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干過壞事的姐妹情，怎麼可能塑料？

一位被家暴的妻子，和一位被她丈夫性侵的女性，坐在一起互訴衷腸，這可能是今年的影視劇里，最有戲劇張力的橋段之一了。

這個場景，來自於《大小謊言》第二季

距離第一季，已經過去了兩年。2016年，第一季橫掃艾美獎，獲得了迷你劇/電視電影單元的最佳迷你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五項主要大獎。

相形之下，豆瓣9.0，爛番茄95%的新鮮度，這樣的肯定，都算不得太驚人了

第一季改編自莉安·莫里亞蒂的同名暢銷書，劇情的絲絲縷縷，都經過了縝密的思考，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或者按照有些說法，已經是個「完美的閉環」。

所以，對於第二季的拍攝決定，很多人都持觀望態度。

但兩位製片人兼主演，瑞茜·威瑟斯彭和妮可·基德曼很篤定。

妮可說，她的一位男性朋友對他說，片中的這些女性，她們在第一季之外的故事也值得被講述。那時候妮可就決定，「對，這就是我們要努力爭取的。我們不會就這麼結束這個故事，告訴大家，一切都已經很好了，就這樣吧。」

於是，爛番茄98%新鮮度，豆瓣9.2分，IMDb第一集就達到了8.5分，第二集衝到了9.2分——要知道，第一季前幾集一直在8.2，8.3，8.4，直到最後一集，才衝到9分以上，達到9.

第二季的反響，甚至好於第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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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說，第二季的最大看點，是梅姨的加盟。這未必準確。

當然也沒錯，梅姨奧斯卡級的演技，讓這部劇幾乎變成了驚悚片

瑪麗·路易斯來到這個鎮上，名義上是照顧剛喪偶的兒媳和剛失去父親的孫子，但實際上，她是作為一位母親，調查兒子的真正死因。

兒子死時在場的這五個女人，全都被她列為重點懷疑對象。

(從她的為人處世，也能看出，為什麼佩里會成長為這麼有攻擊性的人。)

兒媳做噩夢、說夢話：「殺了他！」她驚醒後，瑪麗抱著她、安慰她，可接下來，就若無其事卻又冰冷地說：

「那麼現在，我們要殺了誰呢？」

瑪德琳初次見她，友好地和她打招呼，可她一張口就是：

「你是個矮子，我覺得矮子都不可信。我猜你也不會告訴我，我兒子真正的死因了。」

雷娜塔也毫不知情地同她打招呼，她差點要用鼻孔看人：

「呵，聽說我兒子死時你也在場。」

她得知兒子強姦簡併育有一子後，先是不相信，要簡做親子鑒定，對她二次傷害，繼而又搬出那套完美受害者理論，問：

「是不是你先勾引我兒子？」

尤其是她的「完美受害者」理論，你看著覺得渾身發毛，因為原來，一個女人，也可以以這樣理所當然，自己不察覺的方式，歧視女性。

她始終認為自己的兒子是最優秀的，錯的是被兒子家暴的媳婦，錯的是被兒子性侵的「蕩婦」，「她們」都覬覦她優秀的兒子，「她們」是引兒子走上歧途的惡魔，「她們」是殺害她兒子的罪大惡極的兇手。

當然，這早不是新鮮事。試摘錄那整整70年前的《第二性》：

中產階級的上層婦女和貴族婦女，始終

比她們的丈夫更頑固

地捍衛本階級的利益，毫不猶豫地準備徹底

犧牲掉她們作為一個人的獨立性。

在法國和在美國一樣，母親、老朋友和女人都在玩世不恭地教年輕婦女，「捕捉」丈夫的藝術猶如捕蠅紙捕捉蒼蠅；這是需要高超技巧的「釣魚術」或「狩獵術」：「目標不要訂得太高，也不可太低；要現實，不要浪漫；要風騷而又不失端莊；別要求得太多，也不可太少。」

但瑪麗這個角色，就像上一季中「誰死了」這個謎面，是勾引人看下去的引子。在被這些秘密吸引著看下去的過程中，你會慢慢發現，謎底是什麼，好像沒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些女人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她們的脆弱和她們的堅強。

這些輕視乃至歧視，延續千百年，太陽底下無新事。這個世界的毫無新意，令人發笑，也叫人悲哀。

失望之餘，我更願意看女人們如何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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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小謊言》第一季，你以為這是一場撕逼大戲，但追劇之後才發現，求生才是主題。

沒錯，謎題從始至終在吊人胃口：小鎮人心惶惶，警局在調查一個人的死亡真相。可這個死去的人是誰？

在這個過程中，牽扯出大大小小的線頭。包括簡被強姦，強姦犯是誰？瑟萊斯特被家暴，怎麼脫身？雷娜塔的孩子被霸凌，是哪個孩子乾的？

尤其是簡和瑟萊斯特的生活，常常給人無法呼吸的感覺。

第二季中，所有謎題都解開了，那種懸疑感淡薄了，但被危機四伏壓迫的感覺，因為梅姨的存在依然強烈。

查明真相的過程，懸疑感並不勾人，因為觀眾已經知道真相

第一季中，有位網友的短評，概括了這部劇最動人之處：

面對一切已經近乎陳詞濫調的輕視、歧視乃至迫害，她們站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在強調，這部劇，是一部「撕逼大戲」。

但看到最後，所有女性把手握在了一起，安慰彼此，別怕，都結束了，你安全了。這才是最震撼人心的地方。

她們之間，明明有著各種各樣的情感糾葛、觀念衝突。

在第一季里，瑟萊斯特被丈夫佩里家暴；

亞歷山大·斯卡斯加德飾演佩里，寬厚的肩膀不一定給妮可飾演的瑟萊斯特帶來安慰，也可能是恐懼

簡幾年前明知佩里有家室，仍與他約會，遭到他強姦，生下兒子基吉；

單親媽媽的身份，讓謝琳·伍德蕾飾演的簡受盡社區內人們的議論

瑟萊斯特的兒子似乎在模仿父親佩里的暴力行為，霸凌雷娜塔的女兒艾瑪貝拉；

勞拉·鄧恩事業有成，卻被全職媽媽們視為不合格的母親

邦尼在最後一集發現了佩里的罪行，有家暴童年陰影的她，在佩里和一群女人的混戰中，將佩里推下了樓梯，他摔死了；

原著中邦尼的童年經歷被削減，這一段將在第二季有更詳細的展現

而瑟萊斯特的閨蜜瑪德琳，是邦尼現任丈夫的前妻，而且，瑪德琳的大女兒，似乎更聽這個繼母的話……

瑪德琳是個「完美小姐」，丈夫艾德也很體貼，但枯燥的主婦生活讓她壓抑

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理由，討厭對方，甚至恨對方。

但因為同樣身為女性，深深了解作為第二性，在面對這樣那樣處境時，多麼無助，了解無論多麼堅固的鎧甲下，安全感還是稀薄。

所以守望相助。

她們決定統一口徑，將這次涉及各人秘密的正當防衛，描述成一次意外——是他自己跌下去的，沒有強姦，沒有家暴。

但一切，在新一季中，隨著佩里母親的到來，危機四伏。

而這五個女人的手，依然緊緊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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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季一開始，五位女性角色一起走在海邊，那畫面寧靜安詳。

沒有那個家暴/性侵男，感覺整個世界都清靜了

又開學了，五位媽媽各自送孩子上二年級。鏡頭像是隨意地掃過，讓觀眾看見她們點頭致意、打招呼、擁抱的瞬間。

氣氛變得微妙起來。觀眾當然心知肚明：她們共同擁有了一個秘密，她們心照不宣，默默捍衛彼此的生活。

第一季中，吵了整整七集的五個人，在佩里死亡的這一刻團結一心

這就好像霍格沃茨學校里，赫敏和羅恩、哈利本來完全不對付，但「當你和某人共同經歷了某個事件之後，你們之間不能不產生好感，而打昏一個十二英尺高的巨怪就是一個這樣的事件」。

因為以隱秘的方式互相保護，所以她們的感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像同謀，又像戰友。

飾演簡的謝琳·伍德蕾說，「她們是被環境推到一起的朋友，而不是自然而然成為朋友的。她們內心深處想要恨對方，但不能，因為她們實際上愛著彼此。」

女性間，因為同理心而感同身受，因為同樣稀薄的安全感而想要給對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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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抱團取暖，有幾個場景，堪稱奇妙。

瑟萊斯特約簡吃飯，要她收下佩里的遺產，因為「基吉有權得到他父親的遺產」。

但簡不願意動這筆錢，她甚至反問瑟萊斯特：「你心底，對我就沒有一絲絲怨恨嗎？」

妮可這個包容理解帶一些悲憫的眼神，演得十分到位

一個體諒一個單身母親的苦楚，就像這個單身母親，不是她懷孕期間，丈夫出軌並強姦的對象。

另一個體諒一個被出軌女性所受的傷害，不願自己的存在再次傷害到她，就像自己並不是強姦案的受害者。

另一對近似「情敵」的存在，是瑪德琳和邦尼。

與其說情敵，倒不如說瑪德琳氣不過。一是和前夫婚姻失敗，邦尼的存在簡直彰顯她的無能；二是和前夫的女兒也更認同邦尼。這一切根本在打瑪德琳的臉。

但她也別彆扭扭地和邦尼友好相處，儘管這個傻大姐在洞悉旁人心理方面，實在沒什麼能力

更不用說閨蜜組了。

瑟萊斯特去看心理醫生，她恰好在佩里死的那天跟他攤牌，說要離開他，如今忍不住覺得，她對丈夫的死有責任；又擺脫不了那段激烈關係的陰影，認為在家暴之外，佩里還是個好人，連家暴，她也有自己的問題。

心理醫生問，還是家暴的場景，把受到家暴的對象，換成瑪德琳，你有什麼感受？

瑟萊斯特對想像中的佩里憤怒地大喊：「不！」

而瑪德琳也對她沒有及時發現瑟萊斯特被家暴而內疚。她覺得，我算什麼朋友啊。

瑟萊斯特非常篤定地看著瑪德琳，說，我知道，你如果知道我受苦，一定會頭也不回跳進苦海里，把我拉出來。

演繹起這種眼神，妮可相當有力量

她們共同抵抗身為女性而遭受的不公，為此可以抹平一切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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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還有許許多多細節，呈現著女性在這個世界，如何自處，如何與人相處。

她們自我懷疑。

簡覺得自己破壞了瑟萊斯特的家庭；

邦尼為自己殺人內疚，即使那是為了救人；

瑟萊斯特覺得自己活該被佩里家暴。

她們將內心抵達不了的渴望，投射在下一代身上。

瑪德琳要求大女兒一定要讀大學，因為她覺得她這一生受夠了沒有得到良好教育的拖累。

說給女兒聽的話，其實都是自己的怨念

雷娜塔要給女兒住最好的醫院，因為她從小窮怕了。

甚至傲慢地對醫生表示不屑

瑟萊斯特在雙胞胎兒子互相使用暴力時大發雷霆，因為她害怕孩子變成家暴丈夫的樣子。

「不！你不能變成他！」

簡在兒子知道誰是父親後，對他坦白了被強姦的事實，因為她已經受夠了欺騙和隱瞞。

自己沒有做錯，該遮遮掩掩、該被譴責的不是自己

只有在面對彼此的苦難時，她們才能擺脫內疚，擺脫自憐，清醒看到：你沒有做錯，錯的是作惡的人。

理解別人，勝於理解自己；同情別人，勝於同情自己。

這種「厚彼薄此」，為對方而生出勇氣，格外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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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樣的故事，同樣發生在現實中。

在[黑鳳凰]的片場，蘇菲·特納正要說台詞，該幫她在鏡頭外對台詞的演員，卻掉頭就走。

蘇菲不敢說話。她在《權力的遊戲》後幾季，就因為青春期發胖而飽受質疑。被選為琴·格雷的扮演者之後，更是被說完全沒有老版琴的扮演者，法米克·詹森的神韻。

她懷疑自己。懷疑因為自己能力不足而遭到對方的輕視。

傑西卡·查斯坦安慰、鼓勵她：你該跟那個演員談談！你該勇敢為自己辯護！

雖然在電影中兩人是對立陣營，片場傑西卡卻給了她重要的鼓勵

我鼓勵你站出來，因為每個人都值得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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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項調查表明，2007年到2018年，北美票房前1500名的電影中，包含女性主演或聯合主演的，佔比28%。

而這已經是歷史最高點。女演員難找工作，而這緩慢的改變，也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來自傑出女演員以實力證明，同時不懈地呼籲。

2018年的奧斯卡頒獎禮上，最佳女演員獲得者，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在台上放下了小金人，邀請全場的女性同她一起站起來，分享這一刻的榮譽：

演員們、電影製片人們、導演們、編劇們、攝影師們、配樂師、作曲家……看看你們四周吧，各位，我們都有故事要講，我們都有項目需要被投資。不要只是在今晚的酒會上跟我們聊聊，過幾天吧，請我們去你的公司，或者你來我們的，我們會告訴你們全部的故事。

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用自己的成就證明女性的力量

我在人生這個重要時刻選擇為你們發聲，因為如果你們能被給予更多機會，同樣可以站在這個領獎台上，擁有你們自己的人生重要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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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這種互相支持，讓《大小謊言》的雞毛蒜皮，有千鈞之力。

它以撕逼始。

但那種扯頭髮、懟鞋跟的「戲劇性」，全都只是水面上的假象。

最終，她們在互相舔舐傷口，互相打氣，幫助彼此抵擋流言蜚語，闖心裡難過的關。

我相信你會為我這樣做，因為換成我，也會一樣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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