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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徑山,蓮花如夢,不負一生

這裡的每一朵蓮,至死都保持著盛放的姿勢。

這是2016年深秋的徑山,徑山寺所在的徑山。一壺鵝黃色的香蓮茶遞給我們一行七人第一聲問候。我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見它時的情景:「透過玻璃壺底,我們與蓮面面相覷。片片花瓣,比宣紙更薄,更透,更淡。細軟如珊瑚的白色花莖花蕊,隨著水的微流齊齊搖曳。一朵蓮,彷彿一條絕世獨立、自在游弋的魚。」

午後的陽光照進枯敗的荷塘,大部分用來做種的蓮藕已經被起出來,去海南過冬了,到了春天,會被運回來,種下去。最後幾朵不動聲色盛開著的蓮,紫色的,黃色的,與這個叫千花里的地方所有花卉一樣,淡定而誘人。我們努力牢記著那些陌生的花名,比如粉黛亂子草,比如醉蝶香,瞬間又遺忘,又去問。如同人到中年,穿梭在所謂的重要場合中,努力記住重要的面孔和名字,轉身又忘了,記住的總是一些無用的感覺、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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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塘水面的反光里,我想像那些蓮藕種子,帶著泥土,圓滾滾地傾瀉進千里之外同樣大小的荷塘,安靜如一群離開母體的胚胎,蜷縮進臨時胚胎管。冬天過後,它們回到母體,春分時節抽出第一枚新葉,新葉在水裡亭亭玉立,蜻蜓在新葉尖尖角上亭亭玉立,像詩里寫的那樣。然後,它們開出了絕美的一朵蓮,兩朵蓮……然後,它們被一雙手兩雙手採下,送進機器,烘乾,定格,保持了最美的顏色和姿態。最後,在一注熱水裡,它們活過來,盛放如初開,釋放被定格的所有部分,成為此時此刻我們七個人眼前的這七杯香蓮茶。

這是徑山遞給我們的第一道茶。空靈,絕倫。

徑山遞給我們的第二道茶,叫「水丹青」。

黃昏,五分之四輪月亮照見徑山腳下一個叫「徑茶」的地方,一位未施脂粉、一身鐵鏽紅微舊中式對襟衫的女孩,為我們分茶。沒有音樂,沒有絮叨,她慢慢地、默默地做著茶,彷彿忘記了我們七個人正眼巴巴盯著她把一小盞抹茶分給我們。但她用茶筅攪動茶沫時,速度極快,手機都無法捕捉。最後,她捻起一枚新牙籤,在茶碗里作起了畫,一枝梅樹,兩隻飛鳥。大家都說,第一次見。

「水丹青」,是古代茶道的一種,自宋代由徑山傳到日本,又傳了回來,讓我想起那些輾轉千里的蓮花種子。我問她,每天都有表演嗎?

她說,不是表演,是切磋交流,以茶會友。越好的「水丹青」消失得越慢。

晚餐時,我共起身三次,舍下無比美味的農家菜,去看隔壁茶桌上那碗「水丹青」,淡了沒有,消失了沒有。趁四下無人,我拿起牙籤,學著她的樣子,蘸上深色抹茶,在畫上加點梅花。第一下,沒有點上,第二下,有了,我點了七下,為每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麼。

後來她說,你把屋檐也點成了一樹梅花的樣子。哦,原來那是屋檐。

向來對一切博大精深、繁複精細敬而遠之。我總覺得,世間萬物,原都有屬於它們自己的日子,我們人,是否介入得太深了?對於茶道,我也是極抗拒那種正襟危坐、煞有介事,不如一個玻璃杯、一把茶葉、一壺熱水,隨便一靠、一躺,多簡單自在。徑山茶道,尤其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徑山茶宴」起源於唐朝,盛行於宋元時期,具有禪文化、茶文化、禮儀文化等多方面價值,有擊茶鼓、張茶榜、設茶席、禮請主賓、煎湯點茶、分茶吃茶、謝茶等十數道儀式程序,想想都繁複得要命,而此時此刻,徑山茶道因為一個樸素的女孩、一群相投的文友、大半輪月亮、我偷偷點上去的梅花,卻有一種可親近之感,覺得它與你是不隔的,它像天空那麼深,像大海那麼大,但它離你很近。

兩道茶之後,我想,任何領域都藏著千山萬水,沒有深入,你便永遠不解它的美,而介入太深又不好,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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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道茶,海拔八百米,耗時爬山一個半小時,耗能一碗稀飯一個小饅頭一個雞蛋十幾粒山核桃肉,以及爬山時的微喘、微汗,以及等待徑山寺一位年輕法師用齋後迎向我們的五分鐘。終於,他坐定,我們也坐定。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年),江蘇崑山高僧法欽遵師囑「乘流而行,遇徑即止」,行腳至徑山,於喝石岩畔結廬修行,是為徑山禪脈開山之祖,南宋嘉定年間,徑山寺被欽定為江南五山十剎之首(五山即徑山、靈隱、凈慈、天童、阿育王),並日漸成為儒釋道三家精神融匯之處,源遠流長。此刻,我們坐在法欽、宗杲、無准、紫柏等大德僧人坐過的地方,坐在日本名僧俊芿、圓爾辨圓、無本覺心、南浦昭明等坐過的地方,坐在「茶聖」陸羽、蘇東坡、李清照、徐文長、吳昌碩等坐過的地方。坐在瓶子里開著三朵茶花的屋檐下,彷彿坐在雲海之下、竹海之上。

蘇東坡與徑山有著不解之緣,他臨終前作的最後一首詩,就是《答徑山琳長老》,參透生死、物我兩忘的他兩日後便駕鶴西去。他一定很愛徑山茶,但他喜歡綠茶?還是和我此刻一樣,更願意緊緊捧住一盞紅茶的暖意,去抵擋人間的寒涼?

我問眼前為我們泡茶的年輕出家人,是否去過很多廟宇,為什麼在這裡落腳?有什麼不同嗎?

他說,也沒有去過特別多的地方,但這裡靜。

他說話時,語調很靜,正往茶盞里續著的茶水也如他的語調,沒有一絲一毫晃動。

我低下頭,盯著他剛剛為我續的那盞茶,看到的是一道牽山繞水、纏古繞今、海一樣寬廣深邃的茶。

海,是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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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足飯飽的七個人,從徑山寺一路逛到千岱山居時,天陰了下來。在雲霧漸起、翠竹環繞的巨大露台上,大家高低錯落地拍了一張合影,兩男五女,春祥伍斌袁敏魯敏向黎陸梅滄桑,取名「七閑圖」,以作分手後的念想。徑山綠茶在一個通透的玻璃杯里,收攏了整個山林,影影綽綽的,讓我想起去年春天,也是五女兩男——母親舅媽姨媽姐姐和我,父親和他的學生——時任家鄉玉環龍溪書記的施明強,

在他一手打造的極富人文氣息的村莊「山裡」,也這樣錯落有致地坐在一個巨大的露台上喝茶,也這樣錯落有致地拍了合影。那個叫「山裡」的地方,能俯瞰浩瀚的東海,還有萬畝鹽田,還有比海平面更遠的遠方,那裡有來自五湖四海的音樂人聚攏而成的「放牛班」,以山裡為家,創作、演奏、唱歌,看螢火蟲,看一整條銀河從海平面冉冉升起。

那個春天前更早的深秋,我回家鄉呆了十天,刻意體驗了一次故鄉的「勞作」——我十八歲離開家鄉前和離開家鄉後均從未做過的事情:和漁民們一起剝蝦,補漁網,燒土灶,挖紅薯,釀桂花酒,做番薯圓,我還想出海捕海鮮、曬鹽。這所謂的「尋根之路」,讓我不由想,家鄉還有多少人在從事著古老的勞作呢?如果不離開家鄉,作為一個女子,我的人生本來應該是什麼樣子呢?大概是這樣吧:到海塗上撿海螺絲、抓彈塗魚,剝蝦不會半小時手指就發白。

大美徑山,蓮花如夢,不負一生

在海岸邊補網,時時向著海平線眺望,右手穿網孔,左手用拇指壓住網絲不讓它逃掉,穿孔兩次,鎖住,把重疊的部分展開,周而復始,而不會織了兩眼網就手痛;還會在太陽下山後用小鏟鏟下曬在篾席上的魷魚乾,然後一個人或一家人吃晚飯,然後在燈下繼續補網。我應該會有一個皮膚黝黑、酒量驚人的丈夫,他們叫他「酒雕」、「酒缸」、「酒棺材」,或者「酒剎」。只要沒有遭遇不幸,日子雖苦也甜。

但我現在是什麼樣子呢?一個在城市生活浸淫了三十年的女子,笑容里還有最初的一絲純真和羞澀嗎?我們像不像繁複茶道里的那一盞茶,永遠失去了最初的野性和自由?

在老家的沙灘上,躺著一條老死的野狗,看上去很可憐,但我想,至少它沒有被去勢、沒有被豢養,並老死在自己的家鄉,而漂泊的人常常如落葉般扭曲,不知最終會落在哪裡。人本來應該是什麼樣子?徑山的每一朵蓮花,至死都被定格為盛放的姿勢,的確絕美,而人非蓮花,還是自然地開放,自然地枯萎,像火一樣慢慢暗下去,最後熄滅在土裡的好吧?

那一晚,我們住在徑山稻田中央的一幢民房裡。稻田剛剛收割完,斜陽與它相視而笑,如兩位老人。夜深了,茶涼了,民房的主人回家了,狗不叫了,圍坐在並未生火的爐前的一行七人互道晚安,魚貫上樓。我自國外回來後整整兩個月的失眠,終於淪陷在大海般浩瀚的稻稈子氣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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