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驗談——北魏墓誌的臨摹與選擇
總第一五六九期;歡迎關注。
臨摹北魏墓誌有一個選擇與辨偽的過程,我在幾十年的學習中不斷地摸索,也有些經驗,願與同道共同切磋之。
選擇自己喜愛的碑帖,非常重要。何謂好碑?我們一般看到的都是碑帖出版物,它們中有的可以取法,有的可以取意,有的法意皆可取(這裡只就學習楷書的整個過程而言,不對短期學某個帖可以入選國展而說)。如比較規矩的碑帖《張黑女墓誌》、《董美人墓誌》、《元倪墓誌》、《羅宗墓誌》等尚可取法;如比較古拙奇崛的二爨、《嵩高靈廟碑》、《唐耀墓誌》、《姚伯多造像》、《崔景播墓誌》等取意激洪氣《張猛龍碑》、《李璧墓誌》、《高道悅墓誌》、《鄭文公碑》、《秘丹墓誌》、《鮮於仲兒墓誌》、《元緒墓誌》等法、意皆取更妙。
當然,現在出版的各種碑帖很多,我這裡只是舉幾個範例而已,並非給學魏書的朋友限定範圍,我是想告訴大家,就一個學習魏書的人來講,先學什麼,後學什麼,分清主攻和博採,對自己走出一條成功的魏書之路至關重要。如果初學從取意碑帖入手,可能會走很多彎路(此例很多),甚至終身不會有大的成就。
從筆畫上辨真偽,摒棄書寫習氣。碑書字帖上的字,筆畫有兩種弊病。一是由石花造成的殘筆畫,使初學者無法摸清原始筆畫的形象;二是作者的某些書寫習氣可能誤導後人。如:《李璧墓誌》中的折筆處多一個角,還有《元緒墓誌》橫豎起筆處的斜筆過大過彎,筆法和形象多有做作之跡,這都需要學習者慎重吸收,切不可一概學之。對於石花筆畫要識偽學真,保證自己今後創作用筆的純度。
對於書法藝術的本質來講,一切筆畫都是表達自己情感的工具,要自然而準確,就像唱歌中的吐字一樣,而不能為筆畫而筆畫。藝術追求的自然,是書家心理自由情感的宣洩和馳騁。當我們發現做作的筆畫時,理解它的存在,但不應學到手為我所用,此類筆畫無益於創作,它無論放在何處,都會有工匠之氣。所以,我在《元緒墓誌》的臨摹中,盡量減少此習氣,但又不會影響原帖整體的風格。
去掉怪字。
經典、優秀的結構,是作者創作的載體和依託,是吸收的主要成份,一定要有正大、清新、文雅之氣象,切不可怪字橫生。何為怪字?是指與其帖中大部分字不協調、風格不統一以及臆造的字。它既讓普通人不接受,也讓書法家不理解,更用不到創作中去。如《李璧墓誌》中的「典」、「增」,《元緒墓誌》中的「贈」等。
用自己的感覺和書法的基本規律賦予碑帖新的生命。
很多墓誌是刻帖,它凝固了那個時代古人的情感,已經沒有了生命的鮮活狀態。如筆與筆之間失去了聯繫,讓人感受不到筆意相連、氣脈相通、筆勢生動的意趣和生命狀態。這需要在臨帖時除了把握字形,更重要的是要把筆與筆之間的呼應關係表現出來,即所謂的書寫性。我理解啟功先生所說的「透過刀鋒看筆鋒」的意思也在於此,即用鮮活的筆鋒將古人用刀刻的死板線條激活,給本已凝固的筆畫賦予新的生命。
在教學中我體會到,學生臨原碑刻很難,臨老師臨過的墨跡就容易得多。原因在於老師臨帖時亦將原帖注入了書寫性,激活了原碑生命的活力,產生了與學員相通的情感交流,也就是人們俗稱的「活了」。「活」的好學,「板」的難摹。手稿、真跡的筆意、筆勢看得清楚,便於學習臨摹,這是學書法要從墨跡開始」的道理。
對於臨帖臨到什麼程度,書家們各持一辭;這令初學者困惑不已,不知帖臨到何種程度為最好。其實每個書家所談臨帖經驗都是根據自己的體驗而得出的。比如,主張臨帖就像克隆一樣,像複印機一樣,主張臨帖要似像非像等。書家們的主張讓臨帖沒有了尺度,到底哪種說法是對的呢?
根據我自己臨帖的實踐,我認為臨摹要善於感悟古帖精神,學習其方法,而不是再現古人。所以,原帖中精心處、經典處、清晰處是學習的重點。
何為精心處?
就是碑帖的書寫者刻意之處。即「小處不可隨便」。臨帖時,再好的帖一看就寫,即抄帖,多好的範本也沒用。只有靜下心來細細體會古人的精微之處,我們才知道怎樣用心。比如,一個「觀」字,所有小橫形象和角度變化,一個「宮」字,兩個口的方圓筆變化就會使其多姿多彩,都是古人長期經營的結果,不是隨便而為之。
所謂經典處,指字結構的精妙,這是經典法帖具備的共同特點。結構是書法藝術的唯一載體,它是書家達到何種高度的重要標誌,帖中好的結構可能是我們今後進行書法創作的寶貴資源。臨帖者大多有體會,特別精妙結構的審美、氣勢、趣味,是我們很難超越的,既然如此,我們直接繼承使用即可。
所謂清晰處,是指許多拓片都有清晰和不清晰之處,清晰處能保留古人用筆、結構的準確,不清晰之處令學習者領悟起來很困難,從而導致亂學。
比如,學習《李璧墓誌》的很多作者專門從頭臨到尾,因為此碑前一部分殘破較重,尤其筆畫沒有了形象,初學者摹什麼呢?所以,我主張臨古人碑帖一定先從最清晰之處臨起,待掌握了其用筆的規律,摸清了作者的書寫習慣後,再臨模糊之處,自己心裡就有底了。《張猛龍碑》雖好,但已不適合初學者臨摹了,因為它太殘缺了。
臨帖宏觀上的把握固然重要,但微觀上的精細更應重視,因為它才是真正和古人對話、與古人交流的開始。往往微觀中的東西才是最見古人精神的地方,需要仔細的觀察、體悟、揣摩。
學書法的第一要務,是學習創作方法和手段。所以,當我們選好一本經典的法帖以後,要堅定不移地學下去(臨墓誌也同其它帖一樣),直至把帖里方法學到手。把精神感悟到心為止,千萬不可見異思遷,朝三暮四,比如學唱京戲,都要學哪一派,學寫詩都得先從那個詩人的風格開始,穩不住陣腳是從事藝術的一大忌。遵從古人的學書規律,先宗一家,後博採眾長,是正確的學書之路。從我自己和我學生們成長的經歷看無不如此。
臨摹北魏書法應該注意幾個問題:
01/
用筆的精確
任何經典法帖上書寫者都必須遵從這樣一個規律——在嚴格遵守書法規定的用筆法則(即共性)的基礎上,追求或形成自己用筆的特色(即個性)。作為一個喜歡墓誌的作者,如果你選擇了某個碑帖,說明它其中筆畫的形象符合了你的審美,用筆的方法或習慣符合了你的性格。那麼在用筆上抓住這兩點就夠了。應該說美的線形肯定是筆法準確所致,精準的筆法肯定能寫出美的線條形象;所以我們在臨好第一本帖(立根帖或稱先宗一家的主體帖),記住線條的形象(碑的風格的一部分),學會準確的筆法就為自己今後發展扎住了根。
很多作者就是因當初沒有打牢準確的用筆基礎而終究不能進入書道門徑。用筆的準確和熟練程度就像我們中國人使筷子一樣,在不考慮任何角度、方向、弧線的情況下,能準確地夾上美味佳肴。書法也同樣如此,創作中在不考慮任何提按、藏鋒、露鋒、中鋒、側鋒的情況下,用準確的線條把性情表達出來,才是創作的高手。不用去想法度自然在手上,是平時通過臨帖積累的結果。
02/
字形的趣味
墓誌在中國楷書中有著獨特的味道,強悍奇拙也好,浪漫天真也罷,但總不失於大道。也就是說,墓誌字形的變化是在保證字形不失其端莊方正,氣息不失其正大文雅中,追求著當時那個時代的審美和精神風貌,經典的墓誌都具備此優點,我們臨帖必須把握住這一點,先以某一家為主,以此來確立自己結構的基本面貌。
由於我們從上學接受的教育,所處的文化環境,很多寫楷書的朋友都停留在把字寫得絕對端正,而沒有追求在趣味中、在文化中的意蘊,沒有在變化中求端正,所以很多人的字停留在「通俗」的格調上,彼此寫出的字大同小異,很難有個性;即使有點個性的字,也是沒有任何依託,沒有文化背景的亂拆亂造,這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書法藝術的本質。所以,僅就這一點,墓誌給我們最大的啟示是,字形不僅可以變,而且通過變可以體現更豐富的美。
可能有人認為,書法結構的變化,刻意為下,自然為上。但藝術由技近乎道的過程中,是刻意的追求達到自然的發揮。如果真的有人認為書法藝術一開始就是「出乎自然」,那隻能是上天授予,是天才,普通人「刻意」學習已無意義。但我們相信的是研究,是刻意,魏書的結構讓人真正意識到書法即是生活,書法即是藝術。
如何把握字與字之間的關係?在我們自己的創作中,往往較難把握字與字之間關係的處理,有幾個字就不知用何種辦法把他們寫的既有變化,又和諧統一。中國的藝術是「和」的藝術,但是這個「和」字是很難做到的。求變本來就很難,在變中達到「和諧」就更難。但經典法帖做的很到位,如《張猛龍碑》、《鄭文公碑》、《李璧墓誌》等。所以,在臨帖中追求字形變化的同時,把握住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的關係,是一個從古人那裡吸取的重要手段。」
任何一本帖端莊的字都是主體,以表正大氣象的存在,變化的字都是調節氣氛的,以表作者的才氣、情趣,但如何把二者統一,古人起碼把握住五種關係(自己總結的,不全面):方圓、大小、長扁、奇正、聚散等字的不斷綜合對比、綜合運用、合理搭配,使各字之間相互依戀,相互彌補,彼依此而存,此彼而生,形成一個氣息鏈、氣息場。這些只有在臨做到精細時才能發現,否則一帶而過,收效甚微。
03/
書寫狀態
作者的書寫狀態,就是當時作者精神狀態的充分體現,或激揚,或平和,或文雅,或浪漫等,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在充分把握法的運用後,才能談到,也就是古人說的「近乎道」的「技」,但在作者書寫狀態的控制之下。作品的一切變化,都不是法的強迫,而是情的驅使了,否則總是以法論法就沒有藝術可言了,所以在臨帖中要充分感悟、把握碑帖里的書寫狀態,體會他們如此好的精神狀態是怎樣表現出來的,想通了,悟到了,才真正完成了臨帖到創作的轉化,才能做到古為今用,法為我用,情靠法而推,法依情而活。
學習書法最終目的是為了抒發自己的情感,當我們想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思想時,手段從哪裡來?說到底是從古人的經典來。所以敬畏經典、取法經典是每個學習書法者要低下頭認真對待的。
從中國書法藝術的發展來看,「守」是原則,「變」是根本。守住什麼——書法藝術的規律;變是什麼——讓當代人的思想在書法中得以體現,也就是說筆墨當隨時代。從這方面說;魏書是最好的典範,它把那個時代的思想,通過各種變化的字形滲透其中,從而出現了中國書法史上最具人性化的楷書,也可稱之為「暢情楷書」,這是魏書在中國書法史上最重要的價值。
如今中國正處千「盛世興文」的時代,人們思想活躍,審美多元,又逢楷書已脫離普通實用,正在進入藝術表達的時期。所以,魏書在結構中各種豐富的變化,都從各個角度反映著北魏時期的一個精神層面和社會畫面,是對「道法自然」觀念的典型詮釋。藝術來源於生活,魏書做到了,才使它的藝術水準達到了一個相當的高度,並永遠啟迪著後人。
原作:北魏墓誌的臨摹與選擇
作者:胡立民,張學成
攻書莫畏難


※顏真卿《多寶塔》,很多人可能都臨錯了
※毛澤東之外,報刊題字最多的還是啟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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