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秦檜姓刁，而振華姓操

想要出人頭地、聲名顯赫？這個世界不僅看顏，其實一直還看你姓什麼。

三百多年前的康熙年間，大才子張潮寫了一本書名叫《幽夢影》，裡面有一則寫道：

《水滸傳》武松詰蔣門神云："為何不姓李。"此語殊妙。蓋姓實有佳有劣——如華、如柳、如雲、如蘇、如喬，皆極風韻；若夫茅也、賴也、焦也、牛也，則皆塵於目而棘於耳也。

張潮認為有些姓氏風姿綽約，而有些姓氏則不堪入目。這應該是典型的姓氏歧視。但仔細想來，他只是說出了自古以來一直存在的一種現象而已：雖然姓氏是爹地給的，沒人能決定自己出生時姓什麼——但確實有些姓氏的人，活得比另一些姓氏的人要艱難。

就拿張潮舉的例子來說，柳如是、蘇小小、三國時的美人大喬小喬，名字聽起來確實都很雋永。一旦換個姓——賴如是、茅小小、大焦小焦——看上去或聽起來都似乎降了好幾級。

因此姓什麼，對於外國人而言可能覺得都差不多，但在國人的接受度上，確實存在相當區別。

張潮的言論，就算只是文人的一家之言，但姓氏歧視的傾向在小說家那裡，表現得簡直不要太明顯。各種才華橫溢的作者大家，在給自己筆下的主角取名的時候，常常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些似乎有礙觀瞻的姓氏，或是讓配角去背鍋。

以張潮所舉的《水滸》為例，其中主要人物的姓氏，都隱約與人物的性格掛鉤。也就是說，作者賜予人物的姓氏，天然就註定了他或她的稟賦命運。

三拳打死鎮關西之前的大漢叫魯達、當了和尚之後叫魯智深，不管在家出家，「魯」都代表著一副粗豪猛男的形象。景陽岡上赤手空拳打死猛虎、飛雲浦鴛鴦樓快意恩仇的英雄武松，「武」之一字也是恰如其分。與之相比，汴梁城中的名妓如果不叫李師師而是叫屠師師，愛好風雅的徽宗皇帝怕也就沒有那麼神魂顛倒戀棧不去。

錢鍾書的名作《圍城》中，四個女性角色的姓氏，跟人物本身也絲絲入扣。

由於身份是大家閨秀，所以一開始看上方鴻漸的小姐姓蘇名文紈，「蘇」也隱隱指向無人不知的大名士蘇東坡；因為設定是方鴻漸的最愛，所以年輕可人的小姐姓唐名曉芙，唐與甜蜜的「糖」同音，名字更是美如初花；由於設定是心機女，所以千方百計要嫁給方鴻漸的小姐姓孫名柔嘉，畢竟「孫」也是狡黠無比的孫悟空的孫；因為設定是輕浮浪蕩女，所以跟方鴻漸在船上有一夜情的小姐姓鮑，易引人聯想「鮑魚之肆」的鮑。

姓氏就是錢鍾書給她們貼的標籤，而這標籤是無法調換的。唐曉芙可能會變成紀曉芙梁曉芙，卻沒有半分可能變成鮑曉芙。就算讀者勉強能答應，作者自己都不會同意。

再看看那些武俠影視劇里耳熟能詳的名字：男的楚留香陸小鳳、女的任盈盈周芷若，要是換成刁留香乾小鳳、賴盈盈麻芷若，觀感可能是從一線核心主角瞬間變為三線盒飯龍套。劉慈欣在《三體》裡面，把幻想中白衣如雪美絕人寰的女主取名為庄顏——要是他敢把名字取成皮顏，那隻能解釋為製藥廠的廣告植入了。

姓氏歧視由來已久，基本上是歷史造就的。《百家姓》編撰者在對姓氏進行排列組合的時候，不管有意無意，都無處不流露著他的審美取向。「和穆蕭尹」的組合，再怎麼也比「烏焦巴弓」受人待見。

姓氏歧視一旦出現，就通過文人墨客著書立說一代代地傳承了下來。在金庸小說里，郭靖黃蓉絕無可能叫烏靖焦蓉，楊逍范遙也不會是巴逍弓遙——那些姓氏一看就是等而下之的配角，比如《天龍八部》里的烏老大、巴天石，就統統都是襯托紅花的低級綠葉。

有些姓氏則是因為名人的原因，帶上了或褒或貶的感情色彩。南宋以前，岳和秦都是普通的姓氏——但岳飛和秦檜之後，兩個姓似乎就被定了性：姓岳的自帶精忠報國屬性，而姓秦的則難逃禍國殃民之譏。現實中，岳氏後裔更是鄙視秦氏至極，嚴禁與姓秦者通婚。這一家規持續了將近千年，直到上世紀五十年代之後才放寬。

在岳不群膾炙人口之前，「岳」向來都是正能量的代表。而因為秦檜，「秦」成了受盡鄙視的姓。清代狀元秦大士，曾經在杭州岳王墳前題詩一句：「人從宋後羞名檜，我到墳前愧姓秦」。康熙五十二年之後，為防止內閹專權亂政，進宮太監一律改姓為秦、趙、高。因為指鹿為馬的趙高是大反派，所以即便「趙」在百家姓上排名第一，又曾貴為皇家姓氏，也不得不與時俱進放低身段了。

除了形、義之外，姓氏的音也是容易引來歧視的原因，典型如朱與豬。明太祖朱元璋一統江湖之後，禁止民間再稱二師兄為豬，因為殺豬就是殺朱。於是朱元璋給二師兄另外賜了一個名字，叫肥肥——是的你沒有看錯，殺人不眨眼的朱元璋就要這麼萌。但是大臣們看不下去這樣沒文化，於是把肥肥改成了「豚」，後來也用「豕」、「彘」。兩百多年過去，直到清軍入關，豬才恢復如豬。

姓氏歧視造就的天花板，在現實中確實存在。從出生開始，因為姓氏原因而在今後一生髮展中遭遇有形無形的阻礙，其實並不鮮見。

即便明明知道以姓氏取人不對，但千百年造就的認知習俗一時難以改變。如果說小說人物姓氏尚且受制於作者主觀臆見，但在現實中，又有多少名人擁有一個與大眾認知相衝突的姓氏？如果昭君姓牛、秦檜姓刁、玉環姓皮、振華姓操——那是否還能順利成名，也是難說。

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姓氏，即便有時姓氏天生就成為阻擋上升的天花板。但以姓取人，就跟以貌取人一樣不可取。人終究是由秉性舉止而非姓氏決定的，不論姓喬姓刁、姓蕭姓操，歸根到底完全平等，誰都不必自鳴得意或自慚形穢。反正無論姓是天生討喜還是自帶壓力，任何姓氏裡面都既有正人君子、又有衣冠禽獸。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