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衛：《史記》上的愛

愛，看不見，只能感受得到。可是，你見過《史記》上的愛嗎？我就見過。

事情得從三年前說起。

那時，我在廣東南海一個電子廠打工。廠里工作很累，工友們一天要工作十多個小時，而娛樂生活卻很枯燥。一有空，同宿舍的人，不是喝酒，就是打牌。

可是，劉小虹卻不這樣。他也來自湖南。聽他說，初中只讀了兩年，因為父親生病死了。家中又窮，孩子又多，於是只好到廣東賺錢。他說，他母親的最大願望，就是他能儘快賺錢，回家蓋新屋，娶一個老婆。最好是外地姑娘，自由戀愛，那樣，就不用出昂貴的彩禮了。

可是，劉小虹卻生性害羞，不喜歡在女孩子面前表現。

相反，他喜歡看書，躲在蚊帳里看書。有時，還喜歡拿著筆寫小說與散文，或者詩。

我曾經看過他寫的詩，不過感覺並不咋樣。

有一次，他向我請教如何寫文章。因為，我在廠里負責廠報的編輯，還曾在東莞的小小說大賽中獲過兩次優秀獎，還時常收到各地的稿費單。在他眼中，我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文化人」了。

可我想，他連字也時常寫錯，句子文理不通，毫無文彩，底子太差，我如何教他呢？

有人說，寫文章這條路，是異常艱難的。再說，也要靠一個人的天份，不是想寫就能寫出好文章的。

可面對他充滿期望的臉，我又不忍心打擊他。正好，我想起廠圖書館裡有許多圖書，於是就說：「要寫好文章，就必須先把語言寫通順了，言簡而意賅。你要先鍊字與片語，這樣吧，你先借《史記》來看吧。」

第二天，劉小虹信以為真，果真從廠圖書館借來了《史記》，利用業餘時間看了起來。

可是，這對於他是顯得太殘酷了。因為《史記》里全是文言文。於是，我建議他用文白翻譯本。我提醒他，《史記》上的文言文是非常美的，語感好，抑揚頓挫。若譯成白話文，就不美了。但是，對於文章結構，思想內涵，就算譯成白話文，也是不改其光彩。

他用的是笨方法，一篇文章一個文章地去學。不理解文言文的意思，就對比白話文來看懂。又比如，我讓他仿照《史記》上的某個人物傳記，依瓢畫葫蘆，寫廠里某個人。嘿，還真是有用呢。漸漸地，他寫的文章像模像樣了。而且，精鍊有力，勾畫巧妙。

而且，《史記》裡面還有許多知識，上到天文，下到地理，古今中外，王侯將相，下里巴人，啥知識都收錄其中，這簡直就是一個知識的海洋。這可正適合他學呢。

後來，靠著這個方法，他的文章漸漸有了進步。他能在廠報上發表文章了。我呢，帶著他去鎮里的文化館，去見那些有成績的文友。他呢，還常寫些文章讓人指教。我，常常是第一個讀者。我鼓勵他，要學著寫身邊的事情，要有真情實感，不可無病呻吟。文以載道，寫文章，最重要的是要讓讀者有所收穫，或是做人道理，或是令人難忘的精彩故事，不可平淡，更不可重複別人。

我還說，這一點，我也是從《史記》上學來的。司馬遷是千古文學大家，又是「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忠勇之人。他的文章，往往義正詞嚴，闡釋著中華傳統的做人道理。如「禮義誠信」，如「為民請命」，如「除暴安良」……

當然，更多時候，我不耐煩他的求教，常常打發他一句話：「多讀《史記》吧，它可是寫好文字的好老師呢。」

於是，他常常捧著《史記》來看。有時，夜很深了，他卻打著手電筒，躲著被子里看書。有一段時間，為了記得住，他還抄《史記》上的文章，抄在字條上，一有空，就認真地背。然後，再應用在寫作中。這樣時間一長，他床上的筆記本，竟然堆了一大堆，像是白色的雲朵……

廠里借的《史記》不能長久借，他就用自己的微薄工資，新買了一套《史記》，他當成了寶貝。有一次，一個工友坐在他床上吸煙，結果把書燒出一個小洞，瘦弱的他，竟然大發雷霆，跟人打起架來，還受了傷，流了血。我知道，他是把《史記》當成了好朋友了，愛惜得很了……

那年六月間，東莞第七屆小小說大獎賽揭曉了。我獲了優秀獎，再一看，竟然有一個熟悉的名字，劉小虹，獲獎小說是《審孝子》。我當時還不敢信，一問，真的是他。他說，都是《史記》教得好，自己才有這樣成績的。

後來，劉小虹因為文字功底深厚，被當地一家行業報紙聘為編輯。他，終於脫離了生產第一線，可以坐在寫字樓里寫自己喜歡的文章了。再後來，他在報紙與雜誌上發表了大量優秀文章，還頻頻在各地的徵文中獲獎。當初廠里圖書館的那個經常給他借書的女管理員，愛上了他，成為了他的女朋友。他的月收入，也上萬了。

他，成功了。

而且，他這個人也成熟了，懂理了。有一次，他得知當地的一個黑心老闆，開辦的工廠偷排污水污染環境，還拖欠外地民工的工資。他就利用自己的寫作特長，寫成舉報信，主動上市勞動監察大隊舉報。結果，黑心老闆被查處了，拖欠的工資也發放到民工手中。可是，他卻被人打了黑棍。雖然後來那打黑棍的人受到了懲處，但他卻留下了偏頭痛的毛病。

但是，他依然不改見義勇為的習性。他說，這是《史記》教給他的做人的道理。

那天，我去找他，因為他徵文獲大獎了，有不菲的獎金，要他請喝酒。他卻說，要去書店買十套《史記》。我說你不是有了嗎？他說，是送給當地的民工子弟學校的學生們的。

劉小虹說，要讓《史記》惠及更多的窮孩子，讓他們也成才成人，成為《史記》里所描繪的那些中華英雄一樣的頂天立地的人！

來源：中華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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