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信任來自土地自身的溫暖
對於野生帶刺的栗子來說,這個外界事物包括整天閑逛的陽光、山窩裡的風、麻雀的聲音、秋天天空妖冶的靈魂、以及我們這些村子裡孩子的喜悅。
很多年前,一個詩人曾經這樣說過:
假花可以裝扮得和真花一模一樣,但是它沒有生氣,沒有上天的密碼,不能生活,甚至連枯萎都不能。
在一朵菊花慢慢枯萎的過程中,在早晨,時間都會讓步,時間都會站在很遠的地方,保持靜謐。事物和事物之間有一種彼此敬畏的關係。格桑花梭子一樣的籽實才散發出來一絲甜味,金翅雀就會從樹冠里飛過來,有些成熟的籽就會不小心從它們的嘴唇里滑落,黏附在泥土上。這就是我種植格桑花的土壤上永遠都不需要再一次撒種的真正原因。而不遠處觸地蔓延的龍膽鼠尾草,從來就不論季節的變化和時序的作寒作熱,紫藍色的花朵一兩天後就會墜落,蜜蜂真的是受邀從遠道而來,過於纖巧的鼠尾草花朵成為了蜜蜂搖蕩的奇妙所在,當它們的翅膀不斷飛舞的時候,風的韻律變成了蜜蜂的韻律,鼠尾草花蕾上下驚動,彷彿要逃離一樣,我常常理解為一次又一次獲得愛的驚顫體驗。植物和動物之間的這種體驗關係,實在微妙如詩。野兔子窩傍邊,總有一些三葉草茂盛地生長著,松樹枝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落在洞口,天啊,這種經由自然之手創造的隱秘手法,和一個兒童的無心作品完全一致。
早晨陽光過來,並沒有區分一朵剛剛冒頭的花蕾和一朵即將枯萎的花朵,露珠均勻散播,水晶一樣的點綴在它所疼愛的一切事物之中,沒有生,無所謂死,都是一種生命現象,都蒙著自然無限的照顧。如果此刻你以為溫暖的晨曦只鐘意於新的小蒼老的嫩芽或者檸檬天竺葵的粉色花朵,而忽略了枯萎的黃金菊或者法蘭西雛菊,實際上,你只看到了生命現象極小的一部分。法蘭西雛菊的花朵正在枯萎,甚至衰敗,而黑色的種子卻在成熟,這和我在老家山裡摘取那些帶刺的山毛櫸的果實是一樣的,陽光一次又一次像一枚微型炸彈,炸開了毛栗子的外殼,一種橙黃色的光澤比得起任何畫家的精心塗抹,而褐色的毛栗子就像新生的嬰兒一樣,探視著外界的事物,對於它們來說,這個外界事物包括陽光、山裡的風、麻雀的聲音、秋天天空妖冶的靈魂、以及我們這些村子裡孩子的喜悅。在深秋的山裡,隨時聽見一處驚訝的喊叫「快來啊!這裡好多毛栗子啊!」,就使得生活無比積極,洋溢著無憂無慮的快樂!實際上,只要你低頭看一看,我們腳上沒有穿鞋,粗糙的石頭有著一種直接深入骨子裡的溫暖。以至於後來,我不再相信其他的溫暖形式,我執拗到只信任這種來自於土地自身的溫暖,我父親就告訴我,冬天看牛,要是很冷,就把一雙腳踩在剛剛拉出來的牛屎里。這種方法,使得我度過了很多冬天的寒冷,並且覺得這種方法有一種無可比擬的喜悅。
正是因為這樣的生活,我才在後來讀懂了瑪麗 奧利弗《去愛那可愛的事物》裡面的詩歌,我似乎擁有一種話語權,無數次重複講述鄉下的故事,它們從來不曾遠去,時間如篩子,怎麼都過濾不了這樣的幾件事情,這就足夠滋養我的生命了——
我只知道如何專註,如何躺進
草里,如何跪在草中
如何偷懶並享受幸福,如何在田野閑暇
這是我整天所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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