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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翔:蘇軾仕途的第一站

久違了

蘇軾宦遊生涯的第一個驛站是陝西鳳翔,時任鳳翔府任簽書判官,這是個相當於地方辦公廳文書科長的官位,管理「五曹文書」,沒有太多公務,卻有權聯署奏報。

和蘇東坡駐足過的任何一個地方一樣,鳳翔至今仍充斥和瀰漫著種種關於這個宋代人的傳說和遺迹,或史實、或附會、或後人的寄託。

君子亭、喜雨亭相傳為蘇東坡所創修;蘇公祠、宛在亭、望蘇亭僅從字面就能讀出當地人感情;鴛鴦亭無疑是紀念蘇東坡夫婦;斷橋亭初創在宋代之後,因為蘇東坡四十六歲時修杭州西湖,湖上建有「斷橋亭」,後世人為經念蘇東坡,也在鳳翔東湖內修建了「斷橋亭」;聚賢廳修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因蘇東坡被鳳翔人尊稱為「蘇賢良」。

推舉賢良的傳統在中國源遠流長,無論是公推,抑或私議,猶如今天的選「勞模」評「先進」。正正經經叫「蘇勞模」或「蘇先進」,遠比叫「蘇判官」或「蘇科長」來的親切順耳。蘇軾年紀輕輕,人格魅力即略見一斑。1990年,全國蘇軾研討會就在聚賢廳召開。

鳳翔有「三絕」謂:姑娘手、西鳳酒、東湖柳。東湖是蘇東坡在周文王「飲鳳池」的基礎上擴建而成的,並多植蓮藕、細柳。西鳳酒是當代具有全國知名度的烈性白酒,香型獨立於清香型、濃香型和醬香型之外,是為鳳香型。

在我的記憶里,計劃經濟時期,誰家過年能搞到一瓶西鳳酒,是足以誇耀四鄰的大事。不僅是財富的象徵,更是能力的體現。時至今日,該酒仍是當地人餐桌上的偏愛。

當然這與蘇東坡無論如何扯不上關係。姑娘手是說姑娘手巧,同時也令人產生許多美麗的遐想。這一點是否激發了青年蘇東坡的種種靈感似不得而知,但是這方八百里秦川西部的青山秀水,卻使這位日後名爍古今的人留下了三件頗值得一記的事情:

一是,給後人留下了《喜雨亭記》等180多篇美妙的詩文。

二是,他與頂頭上司陳公弼的關係。

蘇軾平生第一個長官是鳳翔府太守宋選,他與蘇軾家是故交,這位和藹忠厚的長者與剛出道的熱情陽光的青年顯然相處甚歡,他們聯袂上山為百姓求雨的豪情,留下了千古佳話,也留下了千古美文。

第二位長官就是繼任太守陳公弼,陳氏四川人,行伍出身,年邁膚黑,面冷心熱,律人律己都嚴,頗似後來人們常說的政法臉。雖是同鄉,由於性格、做派大異,摩擦碰撞就不可避免了。

陳公弼老頭兩年下來沒少給蘇軾難堪,出他的洋相、罰他的款、把他草擬的公文改得面目全非、甚至把這個前程似錦的年輕人告到了朝廷。

蘇軾也不買這長官的帳,爭論時有發生。甚至在陳公弼築成凌虛台,並請蘇軾作記的大喜日子裡,蘇軾都不放過借「物之廢興成毀」發泄一下情緒。

在這篇傳世的《凌虛台記》里,蘇軾幸災樂禍地想像著年老的上司費勁巴力剛搭好的建築轟然倒塌,終有一天會重歸荒野的景象;並用人世得喪無常的大道理,狠狠地「教育」了一下眼前這位刻板霸道的老官僚。

出乎意料的是,陳公弼老頭這次表現出了驚人的大度與豁達,他不僅對蘇軾這篇奇文隻字未改,全單照收,還命人立碑刻石,以壯其盛。

其實,陳公弼也是個好人,歷史上有名的清官。他與蘇軾之間的矛盾是君子之間的誤解,隨著了解日深很容易化解,後來蘇軾不僅與陳氏關係融洽,更與他兒子陳慥成了終身的密友。

蘇軾「烏台詩案」貶官黃州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其時陳慥正在黃州,蘇軾的政敵風聞他與陳公弼有隙,原是借刀殺人之計。不想卻弄巧成拙,在落難時巧遇好朋友,給了蘇軾生活上諸多慰藉。

蘇軾與陳慥的親密關係,從其風趣幽默地調侃陳慥怕老婆一事上略見一斑:宋代洪邁的《容齋三筆?陳季常》載:「陳慥字季常……自稱『龍丘先生",又曰『方山子』。好賓客,喜畜聲妓,然其妻柳氏絕凶妒,故東坡有詩云:『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據說現在粵劇還流傳有保留劇目《獅吼記》。若干年後,蘇軾在《陳公弼傳》中說:「軾官於鳳翔,實從公二年。方是時,年少氣盛,愚不更事,屢與公爭議,至形於顏色,已而悔之。」君子總是勇於自責。

中國向有為死者立墓志銘,蓋棺定論的傳統,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自在情理;墓志銘總要請名家撰寫,作者的地位越高,被寫者的地位也越高,所謂水漲船高,也是通常的推理;墓志銘通常會「諂媚死者」,為尊者諱,為死者諱歷來被當做一種修養與厚道,也歷來都會博得皆大歡喜。

但是,蘇軾在這一點上卻極其嚴謹較真,他畢生僅寫過七篇墓志銘,除了名滿天下的司馬光外,他為陳公弼寫的墓志銘是最長的,由此不難看出這個倔老頭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三是,蘇軾遇見了一個人,這個人是與蘇軾一樣有著熱情豪邁的青年,所不同的是他中年和晚年卻以冷酷和殘忍著名。他的名字叫章惇,時任商州令,因為心儀蘇軾的文采,所以專程造訪。商州位於陝西省東南部的崇山之間,著名的農民起義領袖李自成走窄時,曾在此打過游擊。

《宋史》里有這麼一個故事:一次二人同游南山仙游潭,潭上橫木為橋,旁邊是懸崖峭壁。章惇因蘇軾書法好,請他過去在岩壁題字。蘇軾不敢過去,章惇便坦然走過木橋,再用繩子一頭縛在樹上,一頭綁在身上,用毛筆蘸著墨在石壁上寫了幾個大字,上書「蘇軾、章某來此」,回來面不改色。

蘇軾拍章惇的背說:「兄台往後得志,必定能殺人。」章惇說:「為什麼?」蘇軾說:「能捨命的人必能殺人。」此話後來果然應驗,章惇被《宋史》列入「奸臣傳」,他得勢後終於成為蘇軾後半生最大的剋星。

在他的迫害下,蘇軾被一貶再貶,輾轉嶺南,妻亡子散,貧病交加,垂暮投荒。章惇還覺得意猶未盡,一個惡作劇式的念頭,又把蘇軾扔到了當時遠離文明世界,更加蠻荒,瘴氣瀰漫的海南儋州。因為蘇軾字子瞻,儋與瞻頗似。

也是出於這個理由,蘇軾的弟弟蘇轍被發配廣東省南部的雷州,因為蘇轍字子由。一邊是一個小人腦子裡的有趣念頭,一邊是一個聖人人生中的巨大悲劇,在號稱文治鼎盛的北宋,被輕巧地放置一台天平的兩側,平穩中透盡了邪惡。

一個人的一念之轉,就能頃刻間決定另一個人的前途命運,另一個家庭的生離死別,另一群人的喜怒哀樂。這堪稱是中國文化最大的糟粕。

蘇軾在海南的慘狀自不待言,章惇還要在雪上加一把霜。他甚至無微不至地規定,像蘇軾這樣的發配大臣不許租住民房,只能「結茅為屋」。

有幸遇到一個叫張中的地方官,出於敬重,多有照顧,甚至將蘇軾安置在驛站中,結果被老章所知,張中搭上了性命,蘇軾只好又搬回草棚。

命運弄人,短短兩年多以後,蘇章兩人的命運打了個顛倒。蘇軾北歸,並隨時有可能重掌朝政,章惇被貶嶺南。章惇的兒子章援寫給蘇東坡的一封信,羞慚萬狀,凄哀惶恐,他為了老父親向蘇東坡求情。

蘇軾在名分上是章援的老師,章惇卻沒有因此對蘇軾動過絲毫惻隱之心。蘇東坡在萬忙之中,強撐病體回信:「軾與丞相定交四十餘年,雖中間出處稍異,交情固無所增損也。聞其高年寄跡海隅,此懷可知,但已往者更說何益,惟論其未然者而已。」並且還將自作的《繼續生論》和養生藥方隨信寄贈。

丞相指章惇,蘇軾寬恕與寬厚是全面的,是平等的,是人道的。該信寫於建中靖國元年六月十四日,僅僅一個多月後的七月二十八日,蘇軾就與世長辭了。

如果說對當事人有虛與委蛇之嫌的話,蘇軾此前曾寫信給黃實則是背後的心裡話:「子厚得雷,聞之驚嘆彌日。海康地雖遠,無甚瘴。舍弟居之一年,甚安穩。望以此開譬太夫人也。」

子厚即章惇,雷指雷州,瘴當然說的是瘴氣,蘇東坡飽受瘴氣之苦可想而知,太夫人自然是章惇的家人。偉大的心,因為自己深切知道苦的滋味,才不願天下人再受苦,哪怕是給以他苦的敵人。

多少年來,我一遍遍讀著這個宋朝人的史料,一次次被他的偉大與高貴震撼得淚流滿面。我終於明白了,所謂聖人,無非是悲天憫人,無非是忠恕二字。

黃實乃黃師是,根據《蘇軾詩集合注》卷三十六《送黃師是赴兩浙憲》宋人施元之、施宿父子注釋,「黃實,神宗時登進士第,歷樞屬……師是為章子厚之甥,子由官陳,由是二女皆為子由婦……終寶文閣待制,知定州,贈龍圖閣直學士。」

清代學者王士禎的《香祖筆記》里也有記載:「黃師是章惇之甥,以二女妻潁濱之子適、遠。」蘇轍號潁濱遺老。此外,蘇軾、蘇轍和黃實的父親黃幾道是同一年中舉的進士。

宋代名流大官的關聯度相當高,這種千絲萬縷、密如蛛網的人際關係,讀進去很像在讀《紅樓夢》。儘管如此,他們之間仍然會斗得死去活來。

黃幾道父子雖然當年都做過不小的官,但是他們的名字能夠傳世,還是依賴於蘇氏的翰墨與詩文,這便是著名的《祭黃幾道文》墨跡,還有《泗州除夜雪中黃師是送酥酒二首》。

蘇軾在鳳翔期間書法傳世作品非常稀缺,僅存的有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的《亡伯蘇渙輓詩帖》等,風格依然是二王一脈。

選自《意造宋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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