司令官回去唐山帶隊期間，你們暫歸第54軍軍長闕漢騫指揮」。

葫蘆島三面環海，一面連著遼西走廊，歷史上還從未如此冠蓋雲集。錦州指揮所副司令官唐雲山、東北「剿總」副總司令陳鐵先後來此安營紮寨，代表范漢傑、衛立煌協調軍事。戰地視察第四組中將組長羅奇是獨立第95師前任師長，自告奮勇參與戎機。蔣介石自我感覺良好，乘做重慶艦折返天津塘沽，途中語氣輕鬆地問起徐永昌：「你看怎麼樣？」徐永昌說：「照昨日總統訓話之懇切，勉勵軍官之精神尚旺，第一步打通錦葫之線，可能達到，若雲第二步企圖，則難言矣。」蔣介石急切再問：「怎麼講？」徐永昌亦不諱言：「士無鬥志」。

陸軍大學校長徐永昌

施有仁時任第54軍第8師副師長兼參謀長，據他晚年著文披露：「當時金圓券幣值貶落一日數變，國民黨高級將領利欲熏心，領下薪餉不即時發放，換成金條，壓上一周半月再行售出，獲利何止五倍。記得士兵在發餉時，領到不值錢的金圓卷，當著官長的面大聲罵街，『你給老子多少錢，老子就給你打多少錢的仗』！」

徐永昌建議蔣介石採取補救之方，「以李文替換侯鏡如，指揮上或較得力。最好留在瀋陽、葫蘆島督師，或者不時於空中視察指導」。蔣介石有些不以為然，「李文不能離開北平，瀋陽主力已出，再說我上海還有事情」。徐永昌後來了解到蔣經國上海反腐觸及孔家利益，宋美齡出面來討「救兵」。

為阻擊東進兵團援錦行動，東北解放軍第4、第11縱隊及冀察熱遼軍區獨立第4、第6師和炮兵旅，選擇塔山地區組織堅守防禦。塔山距錦州國軍前沿陣地約30公里，距錦州不足10公里，東臨渤海，西靠虹螺山，山、海之間是一條寬約10公里的狹長地帶，北寧鐵路、錦榆公路縱貫其間。林彪下令：「必須死打硬拼，不應以本身傷亡與繳獲多少計算勝利，而應以完成整個戰役任務來看到勝利。」

蔣介石與闕漢騫

闕漢騫原本打算10月9日發起進攻，第62軍軍長林偉儔不同意，「我的部隊尚未集中完畢，侯鏡如又去了唐山未回，當面地形也沒偵察，不宜過早行動」。9日下午，第67師從塘沽運到，闕漢騫表示不能再等，「第62軍沿鐵路公路左側挺近錦州城西地區及飛機場附近；第54軍主力留守錦西縣城和葫蘆島，第8師挺近錦州城南，與城內守軍切取聯絡；暫62師奪取鐵路橋頭堡壘後，即隨第8師跟進為總預備隊」。

10日拂曉，國軍集中榴彈炮、山炮先行轟擊，但很快遭到解放軍炮兵壓制，施有仁不禁感嘆，「其炮火之猛烈，是我們部隊對共產黨部隊作戰以來所僅見」。闕漢騫調整部署再攻，「有的軍官率隊在前，有的督戰隊壓後，一波接著一波，一撥連著一撥」。戰至傍晚，第8師毫無寸進，暫62師連續9次衝鋒都被打退，第151師抱怨炮兵太不給力，實在沖不上去。

第二天黎明，闕漢騫、林偉儔紛紛前往第一線打氣，第8師一度攻入塔山及鐵路橋頭堡，解放軍憑藉村落再三逆襲、反覆衝殺，旋即收復塔山。第62軍起先頗有進展，接連攻克白台山麓207高地、劉家屯北端高地泉眼溝，但未及半小時，也被解放軍反擊奪回。闕漢騫急得直跺腳，「部分官兵退到雞籠山指揮所附近，因我和林偉儔在山頂督戰，才沒有再退下來」。蔣介石接到前方電報，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將領不學無術，士氣消沉至此，殊為悲痛。」

遼瀋決戰期間，蔣介石召集軍事會議

塔山攻堅，侯鏡如是否暗送秋波

遼西戰火紛飛，傅作義關鍵時刻派不出部隊接防冀東，侯鏡如只好帶著第21師先行開赴葫蘆島。10月11日下午，東進兵團召集軍長、師長、參謀長商討作戰部署，闕漢騫、林偉儔大吐苦水，「我軍口頭上是強調海、空軍優勢及我兵力比共軍多，但打起仗來，空軍就沒有派飛機，海軍協同也有限」。

真相究竟如何？秦皇島、葫蘆島港口副司令惠德安提供了另一種說法，「重慶艦在炮擊塔山時，根不看不到目標，只憑圖上方向盲目射擊，桂永清認為效果不大，且炮彈有可能會落到自己的陣地上，因此就停止了」。蔣介石難斷是非，責令東進兵團「務限於兩日內達成增援錦州任務」。

國民政府海軍「重慶號」巡洋艦

南京當然不知道侯鏡如內心有多消極，「按我們目前的情況，對塔山、錦州是不能打進去，若打進去也出不來，如果不打進去還可以多維持幾天」。兵團參謀長張伯權心領神會，在會議上提出維持現有態勢，穩步平推，美其名曰「進可攻退可守」。第54軍參謀長楊中藩建議集中兵力進出塔山和大台山之間，迂迴塔山解放軍背後，未獲採納。

鮮為人知的是，侯鏡如政治經歷複雜，早年加入中共，參加過南昌起義，後在河南負責軍委工作時被捕入獄，屬於失聯脫黨性質。有著這層特殊關係，中共中央組織部副部長安子文早前秘密緻書侯鏡如：「周（恩來）賀（龍）二公關心你，讓我給你寫此信，如果能回來，表示歡迎，過去是可以原諒的。」

侯鏡如

林偉儔、羅奇認同求穩，闕漢騫也就不再堅持迂迴方案。侯鏡如分配任務，仍以第54、第62軍主攻鐵路橋頭堡和大台山，塔山攻堅難題交給生力軍獨立第95師，第21師擔任預備隊。羅奇提議大家準備一天，好讓第一線部隊連長以上軍官仔細偵察地形。

幾位師長巴不得緩口氣，一致同意13日拂曉再興攻勢。羅奇說到做到，不僅親自帶隊偵察，還鼓勵獨立第95師發揚「榮譽」，步兵帶足手榴彈，要以近戰為主。當日，東北「剿匪」總司令部視察葫蘆島，衛立煌「心向人民」，低聲對侯鏡如說：「你這個兵團想解錦州之圍，並率部與廖兵團會師是不容易辦到的。」不料，跟在後面聽到議論的羅澤闓當場發飆：「這是總統的命令，非徹底執行不可！」

衛立煌

東進兵團停攻一天，解放軍抓緊時間加固工事，補充彈藥。13日，獨立第95師採取「波浪式」衝擊辦法，以一個團分成三波，一個營兵力為一波，一營傷亡了，二營接上，二營傷亡了，三營再接上。下午，第284團短暫突破塔山東南一角，傷亡代團長周紹福以下官兵800餘人，未能達成預定任務。

師長朱致一總結經驗教訓，「偵察地形時，看到塔山沒有什麼動靜，炮兵集中轟擊，也沒有發現目標，但當步兵前進到共軍的有效射程後，共軍突然火力全開，打得部隊抬不起頭，這是我們在華北戰場從未遭遇過的」。14日，空軍協助進攻，結果越幫越忙，據林偉儔回憶，「投下兩枚五百磅炸彈，一枚落在塔山村後高地斜坡，另一枚落到河灘西岸己方陣地，死傷數十人」。

蔣介石在葫蘆島召開軍事會議

獨立第95師倒是精神氣尚存，朱致一報告已有一營攻入塔山，要求預備隊第21師增援，以期擴大戰果。「等我查明情況再辦」，一來二去，解放軍早已肅清突破口，侯鏡如巧妙喊停攻勢：「獨立第95師沒有攻入塔山，先不要使用第21師。」

此時，空軍報告錦州情況不明，凶多吉少。羅奇主張明天休整一天，撤下獨立第95師，換上第21師主攻。侯鏡如不便推諉，爽快答應。15日，蔣介石堅持收復錦州，帶著杜聿明飛赴瀋陽襄助軍務，「即使能有半數部隊入關，亦可整頓補救，仍可確保華北」。16日，再至葫蘆島聽取彙報，蔣介石劈頭蓋臉痛責闕漢騫：「塔山如此靠近，敵人這樣快就做了許多堅強工事，你駐在葫蘆島，為什麼不進行阻撓破壞？你還是黃埔學生，是蝗蟲，是蝗蟲！」

塔山之戰模擬沙盤

侯鏡如等人從未見過蔣介石這麼罵人，嚇得立正不敢動，還是羅奇幫著解圍：「請總統息怒，大家已盡了力，部隊傷亡很重，塔山有些工事是最近夜間做起來的。」

如果勁往一處使，東進兵團躍過塔山，或許能給西進兵團一個巨大的鼓勵，解放軍久攻錦州不克，勢必陷入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理想很豐滿，現實很殘酷。大廈將傾之際，國軍高級將領各懷心思，各有各的算盤，軍隊士氣之低落亘古未有，蔣介石東奔西走，獨木難支，個人意志終究不能阻止人民的正確選擇，歷史的發展總歸是滾滾向前的。

參考文獻：

1、全國政協文史委編：《遼瀋戰役親歷記》，中國文史出版社1992年版。

2、呂芳上主編：《蔣中正先生年譜長編》，台北「國史館」2015年版。

3、《徐永昌日記》，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3年版。

4、劉統：《東北解放戰爭紀實》，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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