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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6年後,這位男婦產科醫生公布了自己的私密日記

公布了日記的亞當·凱。

誰是這個世界上最會講段子的醫生?來自英國的亞當·凱應該被提名。

他曾用了6年時間從實習醫生變成婦產科的副主任醫生,這期間,他堅持用寫日記的方式記錄醫生工作中的點滴——忙碌的日常,感動的時刻,崩潰的瞬間……2017年,在決定辭去婦產科醫生工作的6年後,亞當·凱公布並出版了這些私密日記——這本書不僅成了當年風靡英國的暢銷書,還令無數讀者感慨:再也沒有人能像亞當?凱一樣,在哭笑之餘?將年輕醫生的滑稽、心碎與勇氣描述得如此動人。

今天,我們選取了亞當·凱日記中的一部分與你分享——它們有趣、悲傷,令人沉思。

文 |亞當·凱

譯 |胡逍揚

2004 年 8 月 18 日星期三

病人OM是位70歲的退休採暖工程師。但今晚,他化身為一位來自德國的瘋教授,講著完全無法讓人明白的德國腔英語。其實不只是今晚,自他入院以來的每一天都如此;這都拜他的痴呆所賜,還有讓他痴呆不斷加劇的泌尿系統感染。

OM教授最喜歡每天早上跟著大部隊一起巡房,他反穿著病號服,只要有醫生張口說話,他就要時不時插一句:「沒錯!」「賊對了!」或者「天才之見!」

假如有主治或主任醫生一同巡房,我會把他護送回病床邊,然後囑咐護士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看死他。假如只有我一個人,我就會讓他多陪我待會兒,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倒不如讓一位振奮人心的德國老朽陪在身邊,至少他會時不時地替我加油,大喊一句:「聰明!」

今天,很不幸,他在我旁邊的地板上拉了一泡屎,我只好要求他臨時卸任了。

2004 年 10月 17 日星期日

我得為自己正名,當巡房時一位病人大口大口往我襯衫上吐血的時候,我並沒有驚慌失措。我讓一旁的護士趕快去喊雨果——他是主治醫生,正在隔壁巡房——與此同時,我鎮定地給病人插上靜脈插管,想著是不是要輸點兒液。好在雨果在我有所舉動前趕到了,否則我真的是黔驢技窮。

雨果診斷出這是食道靜脈曲張,而我認為他說的很有道理。雨果試著在用三腔管止血,隨著這根可怕的管子不斷深入喉嚨,病人激動地扭來扭去,抵抗著,血也噴射得到處都是:我身上,雨果身上,牆上,窗帘上,還有天花板上……

等到管子完全插入進去,他也停止了吐血。吐血總是會停的,這一次卻出於最悲哀的原因——雨果宣布病人已經死亡。我剝掉自己被血浸透的衣服,在當班剩下的時間裡,我們表現得像兩個智障。就是這樣,我第一次見證了死亡,就跟我能想像到的一樣恐怖。死亡沒有絲毫浪漫或美麗的色彩,它所發出的聲音在我腦海中縈繞不去。雨果拉我出去抽了支煙——經歷了這一切, 我倆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抽上一支,雖然在這之前我壓根兒不會抽煙。

2005 年 3 月 14 日星期一

和H(作者的女友)以及幾個哥們兒出去吃晚飯。店裡會給你一個小提示器,只要菜做好了,那個東西就會振動鳴叫,這時你就要踩著極具藝術氣息的花磚地板,走上漫長的一段路,然後從一位表情冷漠的服務生手裡取到比薩。

提示器響的時候,我大喊一聲「我的天」,然後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倒不是因為我有多期待自己點的那份佛羅倫薩風味比薩,而是因為那個倒霉玩意兒發出的音調和音色跟我醫院裡的呼叫器一模一樣。H給我號了號脈:一分鐘95下。

2005 年 6 月 16 日星期四

我告訴一位病人,他得等到下周才能做上核磁共振,他聽後威脅說要打斷我的腿。我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太好了,這樣就能歇幾周病假了」。就差那麼一點點兒,我就親自去給他找球棒了。

2005 年 8 月 8 日星期一

這是我在產房工作的第一周。接到助產士電話,她說病人DH在產下一名健康的嬰兒後突然感覺有點兒不舒服。趕到病房後,我發現鮮血正從病人的陰道里噴涌而出。我趕快按下緊急呼叫按鈕,期盼某個頂用的人能夠快點兒出現,一邊心虛地安慰病人一切都會沒事的——而此時她正在用血柱不斷裝飾著我的雙腿。

副主任醫生趕了過來,對病人進行檢查,然後取出了一塊導致流血的胎盤。異物剛被取出,病人就顯得好多了,再輸了點兒血後,她幾乎完全沒事了。

我回到更衣室里,準備換身乾淨的工作服。這是本周我第三次被別人的鮮血浸濕內褲了,這可是CK的,15英鎊一條,我感覺自己是越工作越窮啊。

2005 年 9 月 19 日星期一

第一次進行真空輔助陰道分娩讓我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個產科醫生了,在第一次把一個小嬰兒接生出來之前,這不過是個抽象的名號而已。雖然主治醫生莉莉一直在旁邊耐心地指導,但畢竟是我獨自完成的,這感覺太他媽好了!

「祝賀你,你表現得真不錯。」莉莉說。「謝謝!」我回答,然後發現她其實是在對孩子的媽媽講話。

2006 年 1 月 26 日星期四

陷入了道德迷宮之中。今天查房的時候,我看到厄尼正在和一位30多歲、談吐優雅的女士聊天——她基本上就是個更年輕、更時髦版本的女王。她是幾天前因為突發卵巢扭轉入院的,不過現在痊癒了,正準備出院回家。

厄尼幫她預約了6周後的門診複查,然後囑咐她之後3周都不要開車了。「哦, 我的天啊!」她對厄尼感嘆道,「那個倒霉玩意兒現在在你們醫院停車場呢。要不在我找你看門診之前,你來開吧?」厄尼剛要拒絕,說這可不行,結果她從手包里掏出了一串帶有賓利標誌的鑰匙,這讓整個事態變得更複雜了。

總而言之,厄尼現在每天開一輛賓利歐陸GT來上班。

2006 年 1 月 27 日星期五

最近三個月,我都會時不時地到新生兒特殊護理病房去看望小嬰兒L,這已經成了我每天回家前的例行公事,雖然只能隔著嬰兒保育器的牆和他見面,但能時不時見到熟悉的面孔,真是件幸福的事。

他媽媽是在我上班後第二個星期六入院的,第一次懷孕,孕期26周,被確診為嚴重的先兆子癇。被收入院後,周日,我們就把小嬰兒L接生到了這個世界上,手術是我協助主任醫生做的。

1970年之前,小嬰兒L的存活概率還超不過10%,但如今他的存活概率已經提升到了90%以上。在這些專家鬼斧神工般的照料下,僅僅過了12周, 他就從一隻渾身插滿管子、皮膚接近透明的小倉鼠,變成了一個能夠正常哭鬧、嘔吐和睡覺的小嬰兒,而且今天下午就要出院回家了。

他能出院,我應該很高興才是——我確實很高興,畢竟產科醫生存在的全部意義就在於此。但與此同時,我會想念這個隔幾天就要見一面的小夥計的。

我在「朋友聯盟」紀念品商店裡挑了一張賀卡,把它交給兒科護士,並請她轉交給孩子的媽媽。我在賀卡里寫道,看到他們的故事有了個大團圓的結局我多麼開心,並請她在有可能的情況下,時不時給我發幾張小L的照片。

這麼做可能違背了英國醫學總會規章、醫院本身條例等諸如此類的細碎東西,但我不在乎,為了他,我願意沉淪這一次。

2006 年 7 月 21 日星期五

病人CR是我上周通過急診接診的,當時她有嚴重的腹水,懷疑是長了卵巢腫塊。這個晚上,她告訴我,她的卵巢腫塊被確診為了卵巢癌,已經大面積轉移,醫生說她只剩下最後幾個月生命了。

沒有醫生願意自己的病人得癌症,我尤其不願意眼前這位女士被確診。她友善、風趣、健談,雖然在急診室里我倆之間隔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的一肚子液體,我們卻聊得很開心,就像兩個好久不見的朋友在公交車站偶遇。

現在,她向我揭曉了結論。她哭了,告訴我她還有許多「永遠沒法兒再做」的事情,還有她如何崩潰地發現,「永遠」一詞不過是在情人節賀卡上裝門面的字眼而已。

她兒子不久就要從醫學院畢業,可她看不到了;她女兒有一天會結婚,她也沒法兒在旁邊幫忙安排賓客,在女兒從教堂出來的時候也沒法兒撒彩色紙屑了。她沒機會見到自己的孫子或孫女,丈夫也永遠沒法兒從她的死中釋懷。「那個人都不知道怎麼用控溫器!」說到這兒她笑了,我也跟著笑起來,因為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想撒謊,告訴她一切都會好的,可我倆都知道這不是事實。

我擁抱了她,這還是我第一次擁抱病人——說實話,從小到大我擁抱過的人加起來不超過5個,我父母中的一個還不在其中——可此刻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我們聊了聊和死亡相關的事。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她第一次和另一個人坦誠地討論這一切,即便面對家人,她也沒法兒完全說實話。這樣的特權讓我感覺很怪異,像是獲得了某種壓根兒不抱希望的殊榮。

我的第二個發現是,面對死亡,她的很多擔憂都與她自己無關。她擔心孩子、丈夫、姐妹、朋友,也許「好人」這個詞就是用來形容像她這樣的人的吧。在生命的最後,她身上仍然洋溢著一種無法沖淡的無私,清醒地思考著自己的離開會給所愛的人帶來怎樣的影響。

這時候我的呼叫器響了,我和CR已經聊了兩個小時,我還從來沒跟病人相處過這麼長時間呢——至少沒跟非麻醉狀態的病人待過這麼久。回家路上我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只是為了說一句「我愛她」。

2006 年 8 月 16 日星期三

剛從手術室里出來,完成了迄今為止最順利的一次接生。助產士後來告訴我,她還以為我是位主治醫生呢。

接到媽媽的一通電話,她告訴我妹妹蘇菲考進醫學院了。我給小菲發了條祝福滿滿的簡訊,還附上了一張我身穿手術服、豎著大拇指的照片,告訴她:「六年的快樂時光開始了!」

假如媽媽是在我今天下班時打來電話的,也許我給蘇菲發的簡訊就會變成:「收拾好東西,趕快跑。」

2006 年 10 月 31 日星期二

又一個累到分辨不出善惡美醜的日子。

上了整整一天班, 此刻我正站在產房更衣室里準備換衣服回家。本來該晚上8點下班的,可因為手術室里一場生產大出血,我10點才離開醫院。今天晚上說好去參加萬聖節聚會,可我現在沒時間回家取準備好的行頭了。不過此刻,我穿著手術服,從頭到腳濺滿了血,要是就這麼去了,是不是有點兒太誇張?

2006 年 12 月 25 日星期一

我本人其實並不是特別介意聖誕節當天還要工作這件事——醫院到處都有小點心吃,人們心情都挺不錯,而且幾乎遇不上那種沒病裝病的人。聖誕節當天,沒什麼人還想和醫院打交道。

聖阿加莎醫院有這麼個傳統:聖誕節當天值班的主任醫生當天要來病房巡房,這樣就能替初級醫生們分擔點兒工作量。主任醫生還得給病人們準備點兒小禮物,比如小化妝品、小蛋糕之類的,因為,怎麼說呢,從人道主義角度考慮,在醫院裡過聖誕節確實挺不幸的,送點兒小禮物能讓她們的心情稍有改善。壓軸好戲是,主任醫生當天巡房時還得按照慣例穿上聖誕老人的衣服。

所以,當今年的值班主任醫生霍普柯克穿著一件套頭毛衣和一條棉布褲子露面時,護士們的失望之情顯而易見。她們大聲嚷嚷著:「真沒勁!」就在局面即將失控之前,霍普柯克解釋道,上一次他聖誕節值班時確實穿了聖誕老人套裝,好不容易巡房走到一半,一位老年病人突然心臟停搏,他趕快衝過去實施心臟復甦術,心臟復甦術居然很成功,病人一口氣緩了過來,睜眼卻發現自己在和一個6英尺高的聖誕老人激吻,對方的手還抓著自己的胸部。

「她的尖叫聲至今在我耳邊迴響。」霍普柯克痛苦地說。

2007 年 2 月 28 日星期三

看婦科門診時,我準備上網查查關於某位病人的診療建議,然後發現醫院網路部門把英國皇家婦產科學院的網站給封了,理由是:「涉黃」。

2007 年 6 月 12 日星期二

距離下班還有 5 分鐘,今天我必須按時走,因為要出去吃晚飯。果不其然,病房恰恰在這時呼我去查看一位病人的情況——她的陰道在生產過程中發生了二級輕度撕裂。

我:「今天是我生日啊!」

助產士:「這兒可是產房,每天都有人過生日。」

2008 年 1 月 19 日星期六

今天我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徹底爆發了——在本該休息的周六,我決定去上班。「如果你是有外遇了,直接告訴我就行。」H冷冷地對我說。

我昨天剛做完自己第一台全子宮切除手術與雙側輸卵管及卵巢切除術手術,急切地想知道病人情況如何了。今天早上,每次手機一振動,我就以為是周末值班的同事在聯繫我,告訴我病人的傷口爆開了、我刺穿了她的腸子、切斷了輸尿管或者導致她嚴重內出血去世了。得親眼看一看,我才不至於發瘋。

很顯然,病人安然無恙,而且我同事弗雷德已經給她進行過全面檢查了。當時我突然覺得很內疚——要是弗雷德覺得我不信任他就糟了,於是我自認為敏捷地迅速撤離了病房,結果卻在出門時撞在了他身上。我只能假裝自己「只是路過」,順便來看看病人的情況。

「我不怪你。」弗雷德聳聳肩,然後告訴我他進行手術的第一位婦科病人就是死在了醫院裡。當時他發狂般監視著她的情況,還為她準備了一絲不苟的預後計劃。結果呢,就在準備出院當天,她在吃雞蛋芹菜三明治時被噎死了。

以防萬一嘛。在「只是路過」後,我開始了長達一個小時的漫漫回家路,路上禁不住想起出門前H對我說過的話。說實話,就算想出軌,我現在真是累到連褲子拉鏈都懶得解開了。

2008 年 6 月 5 日星期四

今天下午在產房值班時,我遇到了那位幾天前在門診被我診斷為胎兒子宮內死亡的全科醫生。她正在等著做人工引產。

想想真是嚴重的缺憾:接受職業訓練時,從沒人告訴我們面對悲傷的父母時究竟該說些什麼?最後我只能選擇用自己的專業知識來應付,只是很實在地給他們講了接下來幾個小時會經歷的事情。他們有好多問題,我一一進行了解答。很顯然,這就是我們醫生處理悲傷的方式——把它「醫務化」。

我每個小時都會回來看一眼他們進展如何了。已經過了晚上8點,我決定在產房待到她順利引產。那位母親問我為什麼11點了還在醫院待著時,我撒謊說自己「要替同事值班」。雖然沒法兒說什麼、做什麼,但只要我在場,對他們來說都是慰藉。

她在午夜過後順利引產,我取了血樣,他們選擇做全部檢查,這當然可以理解,但意味著我要從嬰兒身上取皮膚和肌肉樣本。切開小嬰兒屍體的時候我感到難以名狀的悲傷。我們都希望嬰兒是漂亮、完美、完好無損的,可很多時候事情並不像我們想的那麼順利。他可能已經死了幾周,看看他——消瘦、皮膚剝落、頭部軟化,幾乎像燒焦了一樣。

「對不起。」我對他說,然後取了樣,「好啦,現在都完成啦。」我把他重新包裹好,向上看了看那位我並不相信的上帝,說:「照顧好他。」

2008 年 7 月 7 日星期一

我被奪命呼叫器叫到了產房。有位丈夫坐著分娩球瞎他媽晃,結果摔了下來,磕碎了頭骨。

2008 年 9 月 16 日星期二

產房裡通常按病情嚴重程度接診,一個女人對此非常憤怒,因為比她後來的三四個人都在她之前看上了病。「夫人,假如是我去看醫生,」一位助產士如此勸慰她說,「我倒巴不得是最後一個。這意味著其他人都病得比我厲害。

2008 年 11 月 6 日星期四

我的鋼筆被五號產房裡三個人中的其中一個偷了,他們分別是病人AG,她的男朋友,還有她媽媽。假如那支筆不是H送我的生日禮物,或者不是支萬寶龍,可能我也不會這麼糾結。再說了,我才剛剛幫他們接生完孩子啊。

做醫生這麼多年,我還是頭一次丟東西,不過已經算幸運的了。同事中有的被人掏過手術服口袋,有人放在護士站的包被人翻了,還有人的柜子被撬過,更別提車停在醫院停車場被人扎胎了,甚至還有過被人身攻擊的誇張案例。

我去找洛克哈特先生吐槽了幾句。他給我講了件趣事。

到婦產科工作之前,洛克哈特先生於1970年代時在倫敦南部做過一陣家庭醫生。為了慶祝獲得一份穩定的工作,他犒賞了自己一輛亮藍色名爵MGB敞篷車。這輛車成了他的驕傲和快樂之源:他不斷和病人、朋友、同事講起它的故事,每周末都要去打蠟和拋光,就差在辦公桌上擺張它的照片了。

突然有一天,這一切都結束了,就像所有一廂情願的戀情一樣,有天他做完手術,發現自己的車從停車場里消失了。他報了警,可警察也無能為力。

有一天,他在門診時把自己不幸的遭遇講給了一位新病人,結果那個人正好是當地黑幫家族的高級成員。他對洛克哈特說,自己肯定能找到嫌犯,並說服對方把車還回來。

過了幾天,洛克哈特到醫院上班,發現停車場里停著輛亮藍色名爵MGB敞篷車,鑰匙就插在儀錶盤上。當時他徹底鬆了口氣,可當看到車牌號完全不對,裡面的內飾也相差甚遠時,他心裡的滋味一下變得很複雜。

2008 年 11 月 22 日星期六

我被叫到急診接診一位陰道嚴重出血的19歲女孩兒——我實際上面對的是一位自己用廚房剪刀做陰唇美容手術的19歲女孩兒。她勇敢地把自己的左陰唇剪掉了四分之三,這時才善罷甘休,叫了救護車。

我給女孩兒做好了手術,清理乾淨了傷口。說實話,她做得不算太差,至少比我見過的很多例陰唇成形手術還棒。

我給她約好了過幾周來看婦科門診,由於情況已不再危機,我倆都放鬆了下來,聊了很多。她告訴我,「沒想到它會出血」,對此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她還說「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我向她保證,她的陰唇絕對沒問題,而且看起來真的很正常。「可黃片里不是這樣的。」她回答道。

媒體總在報道黃片和色情雜誌會扭曲人們對自己身體的看法,但這還是我第一次親身經歷這種事——太可怕了,也太讓人難過了。也許不久後,我們就會遇到為了讓陰道更緊,用訂書器把自己釘起來的女孩兒了。

2009 年 2 月 3 日星期二

今天是轉崗到下一個醫院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每次離開一個崗位,總感覺怪怪的,畢竟你在這裡見證了一個個生命的開始和結束,花在病房裡的時間比在自己家裡還長,和病房工作人員待在一起的機會比和自己女朋友待在一起還多,而這一切都要隨著你悄然無聲的消失結束了。

不過現在我的心也逐漸變硬了。我從沒收到過告別卡片,更別說禮物了。但今天,我在儲物櫃里發現了洛克哈特先生偷偷塞進來的包裹,裡面有張卡片,寫著「謝謝,再見」,還有支全新的萬寶龍鋼筆。

2009 年 3 月 4 日星期三

能從產房按時下班不是件容易事,但今天我做到了,因為我約了祖母在特丁頓吃晚餐,我們倆約了好久,這次終於成行了。吃過開胃菜後,她身體前傾,舔了舔手指,然後從我臉頰上擦去一小塊食物痕迹。她擦完後再準備舔舔手指時,我突然意識到那可能是病人的陰道血。

但我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2009 年 6 月 25 日星期四

晚上11點被急診叫下樓查看一位病人,我一邊下樓,一邊快速地用大拇指瀏覽手機上的推特,順便調節一下自己疲憊的精神狀態。

「天吶,」我深吸了一口氣,「邁克爾·傑克遜死了!」一位護士聽聞嘆了口氣,迅速站起身,「哪個病房?」

2009 年 7 月 28 日星期二

幫一對夫婦預定了自助選擇性剖腹產,他們問我是否有可能選擇某個特定日期進行手術。他們是華裔英國人,據我所知,中國的黃曆把日子分為凶日和吉日,對於中國父母來說, 能在「吉日」生孩子當然是最理想的選擇。

我只能儘力而為。他們讓我查查9月1日或者2日是不是有可能。「吉日?」我微笑著問道。

「不是。」父親回答道,「9月生的孩子能下一年入學,而且普遍比同齡人考試成績更好。」

2009 年 12 月 17 日星期四

很遺憾,直到今天,家庭暴力在英國仍舊是孕期導致母親和胎兒同時死亡的原因之一。每位產科醫生都應該對此負起責任。但實踐起來很難,有控制欲的丈夫通常會陪妻子一同來看病,這就讓她們不敢坦白些什麼。

我們醫院為此建立了特殊應對措施:每個女廁所里都有這樣的告示,「假如想談一談家庭暴力,就把紅貼紙粘在病例封皮上」。每個廁所隔間里都準備了許多張紅色貼紙。

今天,我執業生涯中第一次遇到了一位封面貼滿紅貼紙的女士。她是和丈夫以及兩歲大的孩子一起來的,情況非常微妙。我試圖勸丈夫離開,可他怎麼也不走,沒辦法,我只好叫來了高級助產士和主任,總算和她獨處一室了。結果呢,不管我們怎麼詢問,她就是不肯開口,而且滿臉恐懼和困惑。

10分鐘後,我們終於搞清楚了,那些小紅點是她兩歲大的小孩兒和她一起上廁所時,即興創作的藝術作品。

2010 年 2 月 16 日星期二

聽說順產不成,孩子只能開天窗降生後,我面前的一對夫婦難過得哭了出來。他們最大的遺憾,在於父親不能做第一個摸到孩子的人。

「我們過程中會戴手套,所以你還是第一個摸到孩子的人,因為戴手套不算。」

他買賬了。

2010 年 8 月 9 日星期一

今天,一位病人給她的孩子取了和我一樣的名字。

其實,每次接生完一個孩子,我都會順口說一句「亞當是個不錯的名字」,但這還是第一次真的有人接受我的提議——之前甚至沒人考慮用亞當給孩子當中間名,以紀念我為他們的家庭做出的貢獻。

協助我手術的住院醫生問我一共接生過多少個孩子,我算了算,說大概有1200個吧。他接著在手機上查了一通,告訴我英國每降生1200個孩子,平均有9個會起名叫亞當。而我很不幸地把這個數字削減到了1/1200。

2010 年 8 月 25 日星期三

昨天,一位患婦科腫瘤而長期住院的85歲老太太著實讓我們的心都碎了。

她每天都很想念去世的老伴,從她住院以來,孩子們幾乎也沒來看過她,而且她在醫院裡還不能像往常一樣,每天睡前來杯威士忌了。我準備玩兒個貓鼠遊戲,然後偷偷塞給實習醫生20英鎊,讓他到樓下超市買瓶酒上來,每晚在藥單上給她開50毫升的威士忌,好讓老太太覺得醫院真的能給病人開威士忌。

今天早上,護士告訴我老太太拒絕了我們的好意,並給我重複了她的話:「傑克丹尼威士忌就是貓尿。」

2010 年 10 月 27 日星期三

去員工體檢中心接受了HIV病毒檢測,因為三個月前我被一位陽性病人用過的針頭扎傷了。她的HIV病毒載量是無法檢測級別,但畢竟還是存在風險。

抽血時,和體檢中心的主治醫生聊了一會兒,我問他醫院會怎麼處理得了艾滋病的產科醫生。「肯定不能幹臨床了,不能進產房、手術室、醫生休息室——大概只能出門診吧,我猜。」我什麼都沒說,但聽起來挺不錯的啊。

2010 年 12 月 2 日星期四

周日下午,和一位出色的住院醫生一起在產房值班。她讓我查看一位病人的產前胎心宮縮圖,她評估說,因為胎兒窘迫,病人恐怕需要剖腹產,對此我表示欣然贊同。那是對招人喜歡的夫妻,剛結婚不久,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住院醫生問我,是否能夠在我的協助下由她進行手術。在手術室里,我看著她一層層剖開病人的身體:皮膚、脂肪、肌肉、第一層腹膜、第二層腹膜、子宮。誰知道剛一切開子宮, 流出來的不是羊水,而是鮮血——大量的鮮血。出現了胎盤早剝。

我盡量保持冷靜,讓住院醫生繼續把孩子接生出來,但她說她做不到——有什麼東西把孩子擋住了。我接過手來,發現她所說的那個異物是胎盤。病人胎盤前置,事先卻沒有診斷出來。我把胎盤拿出來,接著接生了孩子。很顯然,孩子早就死了。兒科醫生嘗試了心肺復甦也已經無力回天。

病人子宮大量出血——醫務人員帶著她丈夫匆忙離開了手術室。失血量已經達到了5升。我又試了背帶式縫合,還是沒用。我用盡全力雙手擠壓著子宮,只有這種方法才能暫時止血。

主任終於來了,又試了一遍背帶式縫合,依舊沒有效果。我都能看出她眼中的焦慮。麻醉室告知我們,病人失血速度太快,輸血已經沒什麼用了,隨時會出現器官損傷的情況。

主任打電話叫來了另一位外科醫生——血終於止住了。一共出血12升。病人被直接送入重症監護室,那兒的同事說我們要做好思想準備。主任去找她的丈夫談話了。我開始寫手術病例,卻無法下筆,一直哭了一個小時。

後 記

在這台失敗的生產手術後,亞當第二天又照常回來上班了。

外表看上去他還是那個人,但從此以後他變成另外一名醫生——不敢再冒任何風險,不能忍受再出任何差錯。他無法接受悲劇發生時,自己是整個科室里級別最高、經驗最豐富的人,「大家都依靠和信賴我,希望我能解決問題。我承擔了如此大的責任,最後卻失敗了。」

最後,他決定離開,掛起了聽診器,一切都結束了。

辭職6年後,他開始認真籌備這本書。關於這本書,他在後記中寫道:這本書里記錄的只是我的個人經歷,從這些個人故事裡,也許讀者能一瞥醫生這份職業的真實面貌。

亞當·凱現在的身份是英國喜劇作家、暢銷書作者、獨角喜劇演員。

本文節選自《絕對笑噴之棄業醫生日誌》,有刪改

《絕對笑噴之棄業醫生日誌》

[英]亞當?凱/著

胡逍揚/譯

北京時代華文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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