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啞仆
越來越看不了小說了。
不管怎麼看,眼裡出現的都是:假,假,假,假,假。
十幾歲看金庸,《射鵰英雄傳》里,黃藥師找來很多窮凶極惡的人,割掉舌頭,給他當啞仆。
當時沒細想這有多殘忍。
現在想到黃藥師,別的事都記不得,先想到這個。
就算當了一輩子的英雄,幹了這一件事,就像吃屎一樣。
感覺黃藥師也不夠聰明:不怕啞仆夜裡把你幹掉嗎?
金庸好像寫得很幼稚,或者覺得讀者很幼稚:只要給某些人安個「服從」的人設就夠了,像寫代碼一樣,以後這幫人就這樣run了。
這也是我越來越看不了虛構的原因。
因為知道真實的世界不可能這樣。
從南京,到北京,沒這樣的。
聰明、忠誠、服從,三者不能在一個人身上兼具。
聰明絕頂的下屬,對上司絕對忠誠,又無條件服從,這就是個大bug。
《長安十二時辰》里,曹破延初見右殺,就有這個bug。如果下屬足夠聰明,又服從上司愚蠢的決定,就是不忠誠。
所以,你看孔子,跑到一個國家,對國君也很尊重,但一看國君有不學好的苗頭,扭頭就走。
黃藥師的啞仆是忠誠的、服從的,那一定愚蠢。愚蠢的人是伺候不好人的,黃藥師帶一幫又蠢又啞的人到桃花島,也不是什麼好主意。
金庸大概要表現他的「邪」。現在看,這不是邪,就是bug。
沒有bug的邪,大概像莊子那樣。雖然很邪乎,但並不傷天害理,不靠踅摸一幫免費的啞仆來邪。莊子的邪是古道熱腸的邪,是對世事還不能看淡的邪。
為什麼說莊子對世事還不能看淡?看淡世事的人,就像佛教里出世的阿羅漢,沒有一個狠角色。莊子可是個狠角色。他講過一個寓言,大意說:一個人正在吃屎,莊子來了,跟那人說,這是屎,臭的,可不能吃。那人很生氣,大嚼起來,證明吃的不是屎,是香的。
像這種故事,孔子就不大會講。或者說,是不大肯講。在老百姓中間,莊子永遠比孔子受歡迎。因為莊子的故事講得生動、活潑。孔子的故事講得含蓄、質樸。越是亂世,越世風日下,莊子越受歡迎。因為吃屎的人越多。大家覺得莊子說得越實在。
孔子的故事是另一種版本。孔子說,你不要看滿街人都在大嚼,口水流那麼長,就以為嚼的好吃。飯是香的,屎是臭的,誰嚼的什麼,心裡一清二楚,不要從口水上看。
孔子的故事比莊子更真實。
因此,即便在亂世,孔子也從未對人心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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