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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為人知的唐蕃會談——吐蕃軍神和唐朝縣尉的野狐河之會

公元697年(武周朝,神功元年),吐蕃軍神論欽陵和唐使郭元振,在西域野狐河畔進行了一次不為人知的會談。

會談中,雙方為各自利益,唇槍舌劍斗得不亦樂乎。

雖然野狐河之會,很快便淹沒在浩繁的歷史長河裡,似乎並未激起多大波瀾。

但從會談的動議上,顯見兩國對西域控制權的糾纏。可成為窺視西域,尤其是安西四鎮地區,大國政治博弈窗口。

鮮為人知的唐蕃會談——吐蕃軍神和唐朝縣尉的野狐河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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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野狐河之會的時代背景。

吐蕃王朝在七世紀中葉平滅象雄後,西藏本土完成了統一。隨著吐蕃社會生活趨於穩定,走下高原對外擴張,便成了國家的主要戰略方針。

從地理格局上看,吐蕃擴展只能有三個方向,東出康巴,圖謀川蜀;北出甘南,搏取河隴;西出崑崙,爭奪西域。

在這三個方向中,北出甘南取河隴,顯然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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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高原周邊山脈位置

因為,東線的橫斷山脈溝壑縱橫,極不利於大兵團展開。而西線穿越昆崙山的路線補給困難,且南疆的沙漠綠洲地形也不利於統治(這點對唐蕃都一樣,所以二者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羈縻方式)。

只有北線草原連綿,既適合吐蕃軍隊的作戰方式,也能滿足其軍隊的補給需求(關於吐蕃軍隊的補給特點,詳見拙作《動輒興兵數十萬,吐蕃軍隊是如何解決後勤問題的?》)

因此,不管吐谷渾有沒有攪合吐蕃的求親,它都必然是吐蕃刀下第一隻羔羊。

另外,西域和川蜀距離太遠,形不成戰略聯動。只有北線能左右逢源,既聯繫西域,又呼應川蜀。

吐蕃王朝確實也是這麼做的,從貞觀十一年(637年)松贊干布進攻吐谷渾開始,直到高宗咸亨元年(670年),才徹底穩定了青海的局面,前後歷時三十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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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5年的西域勢力版圖


吐蕃佔據吐谷渾後,河西與西域的軍事聯動。

咸亨元年(670年)四月,取西線穿越昆崙山入南疆,陷西域白州等十八州(羈縻州),又聯合于闐周邊突厥部落,攻陷龜茲拔換城(故址在今新疆阿克蘇)。

唐朝被迫罷龜茲(今新疆庫車)、于闐(今新疆和田)、焉耆(今新疆焉耆)、疏勒(今新疆喀什)四鎮,安西都護府撤回西州(今新疆吐魯番交河城)。

為實施反擊,唐朝打出了一套組合拳。

阿史那·忠為西域行軍大總管,由北向南出征安西。以薛仁貴為邏些(拉薩)道行軍大總管,出河隴征伐青海,試圖使吐蕃首尾難顧。

可惜,薛仁貴所領唐軍在大非川,遭論欽陵所部四十萬蕃軍圍攻。唐軍傷亡殆盡,薛仁貴被迫與吐蕃約和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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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在西域、河西兩個戰略方向,對唐朝發動進攻

高宗儀鳳三年(678年),吐蕃捲土重來,聯合西突厥首領阿史那·都支再攻安西。

吐蕃大論贊聶(疑為祿東贊長子贊悉若)親自領兵入西域,在西域活動了近四年(676-679年)。

唐朝一面以西州為基地,派兵到龜茲附近與吐蕃爭戰,一面派中書令李敬玄為洮河道行軍大總管出兵青海策應。

但李敬玄、劉審禮率領的十八萬唐兵,再敗於論欽陵之手(史稱「青海之戰」)。吐蕃「西又攻陷龜茲、疏勒等四鎮」,安西四鎮再廢。

垂拱二年(686年),唐朝主動放棄了安西四鎮。吐蕃藉機翻越喀喇昆崙山和昆崙山進入西域,攻克安西四鎮,長驅東進,兵鋒所向直逼沙州(今甘肅敦煌)。

長壽元年(公元692年),王孝傑領十八萬唐軍再入西域,重挫蕃將勃論贊「克複龜茲、于闐等四鎮,自此復於龜茲置安西都護府,用漢兵三萬人以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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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疆唐軍防禦結構圖


二十二年間,安西四鎮六度易手,始終都是唐蕃博弈熱點地區。

有一點需要注意,安西四鎮在王孝傑收復前,長期沒有駐紮唐軍,每鎮只有五百人的兵額。

這是其反覆易手的重要原因,長壽元年後,唐朝重兵屯駐迅速穩固了局面。

兩年後(延載元年,694年),王孝傑又聯合突騎施,在大嶺、冷泉兩地重創吐蕃、突厥聯軍六萬人。唐軍控制安西的局面,一直保持到安史之亂爆發。

但在青海、河隴地區,欽陵始終都是唐的心腹大患。

萬歲通天元年(公元696年)三月,欽陵、贊婆(欽陵三弟)在素羅汗山(甘肅臨洮附近)大敗王孝傑、婁師德,唐軍損失慘重。

戰後,吐蕃軍隊以唐軍屍體築「京觀」炫耀武功,史稱「屍骸高與天齊」。為此,武則天貶「王孝傑為庶人,貶婁師德為原州司馬」

攜素羅汗山大勝之威,蕃軍圍攻涼州大掠去,但很快欽陵便遣使長安,「復遣使請和親」。


野狐河之會就在,唐朝安西穩固、河隴新敗的局面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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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野狐河之會的當面交鋒

欽陵攜大勝之勢,發出和談邀請,手段可謂軟硬兼備。

當時,武則天身邊攢了一票能臣,狄仁傑、魏元忠、韋安石、李嶠、宋璟、姚崇、趙彥昭、韋嗣立、張說

可她誰都沒派,而是選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郭元振出來。

出使前的郭元振,在唐朝政壇上沒有任何建樹。甚至很多人都認為,他所供職的奉宸監,乾脆就是武則天收集「小鮮肉」的場所。

但就是在和欽陵的野狐河之會上,他充分展示了「人除了有顏值,還得有能力」的真理。

當他來到青海吐蕃大營後,欽陵稍作寒暄便單刀直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今天恩既許和好,其兩國戍守,鹹請罷置,以便萬姓。各守本境,靡有交爭,豈不休哉!然以西十姓突厥,四鎮諸國,或時附蕃,或時歸漢,斯皆類多翻覆。乞聖恩含弘,拔去鎮守,分離屬國,各建侯王,使其國居,人自為守,既不款漢,又不屬蕃,豈不人免憂虞,荒陬幸甚。」

欽陵話中的意思很直白,既然唐蕃議和修好,為避免糾紛,兩國應該各自從安西地區撤軍,讓西域的十姓突厥部落實施自治,唐蕃都不應橫加干涉。


此話看起來頗為冠冕堂皇,但邏輯上卻有點問題。

安西四鎮周邊的突厥部落,從貞觀二十二年起(648年),便開始內附唐朝。西突厥十姓部落,也於高宗顯慶二年(657年)編入唐朝的羈縻州。更何況,延載元年(694年)的大嶺、冷泉之戰,吐蕃勢力已基本被逐出安西地區。

因此,安西地區實際上是唐朝的實際控制區。欽陵所言的兩國撤軍,只不過是要求唐朝單方面撤軍。

這種要求,郭元振無論如何不能答應,也無權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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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哪有兩國和談,一方放棄實際控制,用來構建戰略緩衝區的道理?

因此,郭元振反詰道:「十姓突厥、安西四鎮本來相安無事,你有什麼可憂慮的?」

(「十姓、四鎮,本將鎮靜戎落,以撫寧西土,通諸大邦,非有他求。論今奚疑而有憂虞乎?」)

欽陵答道:「你說的確為事實,但我擔心邊疆守將為了功名,見利忘義,不守盟誓條例呀。」

(「使人此詞,誠為實論。然緣邊守將,多好功名,見利而動,罕守誠信,此蕃國之所為深憂也。」)

郭元振不再客套,一針見血的回擊道:「你說唐蕃兩廂撤軍,但安西四鎮、十姓突厥與吐蕃並非同族,現在撤了唐朝守軍,你心裡盤算的是吞併安西吧?」

(「十姓諸部,與論種類不同,山川亦異。爰覽古昔,各自區分,復為我編人,積有年歲。今論欲一言而分離數部,得非昧弱苟利乎?」)

被道破心機的欽陵也不慌亂,溫言解釋道:「吐蕃如果貪求土地、財物,則會東侵(今甘肅張掖)、(今甘肅武威),而突厥諸部,孤懸於萬里之外,這不是捨近求遠嗎?!」

(「陵若愛漢土地,貪漢財幣,則青海、湟川,實邇漢邊,其去中州,蓋三四千里,必有窺羨,何不爭利於此中。而突厥諸部,懸在萬里之外,磧漠廣莽,殊異中國。安有爭地於萬里外,而能為漢邊患哉!捨近務遠,計豈然也?」)

但隨後,他也知道郭元振不好糊弄,便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十姓中,五咄六諸部落僻近安西,是與吐蕃頗為遼遠。俟斤諸部密近蕃境,其所限者,唯界一磧,騎士騰突,旬月即可以蹂踐蕃庭,為吐蕃之巨蠹者,唯斯一隅。

且烏海黃河,關源阻深,風土疫癘,縱有謀夫猛將,亦不能為蕃患矣,故陵無敢謬求。西邊沙路,坦達夷漫,故縱羸兵庸將,亦易以為蕃患,故陵有此請。」

欽陵這段話的意思是,十姓突厥中,五咄六諸部游牧區靠近安西,離吐蕃較遠,但俟斤諸部的控制區(大略位置在新疆于田西南,昆崙山北側)靠近蕃境,騎兵部隊旬月便可突襲吐蕃王庭(拉薩)。

且從青海湖經烏海(今青海瑪多縣冬給措納湖,蘇定方曾在此地大敗達延莽布支)進攻吐蕃,道路險阻關隘重重,即便精兵猛將也難以得手。但西部道路通暢漫達,就是羸兵庸將,也能成肘腋之患。所以,我才有這個要求。


郭元振逼出了欽陵的實話,便以事關重大,需上奏天聽為由啟程回京。欽陵也沒為難他,派郎宗戚思若為使相伴回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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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面的交鋒結束了,但談判桌外的勾心鬥角才開始。

郭元振回朝後,唐庭對四鎮撤軍議論紛紛。武則天一度也表現的很猶豫,遲遲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

其實,關於安西的定位和四鎮的存廢,早就存在爭議。

垂拱二年(686年)十一月,武則天便曾以「務在仁不在廣,務在養不在殺,將以息邊鄙,休甲兵,行乎三皇五帝之事者也」為由,罷黜四鎮。

需要注意的是,這次唐朝主動撤回四鎮的少量駐軍,並不是捨棄邊疆不要,而是撤回鎮將防人,把防務交給忠實於唐朝的羈縻府、州長官來負責,以期減輕一些財政和人力負擔。


但很快,事實就證明放棄四鎮是個蠢主意。

趁唐朝控制力減弱之機,吐蕃迅速染指安西,而被寄以厚望的突厥部落,大多成了帶路黨。

隨著,沙漠東緣的播仙鎮(今且末)、若羌先後陷落,吐蕃兵峰直指沙州(敦煌)。

感受到切膚之痛的唐庭醒過味來,在西州(今新疆吐魯番)都督唐休璟的請求下,才有王孝傑再入南疆,收復四鎮的軍事行動。

但即便如此,朝中廢除四鎮的聲音依舊存在。

狄仁傑在其《請罷百姓西戍疏勒等四鎮疏》中,以「西戍四鎮,東戍安東,調發日加,百姓虛弊。開守西域,事等石田,費用不支,有損無益」為理由,請求罷黜四鎮。

崔融則以《拔四鎮議》針鋒相對的反駁,「其在高宗,勵精為政,不欲廣地,務其安人。徭戍繁數,用度減耗,復命有司拔四鎮。其後吐蕃果驕,大入西域,焉耆以西,所在城堡,無不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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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四鎮管控區的極大值

兩種針鋒相對的觀點,是從不同的角度來解讀同一個問題。

四鎮未駐重兵前,每鎮不過五百兵額,即便為爭奪諸蕃「民心」,唐朝輕徭薄役,也能勉強支持。

但王孝傑以三萬唐軍駐紮後,西域軍隊的後勤壓力激增,供應幾乎全部由河隴州郡接力運輸而來。

需要注意一點,軍隊補給運輸的不是貨幣。

以貨幣發放,在當地採購物資,促進當地生產流通,這種現代商業模式在古代是行不通的,尤其在南疆沙漠綠洲地區更加行不通。

所以,漢唐時期的絲綢之路,實際上是軍隊供應線。駝隊運輸的布帛,主要用來發放軍餉和交換軍糧,而不是大多數人想像的對外出口。

作為唐朝數得著賢相,狄仁傑因此才有「費用不支,有損無益」的論斷。這算是對未來經濟壓力的清醒預期。

而崔融的《拔四鎮議》則明顯著眼於現實威脅,守不住安西,北疆三州和河西走廊的聯繫,很容易被吐蕃截斷。如果北疆再丟了,河攏地區將遭受西、南兩個方向的戰略擠壓。

安史之亂後,吐蕃軍隊正是首先截斷了河西走廊這條細細的珠鏈,讓唐朝對西域軍鎮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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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元振畫像


就在武則天左右為難之際,郭元振站出來獻了兩條計策。

他很清楚武則天心中所想,便上書道:「既然吐蕃聲稱沒有東侵的意思,不如這樣回復他們,『交還吐谷渾故地,即以俟斤諸部授蕃』。欽陵必然不能答應,這樣既堵住了他的嘴,又沒有直接拒絕他。」

(「今若果無東侵之志,當歸我吐谷渾諸部及青海故地,則五俟斤部亦當以歸吐蕃。』如此則足以塞欽陵之口,而亦未與之絕也。」)

果然,唐朝的詔書發出後,欽陵再也不提四鎮的事兒了。

要知道,「鯨吞吐谷渾,打開北進之路」,是吐蕃走下高原,最基礎的大戰略,從松贊干布生前就開始醞釀。

松贊去世後,祿東贊接續實施,前後足足運作了十年,才算將吐谷渾徹底消化。別說拿一個安西換,就是三個、五個,欽陵都不見得能答應。


如果說,答覆欽陵的不過是條順水推舟之計,最多算是抖機靈。那下面,他對吐蕃政局的分析,則可謂一針見血。

當時,以祿東贊為首的噶爾家族弄權已達四十餘年(吐蕃王朝一共才二百年),吐蕃贊普年紀幼小時,大家都沒話說。

但現在,吐蕃贊普已經換了兩茬,新贊普赤都松贊都二十多歲了,早就該親政了,但欽陵始終沒有還政於王的意思。

所以,吐蕃王權、相權間不可能沒有齷齪。

郭元振的計策便是,「吐蕃百姓久為兵役、徭役所苦,但欽陵統重兵於外,為其羽翼。故當每年遣使吐蕃牙帳申明和好,欽陵必不能從命。斯亦離心日漸,上下猜阻,久必為禍。欽陵若去,斷吐蕃右臂矣。」


果不出郭元振所料,次年(698年,武周聖曆元年),吐蕃贊普和噶爾家族關係破裂。

赤都松贊帶兵突襲了噶爾家族封地,莊園內兩千餘口全部被殺。血洗噶爾莊園後,赤都松贊召命欽陵回拉薩議事,被欽陵拒絕。

吐蕃王室即刻宣布噶爾家族反叛,赤都松贊親自帶兵赴青海圍剿。欽陵見大勢已去,自殺而死,吐蕃軍神就此隕落。

贊婆(欽陵之弟)和欽陵之子噶爾·莽布支,率部七千餘帳歸降武周。


必須要承認,唐朝決定不了吐蕃的政局走向,但能夠發現吐蕃權力集團的裂隙,並加以利用已屬於「上兵伐謀」的範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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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表面沒有任何成果的青海野狐河之會,卻引動兩個帝國在河隴、安西大棋盤上勾心鬥角,可謂靜水流深。

這正是唐蕃百年國戰的縮影,兩國博弈絕不僅限於戰場對決,攻防嗜血,而是不斷在戰、和之間糾纏。

所以,才會有二百年間交戰190餘次,而使臣往來多達290多次(唐使120多次,蕃使160多次)。

單純從戰爭角度解讀唐蕃關係,根本無法反應這段歷史的全貌。在綿延百年的博弈中,雙方心機用盡、詭道頻出,既有崔知辨的背盟攻掠,也有尚結贊的平涼劫盟。


野狐河之會的勾心鬥角,不過是這幅龐大歷史畫卷的一個章節。等兩國都被戰爭消耗的日薄西山,最終的和平會盟才姍姍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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