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護風雲》導演專訪：「家暴，讓我無比憤怒」

近日，曾獲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導演獎銀獅獎的法國電影《監護風雲》正在中國藝術院線上映。影片從一對離婚夫妻爭奪孩子的撫養權開場，聚焦家暴傷害。片中沒有任何直接的暴力鏡頭，但卻因成功營造懸疑驚悚的氛圍而讓觀眾的心一直吊在嗓子眼兒。而對於「家暴」這一世界性話題，導演澤維爾·勒格朗並沒有滿足於黑白分明的控訴，他反而是以寫實和冷靜的筆觸，探索複雜而混沌的真實生活狀態下的成員關係，對家庭暴力現象背後的根源進行思考。

《監護風雲》是導演的長片處女作，成績不俗。而早在2013年他拍攝的短片《末路丟失》（斬獲法國凱撒獎最佳短片獎、奧斯卡真人短片提名）也同樣聚焦家庭暴力。關於他的創作初衷、故事來源和對「家暴」的理解與認知，我們還是聽導演自己來談一談。

導演澤維爾·勒格朗

北青藝評：2013年，您曾經拍攝過一部同題材的短片《末路丟失》，選用同樣的演員，今天我們看到長片《監護風雲》，兩者有什麼聯繫嗎？長片是短片的擴充與延續嗎？

澤維爾·勒格朗：事實上，我並沒有想繼續……最初的想法是就同一題材拍攝三部短片，拍完第一部後，我意識到第二部應該拍攝有關擺脫家庭暴力、以及之後孩子的監護權問題，而第三部則想要講述謀殺的企圖。但當我真正籌備時，我發現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講述，因此，我就決定將接下來的兩部短片合在一起，拍成一部長片，這就是《監護風雲》的內容。

北青藝評：在《監護風雲》的最後，我們才看到父親拿著槍的威脅，之前作為觀眾，大家的心裡一直在猶豫，這到底是一個好父親還是壞父親？為什麼要放到最後才這樣表現？

澤維爾·勒格朗：其實，影片的目的並不是營造懸念，留到最後再展示給大家：這不是一個好父親。對我來說，最有意思的是展示他如何操縱現實中的這一切，如何操縱法官，表現出自己是一個想要維護自身權利、想要和自己孩子在一起的父親。他忘了自己作為父親應該給予孩子應有的安全感，反過來，他就是要操縱孩子，以達到重新找回已經決定離開自己的前妻的目的。而一旦知道沒有希望，就採取沒有回頭路的做法。影片拍攝的最初動機，不是隱藏父親的真實面孔，而是要展示他如何一步步操縱每個人。

北青藝評：這個影片故事的靈感是來自於新聞報道的社會事件，或者是有發生的真實案例嗎？

澤維爾·勒格朗：不，這並不是真實的社會事件，但可以說，這個故事是今天發生的許多真實事件的一個綜合提煉。比如說，前一年，法國有123名妻子死於丈夫或者男友之手，其中大約65% 是死於槍支或者匕首。

北青藝評：對家庭暴力這個題材，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使得你格外關注嗎？

澤維爾·勒格朗：因為這是一個在家庭、愛情或者父愛等借口下，發生得非常多的現象，同時，經常無法找到解決的辦法。這一切，讓作為男人的我開始反省，這麼嚴重的事，人們怎麼可能什麼也不做？是的，我對家庭和夫妻暴力格外關注，因為它讓我無比憤怒。

北青藝評：就像影片里展示的，對於家庭暴力，有時候法律都顯得無力，並沒有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

澤維爾·勒格朗：是的，只是某種意義上的妥協。就像影片中，法院沒有完全阻斷孩子和父親的聯繫，某種意義上，就是沒有做出裁決。這是一種妥協，當我們在最後看到女主人公蜷縮在衛生間的浴缸里、驚恐地大叫時，我們就知道，這種妥協有多麼危險！

北青藝評：影片結尾，父親被警察逮捕，但是在最壞的事情發生之前，我們沒有可能做一些努力來阻止這一切嗎？

澤維爾·勒格朗：有很多事情我們可以做，比如優先關注家庭暴力問題，譴責，並讓罪行得到懲罰。警察應該得到相應的培訓，讓這一類報案的審理程序更加便捷，對受害者有更多的重視，如果遇到那種家庭暴力的慣犯，則應該加倍懲罰。同時，配以相應的經濟投入，讓施暴人得到強制醫療的幫助，以控制家庭暴力的發生，從而來消除這類犯罪。

但現實中的情況往往是妻子帶著孩子逃離家庭，丈夫留在家裡……你看，很多事情都是倒置錯位的。我們需要從事情的根源上去試著解決。

北青藝評：問題是很多時候妻子並沒有證據。

澤維爾·勒格朗：是的，我可以理解這一點。事實上，影片中妻子犯下的一個錯誤就是她一開始向警察報案，之後又撤回了對丈夫的投訴，因為他威脅她。這些女性並沒有得到足夠的保護，如果當丈夫強行闖入家門的時候，她能夠拍攝或者保留證據，她或許能贏得關注。但是，你知道能這樣做是很困難的，還有那種恥辱感，我們應該努力消除她們的恥辱感。

如果社會並沒有做好準備去傾聽、去接納她們，就不應該責備她們沒有勇氣向警察局報案。倘若妻子不顧一切地去起訴丈夫，一旦走上法庭她卻沒得到足夠的保護，那通常情況下，這樣的男人是會下定決心讓妻子過上地獄般的生活的。

正是基於這樣的現實情況，你就可以理解影片中妻子儘可能表現出的接受與和解，而丈夫則表演成一個好父親的角色，極力爭取父親權利，這是這一社會問題的癥結所在。

北青藝評：你會認為某種類型或者特徵的女人更容易成為這樣的受害者嗎？

澤維爾·勒格朗：不，我不認為有任何特殊的社會地位、職業或者心理的女性群體更容易成為受害者。一個很有性格、很獨立的女性也可能是受害者。這已經是有先例的了，比如醫生、律師也常常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北青藝評：影片中主角和父母的關係也很複雜，我們可以看到他們和男主安托萬的爭執，他在家庭中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愛？

澤維爾·勒格朗：是的，影片是要探索這種暴力的根源，而不是簡單的表現一個男人對妻子的暴行。因為在成為猛獸前，他首先是一個不幸福的男人。對我來說，無論是情感緣由還是他成長的家庭環境浸染，展示所有這些可能導致他今天做法的背景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們也可以看到，雖然片中的兩個家庭非常不一樣，但都是父權佔主導的家庭。

北青藝評：您自己或者周圍生活中也有這樣的情況嗎？

澤維爾·勒格朗：我也來自一個很父權的家庭，不過我並沒有經歷影片中這樣的暴力，一點都沒有。不過，我從一個身邊的同事的經歷中汲取到靈感，因為我懷疑她就受到了家庭暴力。儘管她從來沒有提到過這個詞，但我還是能明白。

北青藝評：影片開始時讓人想到了法哈蒂的《一次別離》，後面卻像是一部心理驚悚片，對於這樣的結構，您為什麼這麼構建？

澤維爾·勒格朗：我的靈感來自三部電影，三種氛圍和三個故事題材，分別是《克萊默夫婦》《獵人之夜》和《閃靈》，影片正是由三部分組成，丈夫安托萬要面對這三種不同的因素，之後才走到了最後的結局。

文 | 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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