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鼠遊戲》：孤魂終須有歸宿
《Catch Me If You Can》這部電影的中文直譯是《有種來抓我》，而大陸對此片的翻譯為《貓鼠遊戲》更為形象。人們常說「遊戲人生」，我想，這個詞放在該片主人公弗蘭克·威廉·阿巴戈內爾身上再貼切不過。
《貓鼠遊戲》改編於真實案例，在分析這部電影之前，我們不妨先大致看看真實的弗蘭克是如何度過他的青春歲月的。弗蘭克父親是一個文具店的老闆，母親是法國人。在父親破產之後，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母親心有他屬，離婚收場。面對家庭的支離破碎，16歲的弗蘭克傷心離家出走。在社會上流浪的這段時間裡，尚未成年的他工作難找，與一幫小混混度日，但很快弗蘭克厭倦了這樣的日子。孤僻的他和這些混混們格格不入。
有一天，他看到幾名機組乘務人員英姿颯爽的樣子，很是羨慕，便勵志當一名飛行員。但是要成為飛行員需要學習和考試，一來他不富裕，沒有錢去參加培訓，二來他也不想勞神勞力去認認真真地學習，因此，他的騙子生涯從此展開。在之後的五年中，他自稱偽造過不少於八個身份，有飛行員、教師、醫生、監獄管理員、律師等，雖然中間有過被捕，但兩次均從拘留所逃脫。這段期間他利用飛行員的身份走訪了26個國家，利用偽造支票竊取了各國銀行250多萬美元的錢財，被多國通緝。
在被FBI被捕之後，雖然坐過五年牢，但是由於他精通銀行騙術，為警方破案提供了很大幫助，出獄後為聯邦政府供職。在他的餘生中，破獲金融案件數不勝數，而且還為多家國際銀行設計支票，每年有數百萬美元的版權收益。
弗蘭克的傳奇故事很快引起了導演斯皮爾伯格的注意，但是斯皮爾伯格去拜訪弗蘭克，面對面與弗蘭克交談時，他十分詫異。眼前這個和善的人並非是印象中狡猾的騙子形象，相反的是，這個人談吐舉止都十分友好，很容易讓人有信任感和依賴感。斯皮爾伯格立刻陷入思索，因為如此複雜的人性面相，找一個能夠將弗蘭克活靈活現演繹出來的演員很難。因此，在斯皮爾伯格找上萊昂納多時，萊昂納多倍感壓力。為了讓萊昂納多更快地掌握角色特點，斯皮爾伯格特地邀請弗蘭克到萊昂納多家裡做客數日。這些日子裡萊昂納多用功非常，用弗蘭克的話說，「他在屁股後面跟著我，滿屋子地轉，手裡拿著筆記本和錄音機不斷向我提問，並且記錄下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樣精彩的劇本加上如此認真的導演，再添上優秀的演員，上映之後，電影受到觀眾和影評人的一致叫好。《貓鼠遊戲》當年在各大電影節上都有展露，而且獲獎不少——像奧斯卡金像獎、英國電影學院獎、金球獎等等都有收穫。直到今天，這部電影仍舊被許多人反覆翻起，品味經典。
《貓鼠遊戲》的熱映引起了觀眾對電影主角原型人物的好奇，於是，本來已經淡出公眾視野的弗蘭克再次成為了街頭巷尾的熱議話題。不可否認，弗蘭克雖然是個經濟罪犯，是個大騙子，但是他傳奇的人生卻令許多人羨慕的。一個正值青春的男孩在同齡人苦惱於上學的時候，他卻有花不完的錢，坐擁豪車美人，而且還能免費坐飛機環遊世界。在他二十一歲之後，雖然有牢獄之災，但是只有五年時間，出獄後免於考試，直接供職於聯邦政府，並且由於為各大銀行設計支票，每年有數百萬的收入。這樣的傳奇人物怎能不讓人艷羨？如果用五年牢獄生涯換取如此精彩一生，想必沒有人會拒絕。因此，這部電影讓弗蘭克身邊湧現了大批崇拜者，這些人把弗蘭克的《偷盜的藝術》和《有種來抓我》奉為圭臬，像電影中飾演警察的湯姆·漢克斯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過，人們看到的只是弗蘭克光彩亮麗的一面。我之所以喜歡《貓鼠遊戲》這部電影，不僅僅因為它那些略帶幽默的光鮮片段——如果只呈現令人羨煞的一面就不會成為經典了，主要是因為它揭露的意義不是膚淺的享樂，而是娛樂人生背後那種無處安放的孤獨，這也正是本文要說明的「孤魂終應有歸宿」的觀點。
正是因為人們看到電影的片面性，所以有人擔心這部電影的上映會不會誘發青少年效仿犯罪。對此，弗蘭克本人卻提出反駁。他的意見主要有三。第一，這部電影說明了離婚的危害，容易讓孩子走上犯罪道路；第二，電影很有教育意義，無論是多大罪過，終有一天你會落入法網；第三，犯了錯並非就是一片灰暗，只要改過自新，仍舊可以做出一番事業。弗蘭克所說的是電影的社會意義，而本文要探討的是電影的個人意義，導演著墨頗多的也正是後者。遺憾的是，我看過幾篇影評，鮮有文章來說明這一點。
在電影中無論弗蘭克坐擁美女，還是乘飛機環遊世界，他的內心其實並不是大家所看到的表面那樣，充滿對人生的娛樂，其實反而是一種顛沛流離所生的孤獨與無助。生活在謊言之下的他，真正能夠去享受金錢和騙術帶給他的充裕生活的時刻極少，大多數時間他都是提心弔膽，與警察玩貓捉老鼠遊戲。娛樂人生的背後是痛苦和不安的。更讓弗蘭克無法忍受的是，一個人無處吐真言和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的孤獨。?因此，在每次過聖誕時，弗蘭克總會給唯一可以傾訴真言的警察卡爾打電話。
據弗蘭克本人回憶，他曾經試圖給一個女子說真話，但是這女子聽到後立刻報警。我想，依靠謊言安身立命的少年在這樣的經歷之後，再也不願給別人袒露心跡了。關於歸宿這一點，電影中最值得回味的是，卡爾到法國引渡弗蘭克，弗蘭克疲憊地說，「我們回家吧。」回到美國後，弗蘭克有機會逃離，但是在他穿上飛行員制服，試圖離開時，他意識到，自己早已厭倦了漂泊，這個流浪已久的孤魂，終須找一個歸宿，而卡爾正是他的唯一選擇。關於孤獨與歸宿這點，我們不妨在電影具體內容里繼續細細探究。
家庭因素埋下的伏筆
作為一部類似於自傳的電影，導演對《貓鼠遊戲》處理的非常完整，詳細演繹了弗蘭克之所以能夠成為國際大騙子的邏輯所在。
電影中的弗蘭克出生於一個小資階級的家庭里，父親在當地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而母親是個閑置在家、享受家庭生活的貴婦人。本來和諧的一家人，卻因為父親經商的失利，有了顛覆性的改變。母親嫌貧愛富，離開了父親；而父親的事業一直低迷，沒有緩和。家庭的支離破碎導致了弗蘭克離家出走，並開始了他的詐騙生涯。只不過，弗蘭克在五年內能夠成功詐騙並且脫離警方的控制，其中道理卻有因可循。
在弗蘭克幼小的年紀，父親教給了他以下幾件事情，往後餘生，這幾件事情對他影響頗深。
第一件事，老鼠攪動奶油的故事。故事講的是兩隻小老鼠掉進了一桶奶油中，第一隻很快就放棄了，然後被淹死了；第二隻老鼠沒有放棄，他努力掙扎，最後把奶油攪混成了黃油，然後爬了出來。這個故事雖然出自父親之口，但是父親經商失利之後，如同掉進奶油之中，可惜他最終沒有像第二隻老鼠那樣，成功將奶油攪動成黃油，在他臨死時，仍舊是債務累累。而弗蘭克離家出走以後，卻把這個道理銘記於心。在接下來的故事中，他被拋棄到成人社會裡，正如掉入奶油中的老鼠，沒有選擇被淹死，而是用詐騙將社會攪動，逃出自身的困境。
第二件事，項鏈換禮服。在電影開始，父親去和銀行談判，要弗蘭克陪同。為了將弗蘭克打扮成一個隨從，以顯示自己的高貴，讓銀行刮目相看，父親帶著弗蘭克特地去租禮服。誰知道服裝店女老闆不願出租，這個時候，父親用一條項鏈收買了這個老闆。這個法子，弗蘭克記憶很深，在之後的詐騙生涯中，他用這種方式討好女人，屢試不爽。
第三件事，楊基隊的勝利法則。為什麼楊基隊總贏？因為他們有米基·曼托？不，是因為其它隊總盯著他們的條紋衣服。這段對話給弗蘭克留下的印象極深，並且成為了他逃離警方控制的救命之道。根據後面的故事來看，弗蘭克在旅館中佯裝成情報局人員以及在美女乘務的簇擁下成功登機，全是仰仗於這樣的遮蔽手法。
第四件事，開支票。在父親破產後，為了讓兒子過個美好的生日，父親給兒子開了支票賬戶，存了25美元。這件事情是影響弗蘭克最深的。他之後能夠偽造支票，套取巨額財富，正是開啟於此。
無處安放的孤獨宿命
弗蘭克在離家出走後，雖然四處環遊世界，整日香車美人，但是他對家一直有著渴望。在他剛剛成為飛行員時，他首先邀請父親吃飯。飯間他說明了，要幫父親還債，還要送父親一輛凱迪拉克。他這麼做用意很明確，就是為了讓那個嫌貧愛富的母親回歸家庭，因此，他要父親開著凱迪拉克去找母親。但是由於當時政府追債追的緊，父親不敢開名車招搖過市。
而後的歲月里，弗蘭克時常給父親寫信，總提及母親的名字，流露出讓二人複合的念想。可惜，在他將要結婚，邀請父親和母親參加時，父親告訴他，母親已經嫁人了。無疑，這個時候，他想要這個家庭複合的希望徹底破滅。
弗蘭克為了躲避警方，沒有結婚，被迫繼續他的流浪之旅。在歐洲各國詐騙，成為了全歐洲的首要通緝犯，直到卡爾找到他，方才結束了這種四處漂泊的生活。當他倒在監獄的地上，對卡爾說出「回家吧」，讓人心中一陣辛酸。在引渡回國的途中，他又逃離，這次逃離不為別的，而是看看母親生活的狀況，這個時候父親已死。當他看到母親重新開始了生活，並且有了自己的孩子，從前那個幸福的家庭已經被母親拋在了腦後，弗蘭克徹底絕望了。從此刻開始，他厭倦了漂泊，沒有了希望，也沒有了歸宿，心甘情願地隨同卡爾進入了警察。結局正應合了「孤魂終須有歸宿這一邏輯」。
《貓鼠遊戲》很容易被人單純解讀為一個高智商詐騙犯的娛樂生涯，但其實不然，導演自始至終都在強調一種孤獨的宿命感。弗蘭克一直期待一個和諧的家庭，於是，他努力修復原生家庭，甚至於想過與心愛的女孩結婚，但這兩樣都接連破碎。在最後，他徹底絕望時，已經不願再逃離，而是自己走向了警車。一個在外漂泊的孤魂沒有歸宿是何等的寂寞和痛苦，所以影片結尾處就算卡爾讓他逃，弗蘭克還是回到了卡爾身邊。幸運的是，現實中弗蘭克後來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職業。那個從前居無定所的孤魂終須有個歸宿，讓他安身立命，享受人生真正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