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畫更逼真？你是沒見過這幅國畫！
經常聽人說：西畫更寫實，國畫更寫意。這樣講當然不算錯，但過於籠統。比如，西方的梵高、畢加索顯然算「寫意」派；而中國的唐宋繪畫其實非常「寫實」。
寫實的國畫怎麼就變寫意了？咱們以花鳥畫為例，去探個究竟吧。
西畫更逼真？你是沒見過這幅國畫！
早在公元10世紀，也就是唐宋之間的五代十國時期，中國畫壇出現一位寫實主義大師，名叫黃荃（音全）。人們把他的風格概括為四個字：黃家富貴。有多富貴？看畫便知：
黃荃《寫生珍禽圖》
五代，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
《寫生珍禽圖》是黃荃唯一傳世真跡，寫實程度不亞於任何一幅同時代的西方繪畫！全畫描繪鳥雀龜蟲24隻，每一隻都堪稱範本！
能畫這麼像，顯然要對著活物寫生。黃荃在前蜀和後蜀宮廷做畫師，宮裡的珍禽異獸都是他的模特。再加上他用色華麗，顯得富麗堂皇，所以有了「黃家富貴」的美譽。
有趣的是，《寫生珍禽圖》上的鳥蟲彷彿各玩各的，彼此之間缺乏互動。這是為什麼？畫家的題款給出了答案：
黃荃寫道：付子居寶習。意思是給兒子黃居寶學畫用
原來，這是黃荃為兒子學畫製作的「教材」。在明星父親的指導下，「畫二代」黃居寶確實成了大畫家，只可惜沒有一幅真跡流傳至今。
「黃家富貴」對後世的影響很大。元代以前，「畫得像」是許多畫家的創作目標，直到一位明代畫家改變了這一切。
考驗手機流量的鴻篇巨製
明代初年，中國最有名的畫派是浙派，即浙江派，而最負盛名的浙派花鳥畫大師就是宮廷畫家林良。下面這幅鴻篇巨製堪稱他最傑出的花鳥畫代表作：
林良《灌木集禽圖》
明代，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這幅《灌木集禽圖》長達12米，描繪禽鳥多達十多種、近80隻，規模宏大，氣勢逼人！
乍一看，你會覺得林良畫得比較「粗」，用術語來說就是「用筆勁健」，但力度十足：
雖然沒有黃荃畫得逼真逼真，但林良的鳥兒很有生氣，充滿了運動感，讓人感覺滿眼都是翻飛的小鳥，滿耳都是嘰喳的叫聲。
和《寫生珍禽圖》一樣，《灌木集禽圖》同樣使用了彩色，但仍以黑白水墨為主，顯得不太富貴，但比較雅緻，與勁健的用筆共同烘托出寫意的風格。
林良是明代水墨寫意花鳥畫的開創者，後來出現兩個人，更是拓寬了林良的寫意之路。
有些大作只有憤青畫得出來
明代中期出現兩位名垂青史的花鳥畫大師，合稱青藤白陽。其中「青藤」是指自號「青藤居士」的大才子徐渭。他的專長是「大寫意」花卉。有多寫意？看畫便知：
相信許多人根本就沒看出這畫的是什麼！彷彿墨汁被直接潑在了畫紙上，讓人想起用拖把作畫的現代藝術。
這是徐渭的名作《四季花卉圖》，也就是把四季植物繪在了同一幅畫上。究竟有哪些植物？待我為您一一標出來：
徐渭的畫風為何如此「洒脫」？多多少少跟他的個人經歷有關。
徐渭字文長，恐怕很多人讀過「少年徐文長」的益智小故事。其實他的命很苦，老爹和老婆都死得早，自己八次科舉不中，好不容易傍上貴人，結果貴人很快倒台，導致徐渭精神崩潰，九次自殺未遂，甚至發病殺死了繼妻，坐了七年牢，遇到大赦才被放出來，靠賣畫度日，潦倒終老。
所以徐渭是個激憤的人，擱現在一定是個憤青，表現在筆端就成了一種酣暢淋漓的風格。
他在《四季花卉圖》上題了一首詩，內容也是相當憤青：老夫遊戲墨淋漓，花草都將雜四時；莫怪畫圖差兩筆，近來天道彀（通「夠」）差池（意為差錯）。
佚名《徐渭像》
明代，南京博物院藏
齊白石先生對徐渭推崇備至，稱自己恨不能早生三百年，為徐先生「磨墨理紙」，做其「走狗」也毫無怨言。
鳥中的貴族與花中的君子
清代初年，稱霸畫壇的有六個人，合稱清初六大家。其中五人擅長山水，只有一位擅長花鳥，名叫惲壽平。惲壽平沒有沿著寫意之路走下去，而是走了反方向。
惲壽平《雙清圖》
清代，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水仙和梅花都屬於「清物」，所以合稱「雙清」。這幅畫真是清雅得不得了，純用線條勾勒花形，幾乎不用彩色，頗有「天然去雕飾」之美。
可這還不算惲壽平的拿手好戲。想了解他最負盛名的繪畫技法，還要看下面這套作品：
惲壽平《山水花卉圖》冊之《牡丹》
清代，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與《雙清圖》不同，這幅畫主要用色塊（而非線條）來描繪花瓣。這種不勾輪廓、只用色彩表現花葉的技法叫做沒骨法（沒音末），惲壽平正是沒骨法的集大成者。
惲壽平《山水花卉圖》冊之《蘭花》
惲壽平的畫顯然比徐渭的寫實，但又比黃荃的《寫生珍禽圖》「寫意」。儘管色彩鮮艷，但惲壽平的作品沒有《寫生珍禽圖》那種貴氣，而顯得格調高雅。如果說黃荃畫的是鳥中的貴族，那麼惲壽平畫的就是花中的君子。
惲壽平《山水花卉圖》冊之《菊花》
寫意不等於隨便畫畫
清代中期，有一撥民間畫師在揚州賣畫，合稱揚州畫派。這些人大多仕途不順，個性突出，創作不走尋常路。其中八個人名氣極大，那就是著名的揚州八怪。
怪人的崇拜對象往往也是怪人。於是，徐渭這樣的怪人成了宗師，大寫意風格被發揚光大，這就有了揚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游魚圖》：
李方膺《游魚圖》
清代，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估計有人第一眼會覺得這種「簡筆畫」沒什麼了不起，誰都能畫，不就五條魚嘛。再仔細一看，你會發現五條魚的墨色各有深淺，姿態同樣無一雷同！
從上往下的前三條魚都沖著左邊，然後第四條魚扭轉了身體，視線引向了畫面右下角的第五條魚。第五條魚正要騰空而起，是全畫的「畫眼」。觀畫者的注意力就這樣順著五條魚完成了一個「反S曲線」，是不是很神奇？！
「反S曲線」
《游魚圖》和《寫生珍禽圖》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沒有背景。
黃荃《寫生珍禽圖》局部
可有趣的是，《寫生珍禽圖》上的動物都是孤立的，但《游魚圖》里的五條魚卻明顯讓人感覺是在同一個池子里！李方膺是怎麼做到的？
一是因為魚的姿態彼此呼應；二是因為畫家在畫面右邊從上到下寫了一首詩，如同一條麻繩，將五條魚捆成了一個整體。
這是去掉題詩後的效果，畫面的整體感明顯變弱了
所以說，即便「大寫意」，也不是「隨便畫畫」而已。即使最不經意的一筆，也可能是畫家精心設計的結果。
從黃荃到李方膺，中國花鳥畫彷彿完成了從寫實到寫意的華麗轉身。可事實上，我們並不能簡單地說，花鳥畫的發展方向是越來越寫意。
從黃荃的時代開始，寫實和寫意這兩種風格就一直並行發展，只不過各個時期的畫家各有側重而已。
那為什麼許多人覺得國畫只寫意不寫實呢？
這是因為中國繪畫的寫實主義高峰出現在800到1400年前的唐宋時代，遠早於西方文藝復興時期，所以留存至今的作品屈指可數，件件堪稱國寶，每次展出往往不超過三個月，難怪許多人沒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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