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鬼市:地攤上的舊時光之旅
「
鬼市,凌晨開市,天亮撤攤。當北京城在夜色中酣眠時,東四環外大柳樹鬼市卻人聲鼎沸。這裡的貨物真假難辨,水深水淺需要自己來趟,因此老北京稱上鬼市為「趟」鬼市。攥著手電筒的買家在攤位前屏息挑選,一番討價還價,到手稱心的物件後乘興而歸。趟鬼市,趟買賣的深淺,更是趟最接地氣的地攤文化
」
7月2日晚10點剛過,北京朝陽區大柳樹鬼市開始人潮湧動。停車場的200多個停車位被擠得滿滿當當,人們摩肩接踵「趟」鬼市,在老物件里尋覓舊時光。
午夜零點剛到,阿姆換上日式JK制服和長筒襪,蹬上復古馬丁靴,出門前不忘照著鏡子塗上了「斬男色」口紅,打扮得當後心滿意足地出門了。她來到北京東四環外,下車走進夜色中。隨著腳步的逼近,不遠處停車場的分貝漸漸提升。一束束手電筒的光柱攪拌著夜霧和揚塵,以及亢奮溽熱的夏夜。阿姆從包里掏出手電筒,加快步伐一頭扎進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這裡是北京的大柳樹鬼市,每周三凌晨,除了三里屯,鬼市是整個朝陽區最熱鬧的地方。
隨著網路傳播,大柳樹鬼市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很多人來這裡做直播。
大柳樹鬼市賣的文玩居多,現在玩具產品也變得越來越多,吸引著年輕一代的消費群體。
攤主拿著小皮球在攤位吆喝著,展示著最接地氣的地攤文化。
鬼市是民間的叫法,之所以叫鬼市,一是因為它凌晨開市,太陽出來時就消失,像鬼一樣來去無影。二是因這裡貨物真假難辨,許多東西來歷不明。鬼市由來已久,這裡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慈禧太后大壽想要一件上好的狐皮,當差太監一時犯了難,不得不上香求佛指點。他被指引來到了一個夜色中的神秘市場,果然在此得到了一件上好的狐皮。他感覺到手中狐皮尚有餘溫,賣家卻消失不見了,原來那狐仙為救他一命把自己的狐皮褪了下來。這個夜色中的神秘市場有很多規矩,老北京人說去鬼市,不能說去,也不能說上,更不能說逛,得說「趟」鬼市。這「趟」字很有學問,水深水淺,水急水緩需要自己趟著試,有摸著石頭過河的意思。趟鬼市手電筒是少不了的,很多時候手電筒是內行身份的證明。光亮不亮直接影響看得準不準,很多行家會戴上頭燈,騰出雙手把玩摩挲商品以辨真假。
拿著手電筒的買家爭先恐後尋覓著地攤上的「寶物」,有的攤位擁擠程度不亞於春運的車廂,能到攤位前看上一會兒全憑體力和眼力。
鬼市吸引了越來越多的青年人前來淘寶,一年輕女子一手夾香煙,一手在攤位上挑選商品。
在停車場的東門口聚集著幾個賣寵物的攤位。一隻鬥牛犬伸著脖子張望,等待被人選中。
愛好復古風的女孩們淘到了自己心儀的老物件,乘興而歸。
「老闆,這個怎麼賣?」 阿姆用手電筒光指著地攤上的拍立得問道。老闆直接說:「300!」「太貴了。」「那你出個價吧。」「這個還好使嗎?100!」「絕對好使,行,拿走。」不一會兒阿姆就花100元淘到了市面上要六七百元的拍立得相機,多侃了幾句後老闆還送了相機套。至於能不能用,阿姆心裡也沒底。因為在鬼市就是這樣,沒有「三包」也不會有「3·15」。對於阿姆這樣喜歡小眾亞文化的人,每周三凌晨她都會像參加派對一樣趕來。定期來參加這場派對的,還有那些收藏愛好者和老行家買手,他們的穿著打扮、談吐舉止如同這裡的二手貨物一樣,有舊日的年代感。這裡也有越來越多的新鮮面孔加入,其中不乏各路名人,包括時下最火的網紅博主們。習慣了網購的他們,來這裡摩肩接踵體驗一把可以討價還價的地攤文化。
如今的大柳樹鬼市,地攤攤位滿滿當當佔據了停車場,一直蔓延到市場內的院子里。攤位火爆,幾百個來自各地的「倒爺」們要從周二中午就開始搶車位,在停車場一個車位就是一個攤位。在開始擺攤之前「倒爺」們也不會閑著,從外地趕來的攤主,有的舟車勞頓會先睡上一覺,準備好晚上一夜的戰鬥。有的開始去三三兩兩收貨,尋找撿漏機會。留著長發打著唇釘的宇競和他的朋友們也早早來了,打開車子的後備廂,綁起吊床,放起了音樂開始車尾派對。旁邊車位挺著大肚子正喝著燕京啤酒的大爺,聽見音樂也跟著年輕人們一起抖腿哼了起來,「這曲兒我熟啊,楊鈺瑩的歌!三月里的小雨,淅瀝瀝瀝瀝瀝瀝瀝下個不停??」到了10點準時開市擺攤,這裡會有真假難辨的文玩、二手貨物、淘汰的電子產品、新奇的玩具等等,價格也從幾元到幾萬元,吸引著一個個買家拿著手電筒像尋寶一樣去探索。打開手電筒,也許你就能找到一部你初戀時用來發簡訊的諾基亞翻蓋手機,開啟一段舊時光之旅。
在鬼市開市前,久隆(前排左一)去別的攤主那裡逛逛,看到好的東西也會收一些。
開市前,攤主和朋友們打開後備廂,喝著啤酒聽著音樂,開始車尾派對。
周三凌晨4點,天剛剛放亮,大伙兒開始收攤,停車場出口排起了長隊。一位攤主就地蓋上大衣開始休息。
「你可能是被別人丟棄的靈魂,但是放在別人那裡可能恰恰是別人需要的靈魂,永遠不要覺得你的靈魂是廢物,你的靈魂永遠有安放之地。」在大柳樹鬼市擺了多年地攤的攤主久隆這樣說道。他回憶起當年的一件往事,一次他「下去」收貨,正巧看到路口有一位老人正在一錘一錘地砸東西,走近細看,原來老人正在砸一些全新的老式飯盒。於是他問:「為什麼要砸啊?」老人回答說:「砸完可以賣鐵。」於是他論斤兩元錢一個收購了這些飯盒,隔天拿到大柳樹10元一個全部賣掉。他這樣解釋自己的工作「我做的事情就是拿來別人覺得沒有了價值的東西,我再分享給覺得有價值的人,順便我再賺點錢養家糊口。要是能碰到些自己喜歡的東西那就是最開心的事情了」。1983年出生的他,不顧家人反對堅持做這個行業,如今租住在大柳樹市場旁待拆遷的村子裡。家裡堆滿了收來的舊物和文玩,每個物件他都如數家珍知道背後的一些故事,這些年的心血差不多都在此了。他說現在做這個生意只能是勉強維持生計,就是因為喜歡這些東西所以才一直沒有放棄。他調侃道:「窮人樂嘛!」
周二太陽落山前,久隆提著大包小包的貨物出門。為了方便他租住在大柳樹市場附近的村子裡,步行20分鐘就能到達。
周三凌晨,天開始漸漸放亮,久隆才賣出去三百多元的東西,成本都保不住。別的攤位都開始準備離開,久隆想繼續堅持堅持。
早上五點,鬼市已散場。忙碌了一夜的久隆開始推著貨物回家。今晚收穫不大,一共賣了1200多元,除去220元的攤位費和成本已經所剩無幾。迎著陽光,他說「你看不管怎麼樣,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
藝術家李明鑄也痴迷於鬼市多年,他在2014年還專門做了一個關於鬼市的藝術項目。他這樣解釋如今的鬼市:「一踏進大柳樹鬼市,你就能看見中國現代社會的縮影和斷裂的年代感,不同年代真假難辨的東西被放在一起,本身就是對現實社會的調侃與反思。」目前大柳樹市場正處於升級改造之中,據傳過不了幾周鬼市將會移出大柳樹的停車場轉移到別處,這裡也將會越來越正規化。面對未來久隆也有些擔憂,「這個市場養活了很多人,地攤經濟在慢慢萎縮、慢慢消失,讓這些人的生計如何去維持?」
天亮後,大柳樹市場一切恢復平靜,留在地上的垃圾訴說著夜裡的故事。一位攤主盤算著一夜的成果。
周三凌晨,天蒙蒙亮,一輛輛車排著隊駛出停車場。東門橋邊的攤主和賣宵夜的商販也開始準備撤攤回家。
圖、文/財新記者 丁剛
圖片編輯/杜廣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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