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覺太迷茫，勸君讀讀文天祥。

01

我曾經問過很多朋友：假如有一天，你得到一盞阿拉丁神燈，燈神可以滿足你任意三個心愿，那麼你會許下哪些心愿？

朋友們的答案五花八門，但粗略總結一下，發現他們想要的東西，說來說去也逃不過六個字：相貌、財富、智慧。

在他們看來，人生一切的不順遂，都起源於這三樣東西的匱乏。

有了萬千人群中讓人回眸的美貌，就會有無數的異性青睞，不至於情路坎坷、肝腸屢斷；

有了取之不盡的財富，就能最大程度滿足自己的物慾，可以聲色犬馬、窮奢極欲；

有了堪比古昔聖賢的智慧，就會有出類拔萃的學識見解，讓全天下的聰明人，都心服口服、頂禮膜拜。

他們的理想很簡單純粹：用美貌去換取愛情，用財富去滿足物慾，用智慧去博得虛名。

人生有很多種活法。這是最大眾的那種活法，但卻也是最俗氣的活法。

圖片來源 |【南宋】劉松年《十八學士圖》

在歷史上，有一個牛人，他相貌、財富、智慧三者皆備，卻偏偏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活法。

論相貌，向來惜墨如金的正史，竟用了整整十七個字，來形容他出眾的容貌氣度：「體貌豐偉，美皙如玉，秀美而長目，顧盼燁然。」

論財富，他家頗有田產資財，富二代出身，從小喜歡奢侈豪華，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家裡豢養的歌姬都一大把。

論智慧，他天資聰穎、學識拔群，二十歲時去京城參加殿試，考試前身體不舒服還在拉肚子，竟然也輕輕鬆鬆考上了狀元。

這個人，就是文天祥。

△ 文天祥畫像

02

如果生活在承平日久的盛世，也許文天祥，只會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高富帥，一個平平無奇的好官員，一個淹沒在故紙堆里的厲害狀元。

但糜爛的時局，容不得他活得愜意。

就在他出生那一年，蒙古軍攻陷軍事重鎮襄陽，瞬間南宋門戶洞開，整個抗蒙的長江防線面臨徹底崩潰的風險。

屋漏偏逢連夜雨。

同樣是在這一年，蒙古軍攻佔成都，在成都燒殺搶掠，上百萬居民被殘忍屠殺，自古繁華的天府之國，就這樣變成人煙稀少的瓦礫廢墟。

然而此時的南宋小朝廷，大權操縱在奸臣手中，朝政腐敗，民生困頓，正是一片凄涼的末世光景。

盛世多庸眾，亂世少懦夫。時局糜爛至此，一個有擔當的好男兒，絕不會袖手旁觀。

文天祥，也不例外。

孩提之時，文天祥剛入學宮讀書，看見學宮掛有鄉里先賢歐陽修等人的畫像，這幾人的謚號都是「忠」，不由得十分欽佩。

他昂然立下誓言：「如果不成為其中的一員，就不是真正的男子漢！」

在那個年代，想要有所作為，只有一條路可走：讀書做官。

所以文天祥奮發讀書，終於在二十歲那年，在殿試中寫下洋洋洒洒萬餘字的《御試策》，讓當時的皇帝宋理宗大為欣賞，欽點其為狀元郎。

待拆開試卷的封彌，宋理宗才發現新科狀元叫「文天祥」，大喜過望，贊道：「此天之祥，宋之瑞也！」

名字是好名字，兆頭也是好兆頭。只不過，宋朝早就已經沒得救了。

這一年，離南宋滅亡還有23年。

△ 文天祥畫像

03

蒙古大軍已經越逼越緊。局勢更不容樂觀。

宋理宗的親信宦官董宋臣，膽小畏戰，勸理宗遷都。可一旦後方皇帝遷都，要是引起前線士氣大跌，這事倒完全沒考慮到。

因為是皇帝親信，幾乎沒人敢出聲反對。偏偏文天祥，就喜歡當朝廷里的刺兒頭。

彼時文天祥只當了一介小官，但膽子大得驚人，直接上書給了理宗：「請求處斬董宋臣，以安定統一人心！」

然而這封上書，如同石沉大海，沒有泛起一丁點波浪。

皇帝不搭理，文天祥性子也倔得很，激動之下撂下話來：不幹了！

然後真的辭官還鄉，回到江西老家去了。

文天祥前半生宦海沉浮，多次起起落落，大概都因為他這有一說一、不懂得拐彎抹角的倔脾氣。

然而文天祥也不在乎。他本來就不是為功名富貴而活著的。

一直到那一年，蒙古大軍渡過長江、攻破鄂州，長江防線告急，嚇得南宋朝廷立即詔令天下兵馬勤王。

文天祥立即奔回家鄉，賣掉了家中所有的田地、房屋、金銀首飾，捐出了所有的家產，組織義軍，準備抗元救國。

在文天祥義舉的感染下，短短時日內，他就召集了幾萬的勤王義軍。

好心朋友都勸他：「蒙古兵如狼似虎，勢不可擋，你帶領這幾萬烏合之眾，去和人家虎狼之軍拚命，這不是找死嗎？」

文天祥卻堅定地說：「我也知道你說得很有道理。我不自量力，以身許國，正是希望天下忠臣義士都聞風而動。只有這樣，國家社稷才能夠保全。」

這一年，距離南宋滅亡還有4年。

圖片來源 | 何紅舟、黃髮祥、尹驊-油畫

04

不出意外，文天祥組織的義軍，在常州城和蒙古軍血戰。派去救援常州的義軍3000人，幾乎全軍覆沒，只有四人僥倖逃脫。

隨後，南宋首都臨安外圍的諸多城市，相繼失守。臨安面臨三面被合圍的風險。

就在這個緊要的關頭，文天祥臨危受命，被朝廷任命為右丞相，派往元軍大營議和。

來到元軍大營，只見營帳前站滿兵士，甲胄光亮，刀槍密布，顯得殺氣騰騰。然而文天祥絲毫不畏懼，翻身下馬，昂首步入統帥伯顏的營帳。

衛士高聲喝道：「下跪！」文天祥依然面不改色，只向伯顏作了一個揖。

伯顏非常不爽，問道：「為什麼不下跪？」

文天祥朗聲答道：「我身為大宋的使臣，哪有向你下跪的道理？」

一番據理力爭，讓伯顏心裡非常敬重，反倒叫人安排座椅給文天祥。

但伯顏知道文天祥是鐵杆的主戰派，現在投降派充斥在南宋小朝廷里，於是決意把文天祥扣留在元軍大營中，想讓投降派在臨安城內得勢，能早日降元。

後來伯顏又怕文天祥有強大號召力，暗中搞事，又命令元軍羈押文天祥北上。

而這一年，南宋的謝太后果然帶著小皇帝宋恭帝，投降元軍。

南宋大勢已去。

但一些忠心宋廷的忠臣，依然將宋恭帝的兩個弟弟趙昰和趙昺，護送出了臨安城，逃往南方繼續抗元。

在被元軍拘留一個月後，文天祥在隨從的幫助下，趁隙從元軍大營逃出，一路遭逢劫難，幾次差點被元軍捉住。

隨行十二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文天祥等六人，一路東躲西藏，取海路往南而逃。

這一年，距離南宋滅亡只有3年。

△ 文天祥畫像

05

文天祥依然沒有放棄希望。

在南方，南宋小朝廷依然苟延殘喘。

文天祥逃往福州，重整旗鼓，毅然決然要對元軍抵抗到底。他甚至組織兵馬，主動向江西的元軍發動進攻，還取得了一次大捷。

但很可惜，一兩次局部的大捷，挽救不了整體的頹勢。

元朝大軍反撲，文天祥終於兵敗被俘。

兵荒馬亂之中，文天祥的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在戰亂中病死，一個兒子失蹤後杳無音信，他的女兒柳娘、環娘，還有幾個妻妾，也都悉數被元軍俘虜。

他的家族，幾乎被元軍一鍋端。

元軍沒有殺文天祥，因為他們想讓文天祥，親眼看到宋朝的滅亡。

於是，崖山海戰，宋軍全軍覆沒，南宋丞相陸秀夫背著年僅8歲的小皇帝趙昺跳海，十萬南宋軍民相繼投海殉國。

崖山的海面上，海水變為赤色，漂滿了南宋軍民泡腫了的浮屍。一個王朝，就這樣以悲劇而收場。

文天祥在元軍的軍艦之上，親眼目睹了這一場慘烈的敗仗。

元軍統帥張弘范，隨後在廣州擺起了慶功宴。當然，他不忘請來了文天祥。

在慶功宴上，張弘范告訴文天祥：「文丞相，大宋已經滅亡，您的忠心已經盡到了。即使你想殺身成仁，可惜也沒人再把你的事迹寫到歷史裡了。如果你能以對大宋的方式，向大元盡忠，那麼大元一定會讓你繼續當丞相……」

文天祥勃然變色：「讓我屈膝投降，永遠也辦不到！」

這一年，南宋已經徹底滅亡。

△ 文天祥畫像

06

文天祥被元軍押往大都。押送的隊伍就要經過他的老家，江西廬陵。

於是，他絕食八日，不吃不喝，想要死在自己的家鄉。

然而押送隊伍已經遠離了廬陵，文天祥依然不死。他不想死在不知名的荒山野嶺，心想這不值得，不得已只好重新進食。

來到大都以後，出乎文天祥的意料，他沒有被關進囚牢，反而被安排住進上好的會同館。會同館主人告訴文天祥：「丞相博羅吩咐小人好好照顧文丞相。」

文天祥立即明白：元人想玩攻心計，企圖軟化他的態度，使他投降。

為了表明自己誓死不降的態度，他不吃博羅安排給他的美食，不睡博羅給他安排好的床鋪，只一個人身穿南宋官服，向著南方，從黑夜一直坐到天亮。

博羅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安排文天祥最寵愛的兩個女兒環娘和柳娘，前來看望文天祥，可父女三人剛一見面，元軍就帶走了兩個女兒。

意思也很明確：只要你乖乖投降，父女相見，不是難事。

然而文天祥，依然不投降。

隨後就更熱鬧了，元朝的大臣、宰相來勸降，甚至已經投降的南宋君臣也來勸降，文天祥就好像吃了秤舵鐵了心，堅決不向元朝投降。

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

很快，文天祥被元軍帶離了會同館，關在一處土牢里。牢房環境極差，陰冷潮濕，元軍還刻意收走了文天祥的禦寒衣服。

受盡折磨的文天祥，身上長了虱子，長了癩瘡，背上甚至還長了蛆。

元人以為，文天祥出身富貴，打小養尊處優，肯定受不了這種折磨。

但沒想到，一個月過去了，文天祥哼都沒哼一聲，還是咬牙挺過來了。

這一年，離南宋滅亡已經過去1年了。

△ 文天祥畫像

07

文天祥被關在牢房裡，一關就關了三年。

在獄中，他曾收到女兒柳娘的來信，得知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現在都在宮中為奴，過著卑賤可憐的生活。

女兒向他苦苦哀求。

文天祥也明白：只要投降，一家人就可以團聚，重新過上幸福快樂，猶如往昔的生活。

讀完女兒的信，他淚如雨下，但在給自己妹妹的信里，他卻說：

「收柳女信，痛割腸胃。人誰無妻兒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這裡，於義當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環女做好人，爹爹管不得。」

就在這個時候，各地的抗元義軍又蜂擁而起，甚至有一路義軍人馬，打算殺到大都，準備劫獄救走文天祥。

對元廷來說，此時的文天祥，已經成為一個燙手的山芋。

△ 文天祥畫像

元人決定給文天祥最後一次機會。這一次，元朝皇帝忽必烈，親自出馬勸降，在皇宮大殿，召見文天祥。

忽必烈說：「朕不忍心殺你。如果你能向侍奉宋朝一樣，侍奉我大元，朕照樣會用你做宰相。」

文天祥回答得很乾脆：「不做。」

忽必烈又問：「不做宰相，那做樞密使吧？」

「也不做！」

「那你想要什麼？」

「但求一死。」

連忽必烈親自勸降，都已失敗告終。忽必烈只能成全他。

於是，那一天，大都的刑場，百姓一層層涌了過來，面有戚容，眼淚都止不住往下流。

文天祥昂首來到刑場，問周圍的百姓：「南方在哪個方向？」百姓給他指了指方向。

文天祥向著曾經的南宋朝廷所在的南方，跪在地上，深深拜了兩拜，朗聲說道：「我的事情完結了，心中無愧了！」

劊子手的鬼頭刀，無情落下。文天祥終年四十七歲。

在他的衣服中，有人發現了文天祥所做的絕命詩：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這一年，距離南宋滅亡，已經過去了整整3年。

08

離文天祥被處斬，八百年的時光悄然過去了。

在我們這個時代，多少人要麼活成了迷茫廢柴的宅男，要麼活成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精緻利己主義者。

多少人已經看不懂文天祥。他們甚至會奇怪：連宋朝都滅亡了，連你效忠的皇帝的投降了，你，文天祥，究竟還在堅守些什麼？

這是世界，有什麼值得你堅守的？

榮華富貴不好嗎？權力在手不好嗎？

甚至還有人，會嘲笑文天祥，說他可笑、說他迂腐。

然而文天祥，一直知道他自己想要什麼，知道他在做什麼，哪怕很多時候是以卵擊石，哪怕很多時候是無力回天。

他有他的初心，屢遭挫折，卻依然不改；他有他的堅持，明知不可為，偏要逆天而行；他有他的堅守，義之所在，身死無悔！

在他這裡，容貌、財富、智慧，統統都比不上氣節二字。

他選擇了一條不同的活法，活成了一個大寫的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真男人。

參考文獻

1. 《宋史·文天祥傳》

2. 姜正成《浩氣凜然文天祥》

3. 《文天祥：不因妻兒失氣節》，載《檢察日報》

／今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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