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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錫:成年人從不崩潰

全文共2729字 | 閱讀需5分鐘

劉禹錫的人生簡直是一本心靈雞湯書,不管多凄慘,他就是不服輸,並真心地讚美人生每一個階段。

沒有人比我更苦了

站在瀟瀟風雨路里,劉禹錫的視線已被模糊,看不見遠方,也看不到自己的前路。

劉禹錫的人生,用幾根線就可以串聯起來——被貶的路線。

身在廟堂,誰沒有被貶的時候?即使跟皇帝長了一條心,也都要經歷被貶,被貶是為官的正常路線,憑什麼就劉禹錫苦不堪言?

其他人的凄慘,還真比不上劉禹錫。

劉禹錫曾經有過一段風光日子,那是唐順宗永貞年間,他跟「二王」之一的王叔文搭上了關係。

當時朝廷的關係是這樣的,王叔文、王伾是唐順宗當太子時陪讀書的,唐順宗剛即位身體就不好,只能躺著,但身殘志堅的唐順宗並沒有放棄工作,雖不能親自操持,任務卻可以交給信任的兩個伴讀。於是,永貞朝的一些想法和文書,基本都由王伾交接往來,王叔文主持執行。

王叔文特別欣賞劉禹錫和柳宗元,便把他倆招來當具體操作者。這樣一來,大唐的權力的下放秩序也就是這樣——皇帝、王叔文/王伾、劉禹錫/柳宗元。他們是最中樞的人物。被稱為「二王、柳、劉」。其餘還有韋執誼、韓泰、陳諫、韓曄、凌准、程異等人,該組合從事的事業,後來稱為「永貞革新」。「永貞革新」的第一要義,就是遏制唐朝越來越崛起的宦官勢力,削弱藩鎮割據勢力。

柳宗元畫像

可惜唐順宗身體不爭氣,乳酪被動的宦官發起反擊,唐順宗被迫讓位給太子李純,永貞朝就此結束,執行到一半的革新,也就在新天子唐憲宗即位後被中止。

儘管唐憲宗對唐順宗的改革並不反對,但父子倆又存在著「你下我上」的帝位繼承關係,所以,唐憲宗一上位,老父親的班底註定了要滾到山高水遠的地方。二王和上面所提的所有名單,被一起放進了可回收垃圾站——王伾被貶為開州司馬,王叔文被貶為渝州司戶,其他八個人也都被貶為偏遠地區的司馬。自此,他們又有了另一個組合稱呼「二王八司馬」。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本來不算什麼,可唐憲宗不一樣。唐憲宗對支持老父親的那一批人已經厭惡到了「逢恩不寬恕」的地步——無論遇到什麼大赦令,他們都只能在原地待著。這就讓人很絕望了。

二王在被貶沒多久就各自凋零,八司馬雖然頑強活著,但他們八人的名字自此變成霉運代表,仕途上升空間基本被斷絕。

劉禹錫當時被貶為郎州司馬,在今天的湖南常德,也就是他今後長居的巴山楚水凄涼地之一。

所以,劉禹錫的詩開口就說「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但劉禹錫也並非二十三年不間斷地待在外地,山不轉水轉,在湖南近十年,當朝宰相將他撈回,結果剛回來的劉禹錫忍不住「詩豪」本色,跑到玄都觀寫了一首諷刺意味濃郁的詩《游玄都觀詠看花君子》。這首詩的標題後來加上了時間年限和地點,叫《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

大大地諷刺了一把現在朝中得意的人,都是自己走了以後靠巴結上位的。這種指摘,可不只是朝廷官員被罵,在位的唐憲宗也被暗指為不辨是非,專用佞人。不僅宰相受不了,唐憲宗也怒不可遏。

好不容易原諒你,你又鬧什麼幺蛾子?

唐憲宗下旨,要把劉禹錫貶到今天的貴州遵義做刺史,比之前的郎州司馬還遠。幸虧御史中丞裴度借劉禹錫上有80歲的老母為由,勸皇帝下手輕點。憲宗本來不答應,糾結了幾天怒氣終於消了,遵義不去,就去南邊廣東當連州刺史吧。

唐憲宗畫像

這一貶,劉禹錫開啟了後十四年的流浪旅途。從連州到夔州(重慶奉節),再到和州(今安徽和縣),劉禹錫的大半生都在路上,連皇帝都熬死了好幾任——唐肅宗、唐憲宗、唐穆宗。更凄苦的是,這些偏遠落後地區的人跟中原習俗相差很大,也不會說大唐官話,劉禹錫只能天天蹲在家裡過死一般冷寂的生活。

一直到唐敬宗的寶曆二年,朝中幾番變換,劉禹錫才從凄涼地被赦回到東都洛陽。此時他已經年過半百了,出去時是壯志未酬的青壯年,如今已是兩鬢斑白,54歲的落魄老翁了。

這樣凄苦無望的人生,有沒有把劉禹錫打垮?答案是並沒有。望不到頭的過程中沒有,後來回首往事時,也沒有。

中年人不崩潰

劉禹錫從和州回洛陽,在半路揚州遇到從蘇州回洛陽的老友白居易,好朋友見面,別的休論,「我有故事你有酒」,先喝個昏天暗地再說。

酒酣之後,倆人開始聊天。劉禹錫的經歷,白居易想想都覺得可怕,寫了一首《醉贈劉二十八使君》為劉禹錫鳴不平:

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

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

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他是「國手」,可是被命運壓了一頭。抬眼看到那麼多不如他的人都風光無限,而他卻只能長久寂寞。滿朝官職那麼多,大家都各自安好,而他卻只能在偏遠地區虛度歲月。

最後白居易無比同情地說:「我知道有才名的人都會受點挫折打壓,但你連續二十三年都如此曲折不平,實在是受了太多磨難啦!」

遇到老友對自己凄苦歷程如此感同身受,劉禹錫本該跟白居易抱頭痛哭,感激涕零天涯淪落還有知己,可詩豪就是詩豪,誰說中年人就要崩潰?劉禹錫當即回了一首《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在巴山楚水這凄涼地是事實,二十三年被朝廷遺棄也是真,今天再回來,值得感慨的確實很多。可是,他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些,筆下陡然一轉:側翻的船旁邊也不見誰因為害怕而不再開船了,仍有千帆在不斷地駛向前路,枯萎了的樹前頭,萬千樹木也會再遇春天。

末了,還是劉禹錫安慰白居易,好了,今天聽你這首詩歌,我們一邊喝酒,一邊重振精神吧。別人借酒澆愁,他是越喝越精神,越喝對生活越有憧憬。

後人顯然對劉禹錫的回詩比較認可,「暫憑杯酒長精神」,也成了遇挫的一種療傷法。

這只是個開始。回到長安後,劉禹錫偶然又跑到大唐桃花最佳觀賞地玄都觀去參觀,然而,他挑的時機卻不是春天,桃花也早就沒有了,只有一些菜花鋪滿園,劉禹錫一心癢,又寫了一首《再游玄都觀》: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盛開的桃花不見了,曾經把持朝政的那些人去哪裡了?我劉郎今天又回來了!炫耀張揚的做法,讓不少人恨得牙痒痒。

當然,劉禹錫的被貶不赦,跟這種傲慢的性格有莫大的關係。當時的人聽說劉禹錫的兩首玄都觀,也都紛紛感嘆,他的才華是首屈一指的,可惜性格太狹隘尖銳。包括當初主持改革時,只要不依附劉禹錫和柳宗元的人,無論正直與否,悉數被貶斥出去,排除異己到了跋扈的地步。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說,作為主持改革的人,有時候也不得不排除異己,排除不是為了陷害,而是自己要大展拳腳,不能讓阻礙在旁邊干擾,使革新難以推進。

事實證明,劉禹錫的尖銳只是對那些政敵,個人的心胸倒是很坦蕩的。當初游玄都觀的諷刺詩,導致一度再貶,他也完全不傷心,且看《浪淘沙·其八》:

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

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別說讒言像波浪一樣深不可測,別說被貶的人只能像泥沙一樣沉到水裡無人知。「是黃金總會發光的」,要經過千萬遍的過濾,吹盡了一堆沙土,金子才會重現人間。

不怨天尤人,不委過於人,劉禹錫用豪邁的心境告訴白居易和世人,沒有什麼可以擊垮他,他總是積極向上的。

不僅中年不崩潰,劉禹錫的老年也不頹廢。

到了老年,白居易自感事事不稱手、不如意,寫了一首《詠老贈夢得》,對劉禹錫感慨人老了的無能為力:

與君俱老也,自問老何如。

眼澀夜先卧,頭慵朝未梳。

有時扶杖出,盡日閉門居。

懶照新磨鏡,休看小字書。

情於故人重,跡共少年疏。

唯是閑談興,相逢尚有餘。

咱倆都老了,老了就這麼不中用,眼睛乾澀得一到晚上只能趕緊睡,稀稀疏疏幾根頭髮沒必要梳了。平常也只能關著門不跟外界來往,即使出門吧,有時還要用拐杖才敢走幾步。鏡子不敢照了,字寫小了的書也費眼睛,唯一值得高興的,就是咱倆還能再聚聚聊聊天。

白居易把老年描述得一無是處,而劉禹錫則只要活著,彷彿永遠在興頭上。回《酬樂天詠老見示》說:

人誰不顧老,老去有誰憐。

身瘦帶頻減,發稀冠自偏。

廢書緣惜眼,多灸為隨年。

經事還諳事,閱人如閱川。

細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沒有人不考慮老年的事,人老了鼻涕眼淚都控制不住,可不討人喜歡了。身體日漸消瘦了,頭髮稀疏扎不住也是實情。為了愛護這還能模糊看得見的眼睛,我也不怎麼敢看書了,還要經常用艾灸除除濕。

劉禹錫畫像,真的很瘦

但是,儘管這麼多不如青壯年的吧,細細想來其實老年也有好處的。我們經歷的事多了,見識就廣博了,看過的人多了,識人上面就不容易被騙。只要想開了,老年也可以夕陽無限好啊。你別說太陽落到桑榆之間已經來不及了,它的霞輝還可以把漫天映紅呢。

劉禹錫的人生簡直是一本心靈雞湯書,不管多凄慘,他就是不服輸,並真心地讚美人生每一個階段。就像《陋室銘》中明明已經那麼清貧了,但君子固窮啊,內心不貧瘠,「何陋之有」?

許多文人墨客如果遭遇劉禹錫一半的難處,也許早死在被貶途中,劉禹錫卻從不抱怨不遇,也沒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鑽牛角尖想不開,絕望到痛哭流涕。他的人生信條是,只要活著,總有機會;總要活著,總要做更上層樓的努力。人生何必崩潰?

白居易每每情緒低落跟劉禹錫談一個問題,往往都被劉禹錫帶偏了,最後不得不總結:「彭城劉夢得,詩豪者也」。

本文轉自公眾號:搜歷史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號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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