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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說:晚清另類歷史——戊戌變法前夜發生了什麼

梁清散,中國幻想小說作者、科幻文學研究者,多篇作品入選多部科幻精選集。晚清科幻研究論文及中國近代科幻小說書目於《科幻文學論綱》(吳岩著)中出版,《新石頭記》版本考據在《清末小説から》發表。曾獲得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金獎。已出版長篇小說《新新日報館:機械崛起》《文學少女偵探》。

嗣聲猿

(全文約8500字,預計閱讀時間22分鐘)

法華寺的傍晚,烏鴉成群。

譚嗣同剛剛又和同門暢談過未來,走出寺門,看到婆娑樹影下的兩個人,就愣住了。

個子高的那個,圓頭圓腦的,本來該是嚴肅的軍人,見到譚嗣同出來,竟是一臉的憨笑。這個人正是前段時間,受康有為之邀加入強學會,共謀維新大業的袁世凱。只不過,這傢伙雖然名義上是強學會的人,卻一直舉棋不定,遊離在外,著實讓譚嗣同煩惱。但現在根本不是煩惱牆頭草袁世凱的時候,因為他身邊那個人……他個子不高,遠沒有袁世凱孔武粗壯,卻透著一種由內而外的金黃光芒。

「聖、聖上?」譚嗣同雙眼都快瞪出來了,竟一時忘了應行的禮儀。

此人正是當今光緒皇帝。

譚嗣同還在驚異之中,袁世凱一個跨步,就像一個老朋友一樣,把他拉到了一邊,低聲說:「別聲張,聖上知道危險,所以……」袁世凱偷眼看向光緒帝,「現在只求趕緊回家。」

「回家?」譚嗣同也偷偷看了看光緒帝。

這位手握著維新變法命脈年紀輕輕的皇帝,此時只是一身貴公子打扮,站在金紅色夕陽餘暉下,仰頭看著天上拉著鴿哨的鴿群。這個時候,聖上應該在宮裡看摺子,籌劃接下來維新的步驟和方針才是。譚嗣同不禁沉吟許久,心裡仔細揣摩「回家」二字意味著什麼。

「正是。」袁世凱變得更神秘兮兮,「現在就問你幫不幫忙吧。不是我老袁誇口,你們強學會,只有你能辦得到。聖上也說了,唯有復生一人信得過。所以,聖上才一直等到這時候,別人都走了,才過來。」

聽到這話,譚嗣同臉都綠了,可是光緒帝就在一邊,不可能發作。無法拒絕的任務,只好咬了咬牙,詢問起具體細節。

「你就別問聖上是怎麼出來的了,那些與你無關。況且,聖上不是要回宮裡,而是要回頤和園。聖上說了,玉瀾堂那才是家,有的是和老佛爺相依為命的回憶。」

你一個粗人說出這樣的話,惡不噁心……譚嗣同心中不快,但沒敢多嘴。

「頤和園……」譚嗣同看了看天色,西邊的金紅早已褪色,大概將近戌時。

「聖上現在就應該在玉瀾堂里!」袁世凱見譚嗣同還在猶豫,把語氣加重了不少,「明天一早,老佛爺就要回頤和園,如果沒見到聖上。哼,我想老佛爺怹老人家絕對會遷怒到你們強學會身上,全都是你們強學會拐跑了聖上。」

譚嗣同倒吸口涼氣,這個袁大頭所言不假,維新最關鍵的時刻,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老佛爺……

「聖上肯定不能暴露身份,對吧。」

「廢話。」

「現在進城,關城門前不可能趕到西直門出城,所以只能走城外。」

看到譚嗣同進入正軌,袁世凱滿意地點著頭。

「但到了西直門那邊,還是問題。」譚嗣同皺起眉頭,「出了白石橋,就開始有八旗兵營的駐兵。別說聖上不能露面,被盤查,就連你這個袁大腦袋,怕是也會麻煩纏身。」

「哼,要是那麼容易就回去了,還來找你幹嘛。」

「陸路馬車,太過招搖,聲音也大。我想到一個方法,還是城外到西直門,弄一條船,走高梁河,悄悄靜靜直接到昆明湖口。接下來只要找個地方翻牆進去,直接過了文昌閣,就回去了。」

「你想得太容易了,現在局勢有多緊張,你也知道。就這麼跟你說吧,昆明湖邊上一直到文昌閣,早就安插了十來個老佛爺親信的小太監。就問你敢從哪兒翻牆進去。」

譚嗣同又皺了皺眉,這事本來就是強人所難……

「那隻能……中途轉道走萬泉河,去海淀鎮。」

「去海淀鎮幹嘛?」

「現在哪還有時間猶豫,到了海淀鎮再說吧。」

袁世凱無話可說,拍著油光鋥亮的腦門,說:「得得得,都聽你的。我去叫輛車。」

「直接找寺里的車,這附近只有法華寺信得過。」

很快,袁世凱就在法華寺里找了輛帶頂篷的馬車,抓了個小和尚來趕車。袁世凱竟是和光緒帝一同坐到車裡,而譚嗣同坐在趕車的小和尚身邊,時刻觀察著路上情況。

或許因為譚嗣同洞察秋毫之間的敏銳觀察力,總能在最早的時機,就叫趕車的小和尚驅車避開有可能遇到的路上盤查危機。雖是花了不少時間,終究還是貼著北京城的城牆根,一路西北走上來,到了西直門城門樓外。

西直門外,一片蘆葦盪,時已漸近中秋,秋風習習,黑夜中只是一種空寂蒼茫。

在蘆葦盪四周,倒是有幾戶酒肆,只不過他們多是做白天從口外過來的駱駝隊生意,城門一關,他們也都紛紛收攤睡覺。沒一家開著門。

見是找不到合適船家,袁世凱又開始急得跳腳,左顧右盼,抓耳撓腮。幸好光緒帝還在車內,多半沒受到袁世凱情緒的影響,還算平靜。譚嗣同立刻把袁世凱拉到一邊,喝止了他焦躁的情緒,說這前面就是真覺寺,有法華寺的小和尚在,肯定能借到船。

在西郊,陸地上多走一里都多一百分被發現的危險。這一點,就算看似沉著的譚嗣同,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此時,僅有此法。

幸好有法華寺的小和尚,在真覺寺借船十分順利,再加上是寺院的船隻,通過河南岸的暢觀樓時,避開了盤查。北京西郊的河道四通八達,就算原本不相通的高梁河和萬泉河,為了防汛,都被挖通,還蓄了個水池在河道交界。

海淀鎮算是城郊繁華一處,伴著一片不小的湖水成鎮,基本上一半是漁民,一半是商人。時近中秋,繁華之地正是開始張燈結綵的時候,搖著櫓划進湖中,看著岸邊酒肆商鋪映在湖中的燈影,影影綽綽。

可惜一船四人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欣賞繁華美景。

找了個不起眼的碼頭停靠,一頭鑽進旁邊的寺院。

「行了,到海淀鎮了,接下來怎麼辦。」剛關上寺門,袁世凱就迫不及待問道。

「怎麼辦?」譚嗣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接下來就有勞袁大都督跑一趟了。」

這麼一說,袁世凱瞪大了雙眼,「我?你是說讓老子我跑腿?」同時,瞥了一眼那個已經累得癱坐在地上揉胳膊的小和尚,示意應該去跑腿的人到底是誰。

「別推辭,只有您去辦才行。」

「憑什麼?」

「因為送聖上回家,在下是總領,而在下信不過你。」

「……」袁世凱又看了看光緒帝,沒有收穫任何應允與否的回應,「得!老子認了。你說吧,讓老子跑什麼。」

「香廠子衚衕,雷宅。」

「樣式雷他們家?」

「正是。」

「都這節骨眼了,找個工匠家幹嘛?」

「借樣東西。」

「得,不多問了,知道多問,你還得跟老子冷嘲熱諷。把要借的東西交代清楚,省得老子弄錯。」

語畢,譚嗣同便開始給袁世凱交代,該如何和臭脾氣雷廷昌打交道,如何在不暴露使用目的情況下把東西借出來……

袁世凱聽得不耐煩,擺了擺手說,「這點兒小事,老子還辦不妥?」便開了寺門出去。

見袁世凱不在,一直緊繃的光緒帝竟是松下口氣。這倒是譚嗣同沒有預料到的,其中或許還有緣由,只是君臣之間不好多問。

「朕是想回宮裡見見珍妃。」還是光緒帝自己綳不住直接開口,苦笑了一下,「結果……沒想到一個人連北京城都進不去,還被老袁給撞上了。」

「陛下,現在不是兒女私情的時候。」

「她的思路比朕清晰得多,可惜是個女兒身。」

一時間,整座寺廟小院陷入了沉寂。時不時,傳來寺外街道上的小販叫賣聲、吃酒划拳聲、男男女女嬉笑聲。海淀鎮不是北京城,沒有城牆,不關城門,只要兜里有銀子,只要還有人想賺銀子,鎮子可以永無黑夜。

「這就是平常人,家的感覺?」

牆外的喧鬧,隨著院門打開,就像熱浪一樣撲了進來。袁世凱已經背著一人多高的大木箱,滿頭大汗地回來了。

「去你奶奶的譚嗣同!」一進門,袁世凱就大喊大叫起來,「你們是串通好了吧!這他媽的一整箱子的玩意,老子一個人從一里開外的地方背過來,跟他媽的力巴兒似的,我他媽的……」

「輕點放。」

譚嗣同已經一個健步到了袁世凱身邊,像接個孩子一樣,從袁世凱背上將大木箱卸了下來。

「是是是,輕點放。雷什麼鳥的,也跟老子囑咐了一萬遍。老子是欠你們全家的。」

袁世凱擦著汗,一屁股就坐到身邊的石凳上。剛是坐下,才意識到光緒帝在場,立馬又站了起來,連忙向皇帝叩頭賠罪。光緒帝擺了擺手,袁世凱方安心了些。

站起身來的袁世凱,也平靜下來。而此時,他反倒對自己背回來的大木箱好奇起來。悄悄走到譚嗣同身邊,問:「這玩意裡面藏了什麼機關?雷老頭神神秘秘的。別回頭是讓老子背聖上進頤和園。不是說老子不願意背,聖上龍體也不能坐到這麼個破木箱里,你說是吧。」

沒有理袁世凱,把他曬在了一邊,譚嗣同圍著大木箱轉了一圈,抽掉各處的機關構件,最後就像打開一個紙盒一樣,大木箱打開了。

大木箱裡面,塞得滿滿當當,看上去全是搭房子或者搭傢具用的木頭構件。

「怪不得這麼沉,裝了一個柜子吧。」

袁世凱嘀咕著,但也知道現在自己應該幫譚嗣同把這些木頭構件都從大木箱里取出來。

在這些木頭構件裝中,原來還有粗粗細細好幾箍的牛皮筋。當把構件分大小、長短、榫卯,以及牛皮筋都依次整齊地擺在院子里後,大木箱中還有些機械元件,隨後一同拿了出來。木箱里剩下的只有一個夾層,夾層打開,裡面竟是西洋儀器玻璃瓶,玻璃瓶是茶色,裡面裝著不知是什麼的藥水,以及兩張樣式房專有的燙樣(註:實體房屋的立體拼裝模型,供於工匠搭蓋房屋時參考。)拼裝圖紙。

譚嗣同根據其中一張圖紙,一點點開始組裝。

在組裝的過程中,譚嗣同不得不讚佩樣式雷的工匠技藝之精湛。眼前正在組裝的這個東西,他雖然早有耳聞,甚至還聽說,是樣式雷家族復原出了早已失傳的這項技藝。相傳早在盛唐,木頭造出,靠巨大的牛皮筋為動力,帶動向上和向前的螺旋槳,成了可以飛行的巨船。甚至這樣的飛行巨船,還帶著大唐軍隊遠征高麗。傳說中的東西,就擺在眼前,不由得讓譚嗣同驚嘆。

組裝確實有不小的難度,比搭蓋一間房子還要複雜許多。但最難的,恐怕更是在多根牛皮筋的安裝上。

牛皮筋的安裝方法,則是在另一張圖紙上。

這張圖紙與前一張有著諸多不同。不再是搭房子一樣的拼裝結構圖,一上來竟是畫了兩隻惟妙惟肖的手。全都是右手,右邊一隻,拇指食指中指三隻手指,每隻手指指向不同的方向,構成相互垂直的三個位面。拇指上標註「甲」字,依此食指「乙」字,中指「丙」字。左邊一隻手,則是四指握緊,立起拇指,在拇指頂端,畫有一條和四指指尖指向相同的方向線,寫著「甲對子、乙對丑、丙對寅」。

譚嗣同又仔細看了看這張圖,大體明白了思路,隨後轉向袁世凱,問:「雷老先生應該還給了你一張圖吧?」

袁世凱嘖了一聲,多少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從懷裡又掏出一張圖。

這張圖不算是樣式雷家族祖傳下來那張頤和園設計圖紙,而是在光緒初年,雷廷昌受命重修頤和園時新繪。

譚嗣同拿著頤和園圖紙,在昆明湖東岸一邊,比比劃劃,又是丈量又是在地上用石子寫字演算。終於在地上列出了一長串「甲寅十三、丙丑二十、甲子六……」這樣不明所以的東西。

隨後,再按照那串文字,譚嗣同開始將不同代號的牛皮筋往已經裝好的木架飛行器上扭,有的方向的牛皮筋扭上十三下,有的方向的牛皮筋則只扭六下……

也是擦了一把汗,看起來像是大功告成。一架根據譚嗣同演算編程裝配就緒的木架飛行器,就完成安放在了海淀鎮的這個不知名寺院里。

「這東西能幹嘛?」袁世凱皺著眉頭瞅著怪模怪樣的玩意。

「肯定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比如說帶著人飛到天上。」

「我沒那麼傻!」

「幫忙把照相機裝上吧。」

原來那套機械設備,是可以把人拍到紙片上的照相機。

袁世凱和譚嗣同一起,將那個笨重的照相機裝到了姑且被稱為雷氏飛行器的下面。

「這樣就好了?」袁世凱還是有些不放心。

譚嗣同看了看組裝完畢的雷氏飛行器,深吸一口氣,說:「只有一次機會,希望不出差池。」

隨後,果斷地拔掉制動閥門,牛皮筋的力量終於可以釋放,飛行器頂端螺旋槳發出沉重的旋轉聲,聲音越來越有力,飛行器就此緩緩升天,向著西邊飛去。

就算螺旋槳的聲音,也過不多久就遠去了。

「照相機的快門,也是用幾股不同的牛皮筋編程出來。」

「老子不懂這些,你別把事搞砸了就行。」

袁世凱不屑地說著,竟是坐到一邊,靠著一棵槐樹,打算睡上一覺。

光緒帝早就進了寺院大殿里休息,現在只有譚嗣同一人,凝視著掛有一牙新月繁星點點的天空,心中滿是期待和不安。

大概過了兩刻鐘的時間,終於又聽到了螺旋槳煽動空氣的嗡嗡聲。

聞聲,就連已經入睡的袁世凱都一躍而起,看向了星空。

那架帶著照相機的雷氏飛行器,就像有人駕駛著一般,緩緩飛回寺院,在方才放飛的位置不遠的地方,有模有樣地降落了。

剛好最後一根牛皮筋釋放出了全部扭力。

譚嗣同無暇關注自己所計算的公式是有多麼精準,見飛行器著陸,他第一時間跑到照相機前,熟練地抽出底片,又拿起大木箱里裝有的藥水,鑽進了大木箱,並關上了方才打開的木門。

又是將近一刻鐘的時間,譚嗣同拿著七張剛剛顯影成功的照片,從封閉的大木箱里走了出來。

拿著照片和頤和園設計圖紙,對著看,在圖上畫了不少墨圈標記,終於胸有成竹了。

「送聖上回玉瀾堂不成問題了。」

「本來就不能有問題!」袁世凱沒好氣地反駁道。

「現在還得幫個忙。」

「不是『不成問題』了嗎!」

「一些小問題。」

「一些……」

「袁大都督,您一個老佛爺身邊的紅人,在下只是想請您幫忙簡單介紹一下能看到的小太監們,姓甚名誰,有什麼嗜好之類。」

讓譚嗣同這麼一說,袁世凱已經是一腦門子的問號。

「現在只是靜態位置圖,」譚嗣同認真起來,「雖然也可以臨時觀察,步步突破,但那樣一來費時費力,況且你我這樣還好辦,聖上未必能自始至終把步調貫徹到底,萬一出了差錯,你負責?萬一耽誤太久時間,他們換崗了,你負責?」

「得得得!都是你說了算。」

「我還沒說完,二來在下不才,剛好善於洞察人情,既知道他們的任務,又能了解到他們是什麼樣的人,」譚嗣同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就能在這裡模擬出他們每個人巡查的動態路線。」

「這未免有點太玄乎了吧!我說你有這麼大本事,乾脆先來洞洞老子我啊。」

袁世凱說完,發現譚嗣同真的意味深長地盯著自己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連忙去拿照片。月是新月,只好借著牆外的光,眯著眼睛看。

「呵,老子還真認得出個大概。」

如果說譚嗣同腦袋裡全是計算式的話,恐怕袁世凱的腦子裡就裝滿了各式各樣的人。對於一個常年帶兵打仗的人,軍營里日日練兵,對人過目不忘,算不上什麼值得誇耀的才能,只是竟能通過這麼不清晰的照片,僅從模糊的身影就把所有巡查小太監都認了出來,多少讓譚嗣同吃了一驚。袁世凱這個人,絕非池中物啊。

有了袁世凱的協助,譚嗣同把方才已經標記上的墨圈豐富起來,以每個墨圈為起點,畫出多條閉合曲線,這些閉合曲線有的綿長彎曲,有的短平筆直。全都畫畢,譚嗣同掏出了懷錶,看了看時間,又在腦中驗算起什麼,再過些許時間,提筆從高梁河入昆明湖閘口開始,畫出一條穿過每條閉合曲線的折線,直穿文昌閣,最終從玉瀾堂殿北的後門回到玉瀾堂。畫完這條漫長的折線之後,還沒有結束,譚嗣同把筆尖重新調轉回最開始的起點,拿出懷錶,一邊念念有詞嘀咕著什麼,一邊在每一個折線與閉合曲線的交點上標註上時間,該時間精確到分鐘。

「好了。」

大概是太過聚精會神,又消耗了大量腦力,譚嗣同放下筆,拿起圖紙檢查時,右手一直在用力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

「聖上是不是已經睡下了?」譚嗣同向寺院大殿里看了看。

「或許吧,我去叫聖上。」

「袁兄。」

「啊?」

「謝謝。」

「我去!你小子突然腦袋磕出坑了?為了聖上,沒必要跟老子客氣。你們這種讀書人,真是讓老子從頭厭惡到腳。就算你跟那個大刀王五學過兩下子,也照樣是個酸書生。還有,別跟老子這兒叫什麼『袁兄』,袁和兄兩個字放一塊,總覺得讓人不自在。」

袁世凱嘰里咕嚕地說了起來,嗓門不小。或許正是因為他吵吵嚷嚷,光緒帝還是自己從寺院大殿出來了。

譚袁二人再加上那個小和尚,立刻都跪拜行禮。禮畢,譚嗣同便將方才繪好的圖拿給光緒帝看。把路線和每一個時間點必須掐准,都交待給光緒帝。

光緒帝自然記不下這麼多,譚嗣同咬了咬牙,知道自己必須帶著皇帝跑完這條路。從而轉身跟袁世凱,說:「袁兄,接下來送聖上回玉瀾堂就由在下一人完成,不知你放心得下否。」

袁世凱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向光緒帝再叩拜行禮後,一把拉著那個小和尚就走,同時,罵罵咧咧地說:「人家用不上你了,你他媽的怎麼一點都不知趣。」隨後,出了寺院。

「聖上。」譚嗣同無暇顧及太多,只是走到光緒帝身邊,打開懷錶,「五分鐘後,十二點鐘準時出發。臣斗膽懇請聖上,直到回到玉瀾堂,都能緊隨臣身後,不得半點偏差。」

「全聽復生你的。」

光緒帝雖說是立憲的主張,思想卻更貼近共和,言語自然平權一些。皇帝可以這樣做,譚嗣同不敢,君主終究是君主。

時間到,二人出。

還要再撐船,從海淀鎮走水路到了頤和園東牆外附近。

在東宮門內外,巡查的小太監更多,因此譚嗣同才會把起點定在閘口。沿著牆根,君臣二人到了閘口。譚嗣同抬頭看了看圍牆,剛好傍邊有棵槐樹,可以借力上去。跳上牆頭,伸下繩索,也就將光緒帝硬生生拉了上來。

跳到事先計劃好的樹後,譚嗣同先是打開懷錶確認了一下時間,隨後健步向早就設計好的另一個角落跑去。光緒帝緊隨其後。

兩個人目不斜視向前跑,正是在第一個小太監走向最遠端的背後。

「復生,你的時間算得好准。」

這不是講究禮儀的時候,譚嗣同沒有理會光緒帝,只是緊盯懷錶的指針,時針一跳,他再次縮著背沖了出去。光緒帝只好一閉眼,又緊跟了上去。

有如神算,譚嗣同只是盯著自己的懷錶,時而前沖,時而隱藏,兩個人竟是腳步不停地完全躲開所有巡查小太監的視線,折線前進,一路跑到了文昌閣。

和剛才一樣,譚嗣同看著懷錶,時針一動,正要再往前進。突然發現,文昌閣……門洞里,竟還有一個人。那剛好是飛行器拍攝的死角,千般小心也還是忘記了這樣一個死角……

譚嗣同一下又縮回隱蔽的樹叢,看了一下表,時間還有,此時只能鋌而走險。轉過身來,低聲讓光緒帝在樹叢中稍等片刻。自己便又沖了出去。只是一瞬,他已經急速且悄無聲息地到了門洞中半睡半醒的小太監身邊。在小太監完全不知發生什麼的情況下,譚嗣同已經一個手刀,將其無聲地擊暈。

不敢停歇,從文昌閣的門洞探出頭來,觀察了一下全場巡查小太監,掐準時機,一個急行,又回到了躲在樹叢中的光緒帝身邊。就在回來的途中,譚嗣同的大腦一點沒有停轉,過了文昌閣,還有四個小太監,腦內已然開始迅速計算,急速之下一張嶄新的時間表浮現。

幾個新的時間點已經算好,譚嗣同重新盯著懷錶等待時針跳動。

接連四次,依舊準確無誤的跑動,最終兩人一同全須全尾地到了玉瀾堂北山牆下的後門。

「復生,朕在此對你真心道謝。」

這是光緒帝與譚嗣同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隨後他自己推門進了玉瀾堂。

又在門外等了一小會兒,確認屋內沒有任何異常發生。譚嗣同才決定返程。不過,他忽然想起方才文昌閣門洞下的那個小太監。雖然就那樣放著不管也不會出什麼差池,等他醒來頂多只會引起一小撮的騷亂,隨後幾天增加人手巡邏而已,但剛才情急之下不知是否下手太重,萬一危及了生命,豈不將內疚一生。

想畢,譚嗣同已經幾個閃身又回到了文昌閣門洞底下。小太監還沒醒來,譚嗣同到他身邊,簡單檢查了一下。只是昏厥,沒有傷到要害。

方且放心下來,正打算就此離開。他腦中卻忽然又浮現出袁世凱走時的背影……

信不過他!一丁點都信不過!這個袁世凱從一開始就站在老佛爺那邊,怎麼可能信得過!

這樣想來,譚嗣同突然不打算立即離開了。方才看頤和園的圖紙時,就已經注意到新設在頤和園內的電報房位置。深夜的電報房,不會有人把守,乾脆趁機確認一下,是福是禍,都要提前心裡有數。

一個人行走在頤和園內,遠比帶著皇帝一起要輕鬆快捷得多。不必再看什麼懷錶,只要小心環境,走不多時就到了電報房。

果然無人,更幸運的是,不僅外面沒人把守,裡面也沒人值班。這樣一來又免了一次動武的麻煩。

電報這種東西,不外乎是些電碼傳送,只要知道接受電碼的收報機特有代碼,它所接收的內容就都有機會查看。剛好,因為維新的長期準備,譚嗣同早已獲取了宮裡電報房的幾台收報機代碼。他靠現場的發報機,直接敲送一連串電碼給電報局的分檢機,那裡他早就預留了可以臨時記錄宮裡電報內容的電碼程序。宮裡電報房這一天所收發的電報內容,就此截獲。

果然!

果然有人給宮裡電報房敲過電報!

當一條條電報打出來,譚嗣同認真閱讀的時候,他發現了在這一天下午大約申時,一個電報打進了宮裡電報房。

而電報的內容……

譚嗣同看到,全身冒出了冷汗。

情況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嚴重!這條電報竟然說,維新黨打算在八月初四「圍園劫後」

這……簡直是造謠!連老佛爺到底哪天會回頤和園都不知道的強學會諸人,怎麼可能做得到事先計劃「圍園劫後」。

袁世凱!

譚嗣同咬牙切齒地在心中再次念出這個名字。不過,他還是立刻恢復理智,知道此事更不能亂了陣腳,一方面必須迅速通知眾人,另一方面,怕是不得不再回一下玉瀾堂,把事情如實跟光緒帝說來。這個時候,此等局勢,只有光緒帝能保得了眾人。

想定之後,譚嗣同正打算收拾好電報房,重新回玉瀾堂。

可,正在他把所有截取下來的電報內容收到懷裡之時,才發現方才那條電報還有回電。

譚嗣同拿起回電來看,其內容十分簡短:知道了,宮外危險,望我侄今夜速回玉瀾堂。

全身都在顫抖了……

譚嗣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禁顧不得被人發現仰天長嘯。

原來……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我們都被蒙在鼓裡……

脫力的譚嗣同知道一切都無望了,他只是想起了不久之前,那個光緒皇帝還和自己聊著什麼故鄉了鄉情了的東西。那還是一個多麼單純善良的形象,還講著自己的故鄉沒有那海淀鎮有趣,日後有機會一定微服去海淀鎮玩個痛快。

聖上,您的故鄉到底是什麼樣呢?千辛萬苦把您送回的玉瀾堂又算得上是個什麼呢?

光緒二十四年,戊戌,八月初三的凌晨,月是新月,遠沒有半個月後中秋的團圓之味,像把鋒利的鐮刀,染上了血色。

不知此時為何偏偏總想到自己的故鄉,或許是人之常情了。譚嗣同無力地笑著,知道那裡大概是永遠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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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小說,寫的是戊戌事變發生的前一天,譚嗣同的見聞。在歷史的縫隙之中尋找空間,描繪一個新奇而不違反史實的新故事,需要作者對歷史詳盡而精準的把握,而一旦能做到這一點,歷史將以另一幅熟悉卻又陌生的面貌出現,帶給讀者足夠的滿足感。從正在熱播的《長安十二時辰》,到梁清散的晚清系列科幻,無不如此,在這個題材方面,科幻無疑有著廣闊的空間。

——責編 宇鐳

責編 | 宇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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