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eyarch與《黑色行動4》背後的「二等公民」

本文來自 Kotaku，作者 Jason Schreier，原標題《The Human Cost Of Call Of Duty: Black Ops 4》，翻譯：蘇活

在幾周前一個周末的下午，Treyarch 的開發者們舉辦了一個酒會派對歡迎新來的暑期實習生。幾乎所有參與《黑色行動4》開發的 Treyarch 成員都在享受著披薩、啤酒和歡慶的氛圍，除了 QA 測試人員，他們只呆了一小會就走了。

「作為 QA 測試人員，我們在酒會派對最多只允許呆 20 分鐘，並且『真的不應該喝酒』，因為接下來還有工作，」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測試人員說道。「真喪氣，但其實我們也都習慣了，每次搞聚會時我們都得遵守這種所謂的規定。」

這種小冒犯揭示了一個大問題：在 Treyarch，許多合同工，尤其是測試人員，感覺自己像是二等人。測試員在辦公室的二樓工作，而大多數其他開發人員在一樓。

一些測試人員說，他們被告知不可以與其他部門的開發人員說話。其中一個人說，他因為怕被開除，每次和別人說話都要鬼鬼祟祟的。當測試人員上班時，不能使用公司員工的停車場，而是得把車停在離辦公室較遠的一個單獨停車場。

到了午餐時間，測試人員不允許到樓下吃飯，因為食物是為開發團隊準備的。即便是偶爾允許，也只能等到其他成員都吃完之後，才能下去搜刮一些殘羹冷炙。

換個方向：當我向 Treyarch 的非 QA 測試員工詢問酒會的情況時，他們竟然對公司邀請了 QA 測試參加感到非常意外。

去年 10 月發售的《使命召喚 黑色行動4》是動視 FPS 系列大作的最新一部。這部作品上市前三天銷售額就超過 5 億美元，確保了動視 2018 財年業績，達到了董事長羅伯特·科蒂克所說的「史上最佳」。

與此同時，這也是一部激流中誕生的作品，皆因遊戲全面重啟，最後時刻加入的吃雞模式，以及傷害 QA 團隊最深的，無盡的加班地獄。許多 Treyarch 員工都不是正式員工，而是合同工。也就是說正式員工可以拿到《黑色行動4》的銷售獎金，而合同工則完全無緣。

根據 Glassdoor 的數據，以及員工對 Kotaku 的透露，Treyarch 的 QA 測試人員基本工資約為每小時 13 美元。（編註：當地法定最低工資為 12 美元）有些人說他們在過去一年多里曾每周工作大約 70 個小時。

今年 1 月，動視（因為出色的業績）向新任首席財務官丹尼斯·杜爾金髮放了總計 2100 萬美元的現金和股票獎勵。你可以想像這對 QA 測試人員來說有多難受，因為這些人連 21 美元的獎金都沒看到。

「這讓很多人感到崩潰，」一名在此不久後離職的測試人員說。「我們的工資極低，工作時間很荒唐，而有些人的工資卻高得令人髮指。這是一種冷漠的公司文化。」

我們採訪了 11 名現任和前任 Treyarch 工作人員，得以了解 Treyarch 的工作室文化，以及《黑色行動4》的開發過程。為了保護他們的職業生涯，我們不能透露這些人的名字。

在他們的描述中，Treyarch 的合同工，尤其是測試人員，明顯感到自己被當做下等人對待，且這種不公平的工作環境貫穿了整個《黑色行動4》艱難的開發進程。這在遊戲開發行業中很常見，但它仍然值得我們審視。接受我們採訪的人說，他們選擇講出這個故事，是希望公眾的壓力能促使這家工作室做出改變。

Kotaku 因此聯繫了動視方面，後者沒有讓 Treyarch 的管理層接受採訪，也沒有就這個故事的細節發表任何評論，但他們提供了一份來自工作室的公開聲明：

《黑色行動4》背後是數百名來自 Activision、Treyarch 工作室、發行團隊和全世界代理夥伴三年以上的辛勤工作、創造力和激情。他代表了多種多樣的開發方案，其中最優秀的部分構成了玩家們如今玩到的這部遊戲。

創造這款遊戲的團隊是充滿了廣泛性和多樣性的。對我們來，讓每個參與遊戲開發的人都能得到尊重，他們的貢獻能夠得到回報是很重要的事情。如果出現了不符合此標準的情況，我們將立即糾正。我們會不斷努力為所有人提供一個有價值和愉快的開發環境。

Treyarch 的每個人都為《黑色行動4》感到驕傲。我們喜歡熱愛遊戲開發，並且努力在職業生涯中做到最好。我們認識到，只有通過團隊中每個人的貢獻和多樣化的視角，才能最終實現這一目標。

下一頁：悲慘歷史的重演

在 2018 年初，《黑色行動4》已經開發了近兩年，Treyarch 的員工被召集到一個會議室，得到了一個壞消息：這款遊戲極具野心的 2v2 多人戰役模式被取消了。

對於工作室的一些老員工來說，這就像是歷史的重演。

Treyarch 上一款遊戲《黑色行動3》原本計劃以開放的世界為特色，但在製作過程中團隊重啟了遊戲，放棄了開放式地圖，轉而採用傳統的線性模式。這一掉頭讓 Treyarch 許多員工不得不瘋狂加班以彌補失去的工作和時間。現在他們擔心這一切將在《黑色行動4》重演。

「這種事又來了……這非常打擊工作室的士氣。」一名前員工表示。「他們之前承諾過，說什麼『《黑色行動3》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會啦，我們不會再讓大家的工作白費。』」

這一次，原計劃中的戰役模式與之前的「使命召喚」都不相同。《黑色行動4》的故事背景延續前作，但戰役模式不再是玩家獨自遊玩，而是和一名隊友一起，與另兩名玩家對手展開對抗。(如果你離線模式，你的隊友和對手都將由 AI 控制。)

每一方都要選擇一個陣營，在末世後的世界裡與敵方陣營展開槍戰，為不同的目標而戰。舉例來說，一方努力護送車隊，而另一方則試圖摧毀它。或者，一方要保護一名記者，而另一方則要暗殺他。

每次任務，你都有機會和對方團隊展開槍戰，如果你表現的好就能阻礙對方的進展。在整個故事中的某些時刻，如果你對所在的陣營感到不滿，還有機會叛變並改變陣營。

在 2017 年最後幾個月里，單人戰役團隊投入了大量的額外時間，趕在動視規定的聖誕假期前完成了這個 2v2 戰役演示。這個演示囊括了幾個可運行的任務，有著完整的配音和美術，隨後團隊便去放假了。「每個人都拼了命加班才最終得以把這個演示完成，」來自團隊的一名成員談到，「我們在拉斯維加斯舉辦了假期派對，工作室的頭兒來和我們說『嘿，你們幹得棒極了』，每一個人都特別開心。」

然而在假期之後，情況急轉直下。

在 2018 年最初幾個禮拜，Treyarch 的領導開始告知員工單人戰役的內容要被砍了。這涉及到技術問題、時間問題，以及來自遊戲測試的負面反饋，他們覺得遊戲內容重複度太高了一些。於是，他們最終決定轉移重心。

這個計劃最初決定把 2v2 戰役模式中所投入內容改成一個傳統的單人故事。一個 Treyarch 的員工表示，「當初的想法是，如果我們收拾收拾之前的成果，加入更多的爆炸和演出，說不定還能弄出一個經典的「使命召喚」遊戲體驗。」

但是剩餘的時間不允許他們這麼做。

《黑色行動4》原計劃和之前幾作一樣，要在 11 月發售的。但 Rockstar 橫插了一腳，把萬眾期待的《荒野大鏢客 救贖2》從 2018 年春季發售推遲到了 10 月 26 日。為了避開它，動視不得不把《黑色行動4》提前到 10 月 12 日，也就是說留給 Treyarch 的時間比預期又少了一個月。

「大家開始討論『我們怎麼樣才能做到，用另一個不成功模式中投入的全部資源，來打造出一個全新的單人，而且還必須講出我們自己的故事』。」一位 Treyarch 的員工說道。在接下來的幾周，開發一個全新的單人越來越不切實際。「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這太荒謬了，完全不可能。」

於是工作室開始了第二次重心轉移，這一次他們完全砍掉了單人模式，只留下兩個主要組成部分：傳統多人對戰和殭屍模式。

但《使命召喚》粉絲想要的肯定不止這兩個模式，所以 Treyarch 的領導們不得不想辦法加點別的內容。結果他們發現，自己很多員工都玩過 2017 年大火的《絕地求生》，而《堡壘之夜》也逐漸顯露出將成為一種文化現象的兆頭。

那麼為何不做一個《使命召喚》版的「吃雞」呢？於是，黑色衝突，100 名玩家在一個大地圖中的死斗模式便這樣誕生了。

這個模式拯救了一部分單人戰役模式留下的資源，不過仍有許多工作要從頭做起。一位開發人員透露，「現在我們要在更短的時間裡開發出一個全新的模式。黑色衝突的開發直到發售前的 9 個月才開始進行。這個模式完全是憑藉著經驗和直覺鼓搗出來的，能做出來簡直是個奇蹟。」

當時是 2018 年 2 月，遊戲馬上就要在 10 月發售了。任何參與過遊戲開發的人都能猜到接下來意味著什麼：無盡的加班，熬到深夜，犧牲周末。儘管這對《黑色行動4》項目的員工來說並不是「強制」的，但他們被期待這麼做。

本文中所有被採訪的人都表示，Treyarch 的員工們投入了 2018 年絕大多數的時間加班來完成《黑色行動4》。一個開發者估計在加班周期中，他們周一到周四每天工作 12 小時，周五則是標準的 8 小時，再接著是周六的又一個 8 小時，也就是說一周整整 64 個小時。「如果出了岔子。」他們說，「周五要花 12 個小時，甚至把周日也搭進去。」

被採訪員工根據不同部門獲得的每小時工資也不同，從每小時 13 美元到 30 美元不等。當工作超過 8 小時就會獲得 1.5 倍報酬，超過 12 小時則為 2 倍。所以到《黑色行動4》開發尾聲時，許多人都收到了一筆豐厚的加班報酬。

「它的呈現方式看起來好像一種恩惠，」一位前 Treyarch 員工表示，「他們通過要求我們加班加點，然後給我們提供一些服務，這其實有些扭曲，但你得承認每個人都多掙了一些。」

但實際上，對於那些工資鏈底端的人群來說，拿到加班工資是他們繼續生活在洛杉磯的唯一方式。

一些仍在 Treyarch 和離職的員工告訴我們，儘管他們在開發這個星球上最賺錢的電子遊戲系列，但一旦加班結束，他們或者同事中的一批人就要開始陷入財政困難。「一些人還有其他的工作，在常規 8 小時工作結束後還要跑去別地打工。」

對於團隊中的另一些人來說，即使是雙倍的報酬也不足以彌補 2018 年連續數月的長期加班。有人表示一些同事直接在辦公室睡著了，還有人「酗酒」來緩解加班的影響。「有好幾周我都沒有周末。」一位前員工表示。

他們這麼描述加班的影響：「急性焦慮，疲憊不堪，身心脫節。你覺得自己的底線正在被侵犯，你失去了對自己手頭工作的全部熱情，忘記自己最初為什麼要這麼做，如同噩夢一般。」

下一頁：二等公民：QA測試

Treyarch 自打接手「使命召喚」系列以來一直有加班的文化，但對於《黑色行動4》的團隊來說，去年尤為得殘酷。

「我被告知在遊戲發售後加班就會結束了。」一位開發者透露，「然後我又被通知加班要聖誕假期後才能結束，再接著是到了夏天就會結束了。」他目前已經離職，希望下一份工作能更好地平衡生活和事業。

Treyarch 不同部門面臨著不同程度的加班。在《黑色行動4》開發尾聲和發售最初幾個月，公司要求測試部門要投入更多的時間。一位前員工談到：「QA 團隊是我最抱歉的一批人，他們承受了全部的壓力。有時候我們一周發兩次更新，這特別扯淡...當《黑色行動4》上線後，它的問題越來越多，不是因為開發團隊不知道問題所在，而是壓根沒時間去修。」

從《黑色行動4》上線至今年年初，Treyarch 頻繁地推送著更新補丁。而每次更新都是新的版本，每個版本都要求 QA 人員參與進來，測試遊戲的邊邊角角以期在上線之前找到所有的 Bug。

就彷彿不成文的規定一樣，整個遊戲產業對待測試人員都不太好。QA 被視為遊戲開發金字塔的最底層，很多人把他們當做不熟練勞動力。而 Treyarch 的測試人員表示即使是以遊戲行業標準來看，他們也遭受了特別差的待遇。

2018 年洛杉磯夏天的氣溫經常在 30 度上下，很多 Treyarch 的測試人員發現他們在辦公室還得面對熱浪的考驗。QA 部門分晝夜兩班倒，在上午晚上 10 點交接。而根據三位曾在 Treyarch 擔任測試的員工透露，工作室要求當其他員工下班離開後必須關空調。即使晚上會涼快一些，但成排運行的電腦和主機也會導致室內不亞於白天的熱度。

「我們呆在那兒，機器都開著，所以溫度會在 32 度以上。很多人開玩笑說血汗工廠，但這真的很可怕，因為一定程度上來說這確實就是，尤其是在 7 月末的時候。」一位測試人員說道。

「他們說空調壞了，儘管它白天運作地很好，而且每天都能在同一時刻準時關閉。」另一名測試人員說，「無論我們怎樣催他們去把空調給修了，都不會有任何下文。」

第三名測試員工補充到，「我有些同事的衣服都能擠出水來了。」

最後，QA 部門領導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瘋狂地給辦公室發郵件才讓 Treyarch 允許給夜裡上班的人開空調。

「即便如此，他們有時候還是會忘記開。」

Treyarch 的辦公大樓位於加利福尼亞洲的聖塔莫尼卡，就在動視總部的街對面。除了一些動畫團隊的員工外，開發團隊的大多數人，包括美術、設計師和程序員都位於一樓，他們把車停在主停車場，經常能享受到免費餐，並能定期參加公司的會議，商討 Treyarch 項目的更新和簡要彙報工作室狀況。

而測試人員就呆在另一個世界了。他們全都在二樓工作，要在 6~7 人工作的環境中擠下 10~12 人，並且必須停到距離辦公室 10 分鐘步行距離的另一個停車場。（一名測試員工回憶自己入職時還曾被告知，「你們要走挺遠的，所以注意把這個計進通勤時間裡。」）

QA 測試員工們的吃飯時間也是強制規定的，他們必須在（無報酬）時段里休息，不能因為你餓了就在其他時間吃飯。此外，雖然公司會提供伙食，但他們被規定只能在非測試人員開吃一小時之後才能下去就餐，有時候甚至壓根就不允許下去。

當 Treyarch 調查公司內部士氣以及各部門健康狀況時，測試人員是不被包括在內的。當公司舉辦全體會議時，測試人員是不被邀請的。他們說自己經常在毫無預警和事前通知的情況下突然被要求加班，這讓測試人員非常難以安排辦公室之外的生活。一位測試員說道，「我們經常要等到周五晚上才能知道自己這周末要不要加班。」

與此同時，Treyarch 還經常把 QA 部門蒙在鼓裡。我們（指 Kotaku）在上個月曾報道過 Treyarch 會負責 2020 年新的《黑色行動》主要開發，測試員們說這消息他們還是從 Kotaku 上看來的。「直到你們的文章發出來，我們才知道新作的消息。幾天後收到一封不是專門給我們的郵件，才最終證實了這一消息...當我們去問的時候，他們就回復了句『不要操心這事。』」

這種極其嚴格的保密措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去年一名被開除測試人員大量泄密而導致公司對 QA 部門的不信任。

那名被開除的員工在 Reddit 上泄露了《黑色行動4》殭屍模式全部彩蛋，而這些內容原計劃需要玩家花上數月甚至幾年來發現。這一泄密讓很多開發者都很不爽，也產生了對 QA 部門的不滿。但實際上，一名測試員工表示在這之前他們就感受到被孤立了。

就像很多其他遊戲工作室一樣，Treyarch 也有著這樣的看法：QA 測試員不需要什麼技能，而且很容易被替換，甚至本文一些其他部門的受訪者也直言了這種想法。在《黑色行動4》的開發周期和發售後的幾個月里，頻繁的遊戲更新導致了海量的 Bug，其中有一些是 QA 部門在測試時疏忽的。疏忽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失誤或技能不足，另一些則毫無疑問是工作節奏導致的。

一名開發者聊到，「剛更新一個補丁，玩家們就會上 Reddit 討論，然後機會有人說『這次更新問題太多了，垃圾 Treyarch 一點都不關心玩家』，然後鍋就到了 QA 頭上。QA 領導開會質問怎麼回事，測試人員也只能回復『時間不足』。」

這種情況又進一步加劇了測試員工們被欺負和不公的氛圍。一位非測試部門的開發者表示「你總能聽到對 QA 的指責和玩笑。大家會因為遊戲出現問題而埋怨他們沒找出來...QA 就是人人都能調侃的笑柄。」

也許，如果公司允許開發者和 QA 測試能友好交流的話，或者測試人員能在派對上呆個 20 分鐘以上的話，這兩批人的關係說不定會好一些，然而 Treyarch 的測試員們不被允許和開發者們交流，反之亦然。

一名 Treyaech 的開發人員聊到：「在我入職的時候曾被明確告知不要和 QA 成員有交流，有問題直接找 QA 領導就行。」

「你可以把它理解為，將關鍵信息傳遞給 QA 部門合適的負責人，這樣就不會出現不同開發者向不同測試員提相同要求的情況。不過當時明確的措辭是不準和 QA 接觸或溝通，這就有些奇怪了。」

測試員們表示只有通過 Bug 跟蹤軟體 JIRA 才能和開發部門的同事交流，或者必須低調不讓公司發現地保持關係。

「QA 在很大程度上被斷絕了與開發部門的任何聯繫。」一名開發者表示，「我認為在很多工作室里你都能看到 QA 成員遍布工作室的各個部門，但在 Treyarch，它就是個獨立的部分，自己一個人呆著。」

開發人員們在接受採訪時說道，這種孤立不僅僅影響了士氣，也導致了遊戲的 Bug 成堆。一些測試人員覺得自己是被孤立排斥了，就好像他們不是《黑色行動4》開發組的一部分，這直接造成了 QA 工作狀態低迷。很多本文的受訪開發員工也強調 QA 部門的這一情況導致了大量的人員變動。

一位開發者說：「差不多每隔一個月，或是三個月，就會有測試員離開 QA 部門，然後新員工加進來。人員一直在變動，你總能在 QA 部門看到新面孔，彷彿不停地有人加入或離職。我估計這導致很多人還沒培訓完，就馬上被拉去要求把活干好。」

下一頁：待遇，獎金與福利

事實上，Treyarch 的測試員們實際上並不受雇於工作室或母公司動視，和其他大工作室的測試人員一樣，他們受雇於一家叫做 Volt 的外包公司。而他們也並非唯一吃苦的一批。如果測試員們位於 Treyarch 的底端的話，那 Volt 其他合同工的地位也不會高到哪裡去。

作為一家典型的高預算工作室，Trayarch 的職員們在今年初也收到了《使命召喚 黑色行動4》的績效獎金。對於梯隊頂端諸如總監、執行官、領導之類的人員，獎金自然是非常豐厚。而對於合同工，獎金就完全不存在了。任何來自 Volt 的員工，包括但不限於測試員工，都和獎金沒有半點關係。

「當看到發了獎金後一票特斯拉新車出現時，我們心裡真的拔涼拔涼的。」一位 Tryarch 的合同工說道，「公司的停車場就是平的，所以我們能看到許多捷豹和特斯拉。所以如果你看到一輛破車，那八成就是合同工的。」

合同工在 Treyarch 的工牌也不同於全職員工。後者是藍的，意味著為動視工作；而前者是橙的，代表為 Volt 工作。一位 Trayarch 的合同工表示，「作為一個合同工，你會感覺到和工作室的其他人有些不同。這通常不明說，但就是這麼一回事。」

一位合同工舉例談到，在今年初的全體會議上，HR 和管理層討論了此前發放的生活質量調查的結果，這項調查旨在解決《黑色行動4》之後的內部問題，並為下一個項目提出改進方案。但問題在於，調查只發給了全職員工，合同工根本沒被囊括進來。

「我們完全沒被算進來，沒資格為自己的待遇發聲。這一話題總能在合同工之間聊起，覺得自己的待遇和聲音完全被忽略了。然後當你意識到自己無法和資深美術或管理層溝通，只是因為自己是個合同工時，接下來你就會意識到一旦你說些什麼，工作就可能不保了。沒人會說這事，但就是這麼種感覺。」

雖然一些合同員工還是初入行的新手，但也有些員工是已經有數年工作經驗老手了。當他們收到拿到工資單的時候，會覺得這根本就是侮辱人（為了保密在此不詳細展開）。我們看了 Treyarch 里一些有著多年工作經驗的合同工的資料，得知他們每小時工資大約在 20 美元，比當地法定最低工資只高了幾美元。

有些人表示當他們申請加薪時，會被告知因為 Volt 的限制無法這麼做。一位合同工表示，一位和自己職位相當的動視全職員工的薪資會比自己的每小時高上 9~10 美元，如果把加班算上差距則會更大。

當我們聯繫 Volt 時，一位 Volt 的發言人表示將會安排一次和管理層的採訪，不過發稿時尚未收到聯繫。

另外，雖然 Treyarch 的合同工有數量有限的病假，但並沒有帶薪休假，度假就意味著放棄那幾天或幾周的薪水。合同工一年下來會有 6 天的法定帶薪假期，包括了獨立日和感恩節，加上聖誕或新年，兩者選其一。

但在 2018 年 12 月，他們都收到了一封郵件，解釋了一處複雜的政策新變化。郵件中提到的從今天起如果想要收到法定帶薪休假的薪資，Volt 的合同工「必須在這個假期前的 13 周中工作至少 510 小時的常規時間，」並且「在該假期周前連續工作 13 周。」

這項新政策把許多合同工都整糊塗了，不過簡單來說就是「常規時間意味著不包含加班時間的正常上班時間，也就是說一旦你生病或者某一天需要早退，那隻能說運氣不好了。「

哪怕是最守時的測試員也有可能錯過一天或者某天來晚了，這就導致他們沒法拿到帶薪休假的工資。」一位前 Treyarch 測試員說道，「當這一政策開始實施後，我認識人裡面沒一個收到過帶薪休假的工資，即使是一年多來都幹得不錯的測試員。」

合同工確實也有自己的福利，但也和動視員工不同。「我們的福利巨爛。」一位測試員回想起自己當初註冊了健康保險，卻發現自己毫無提醒地每個月被多收了幾百美元。即使是這些貧乏的福利，也僅是臨時的。

當員工的合同期滿之後，他們會離開或被要求留下。一位受訪員工形容轉正的承諾「就像是一直在所有合同工面前晃蕩的蘿蔔」，幾乎很少有 Volt 的合同工最終能正式入職 Treyarch。

Treyarch 的員工認為，公司目前最大的問題之一在於缺乏溝通。「很多人覺得自己的意見完全被忽視，在如何處理事情上也沒有話語權。」一位職員說道，「像多人模式、殭屍模式和黑色衝突模式，這些不同部門之間根本沒有協作。就好像我們都在做同一件事，卻彼此處於不同的世界。大家都說覺得自己沒法和上級或資深職員討論這些問題。」

在《黑色行動4》發售後的幾個月里，玩家對逐步加入的微交易和開箱很失望，一些 Treyarch 的開發者表示他們也深有其感。

在採訪中，很多人表示對動視無止境的增加營收要求感到懊喪，更為自己無力阻止這一切感到難過。（「這會讓你去思忖，錢都哪去了？很明顯沒去 Volt 員工的口袋裡。」）我在 Treyarch 基層員工中聽到最多的抱怨就是，儘管沒日沒夜投入了大把大把的精力，他們很少被要求為遊戲提供創新想法。

在《黑色行動3》和《黑色行動4》開發過程中的方向驟變是 Treyarch 開發者們掙扎困境的一個縮影。缺乏溝通導致大規模的重啟，而重啟導致過度的加班，這也導致了一個測試員工和合同工感到不受待見的環境。

「那些做出管理決策的人，HR 管理人員，整天做決定的各部門主管，他們收穫了獎金、高工資和福利。」一位 Treyarch 的合同工說道，「在最後一天我們在為同一款遊戲奮鬥，然而我們的待遇卻截然不同。」

在本文中提到的許多問題在遊戲行業里是普遍的。幾個 Treyarch 的員工表示在我聯繫他們的時候，他們其實早有預期，因為此前《聖歌》調查報告中所提到的問題與他們所經歷的何其相似。他們希望持續地曝光這些問題能夠推動行業的改變，尤其考慮到他們所製作的「使命召喚」系列長期以來的成功。畢竟，動視可從來沒被錢所困過。

在上個月，Treyarch 通知所有員工（除了 QA）他們將主要負責 2020 年的《黑色行動》新作，把系列帶回到冷戰時期。工作室里很多人都擔心重新回到 2 年一作的開發周期（此前兩作均為 3 年的開發時長）會加劇加班的狀況並惡化 Treyarch 已經面臨的問題。

即使有 Sledgehammer 和 Raven 兩個工作室輔助，但 Treyarch 團隊有能力在不把自己折騰死，不讓所有員工都精疲力盡的前提下，只用一年半的時間開發出《黑色行動》新作嗎？有可能嗎？

幾個 Treyarch 的員工抱怨這個「年貨」射擊系列開始變得「陳舊」，並以育碧的「刺客信條」系列為例指出休息一年將會讓系列重新煥發生機。自從 2005 年以來每年都有《使命召喚》新作，而動視一點都沒有想讓這個系列歇歇的念頭。

但上面這些問題都太複雜了，對於工作室的一些員工來說，他們僅有一個簡單的願望：讓合同工和測試人員覺得自己是 Treyarch 的一部分，而不是低人一等。

當我問到他們想要 Treyarch 的工作環境怎樣改變時，一位測試人員回答道：「更多的收入當然會好一些。不過我認為我們大多數人只是想被平等的對待。我們每個人都很在乎這個遊戲，我們把自己的時間投入到這個遊戲的開發中，如果不喜歡「黑色行動」或者「使命召喚」，沒人會呆在這裡。」

「為什麼即使我們和大家一樣努力工作，卻還是要被當做下等人呢？」

下一頁：Treyarch 工作室內部回應郵件

在 Kotaku 的文章發布之後，Treyarch 工作室負責人 Dan Bunting 和 Mark Gordon 將如下郵件發給了工作室每個員工。

各位：

在今天，Kotaku 發布了一篇文章，揭露了《黑色行動4》開發幕後的一系列問題。作為工作室的管理人員，我們首先想向各位做出最重要的聲明：我們會認真對待在這裡工作的每一位員工的福祉。

我們對工作室未來的展望，包括顯著改進工作/生活的平衡。我們計劃以更好的項目規劃、精簡的開發流程和嚴格的決策制定時刻表，來實現這一目標。我們同樣承諾將致力於提高工作室的透明度。

為了實現這一點，需要時間、努力以及承諾，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要求我們能夠暢所欲言。如果你覺得自己的需求沒有被滿足，請不要猶豫，積極地與你的上司溝通。不應該有人感覺自己毫無選擇，無法公開討論，或唯一的選擇是向公眾表達自己的擔憂。這些交流始終應該從一個與部門上司間的坦誠對話開始。如果這並不奏效，請隨時來聯繫我們中的一員。

遊戲開發是一門極其複雜的藝術，它需要多樣的開發人員和各種開發技能來實現，因此創造一個所有成員相互尊重的工作環境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

以我們所做的遊戲之名，我們誠摯地感謝團隊所有成員的貢獻。

Sincerely,

Dan & Mark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